他們沿路走進山谷之中,山風吹過,竹林搖搖做響,拂過人面,清涼舒爽。方文修陶然期間,忽想起林鳳讓他帶了茶來,嘆道:“可惜可惜!若就此清風竹響品上一壺好茶,方才絕妙?!?p> 林鳳笑道:“前面有個亭子,我已備下烹茶所需,只欠你的好茶了?!?p> “果真?如此妙極?!狈轿男尴驳?。于是幾人或走或停,一路聽風賞景,歡聲笑語不時在空林中回響著。閑言中他們無意談起了了和尚與明明師太通信一事,林鳳問方文修道:“他二人一個和尚,一個尼姑,可知是如何成了朋友的?”
“我也覺得奇怪呢?!狈轿男薜?。
林鳳笑道:“你可知他們未出家時可是一對情人呢?!?p> “啊?!”方文修失聲詫異道。
林鳳緩緩說道:“了了和尚家中清貧,明明師太的父母不允他們的婚事,而要將她許給另一富貴人家。明明師太死活不從,見拗不過,干脆從家中逃出,剃頭做了姑子?!?p> “她父母如何能允?”方文修怪道。
“自然是不允的?!绷著P道:“他父母很快帶著壯丁打上門來,要女兒回去還俗,但明明師太指佛立誓,只有允她與了了和尚的婚事方肯還俗,不然便伴著這青燈古佛了此余生。若用強綁了她回去,她唯一死而已?!?p> “真是烈性女子!”方文修道。
“是啊!”林鳳道:“可惜她家人認可她身許佛門,也不允她二人婚事?!?p> “想這姻緣竟呃于如此勢力之父母手中,真是讓人扼腕。”方文修嘆道。
“許是覺得女兒不過一時意氣,時間一久,耐不得佛寺寂寞,終是要回家的。”林鳳道。
方文修道:“可見勢利之人不解人之真情?!?p> 林鳳點了點頭,接著道:“是時了了和尚老母尚且在堂,待過了幾年,為母親送了終,他便也入了佛寺,成了了了和尚,從那以后,二人再未見過面了?!?p> “可惜!可嘆!”方文修搖頭嘆道。
林鳳笑道:“如今他二人均已是超然塵世,這段往事自也不再放在心上,若非已然放下,又何能有書信相通?”
“他們是放得下,我等凡夫俗子卻著實為之惋惜?。 狈轿男薜?。
林鳳抬眼望著搖搖竹稍,淡淡說道:“便是放不下,如此這般,也可算廝守一生了?!?p> “若換作是我,必要把她從佛寺中搶出來,帶著她遨游江湖,方才覺不負此生此情?!?p> “豈不聞造化弄人,江湖險惡?若果真身在江湖,方知身不由己?!绷著P喃喃輕語道。
“你又來,”方文修假嗔道:“小小年紀,偏要做那老氣橫秋的模樣,你再如此,我便罰你……嗯……罰你唱歌!”
“我……我可不會唱歌!”林鳳說著扭頭便往前走。
方文修忙快步追上,笑道:“原本欲罰你撫琴的,只是這里又無琴,只好罰你唱歌。”
“誰說無琴?再走幾步便有啦!”林鳳道。
“琴你也備了?”方文修喜道,跟著林鳳轉過一道彎,竟出了竹林。只見兩側崖壁豁然一開,一悠悠水宕現(xiàn)于眼前。因水宕兩側崖壁插天,四圍皆是修竹高槐,翠屏掩映之下,千傾波光一碧到底,唯湖心幾尺,上映天光,亮白一縷,青天行云具流蕩鏡里。
方文修見了此景,頓覺心懷一暢,喜道:“這里竟還有個湖?為何之前從未聽人提起過?”腳下也不由的加快了步伐。
林鳳被他落在了身后,一面亦快步追趕著,一面道:“靜心庵里的姑子不與那些大戶女眷門來往,自然少有人來她們這里,其余游山之人知道此乃清凈之地,多會避開,怎會無事往這邊來?此處又在靜心庵后,又如此幽僻,來過的人自然也極少了,你沒聽過又有何奇怪?”
“原是如此!”方文修嘆道,瞧著腳下的小路繞水宕邊通向凸于水面的一個小亭,知便是林鳳所說的亭子了,忙快步走入亭中。
亭中有一幾一爐一床琴,杯盞器物一應俱全,還有個老尼守在爐旁,見林鳳等來了,方拜別而去。方文修不想林鳳準備得如此周全,甚是感念她的用心,道:“讓你如此費心,倒是我該罰了!”
“這里我算是主,你是客,也是應當?shù)?!”林鳳道。
芙蓉上前打開早已放在亭中的食盒,端出幾色干果冷盤擺在幾上,對方文修道:“方公子的好茶呢?可肯拿出來了?”
方文修忙讓疏桐將茶交給芙蓉,芙蓉便開始在爐上煮水烹茶。
方文修先獻一曲以謝林鳳好意,曲罷茶亦烹好,便就林煙水色共品茶香,陶然之樂,堪比神仙。及至日頭將午,芙蓉喊疏桐跟她來至水邊,只見一條繩子拴在竹根上,繩端浸在水里。疏桐不知為何物,問道:“這繩子拴著什么?”
芙蓉笑道:“馬上就知道了?!闭f著將繩子從水中拉出來,竟是個捕魚用的簍子,里頭果有幾條魚在。
“姐姐什么時候放的?”疏桐喜道。
“昨兒?!避饺卮鸬溃f著將簍子解下,交給疏桐,讓他去收拾了。
不待多久,魚香滿亭,方文修嘆道:“美中不足便是無酒,若此刻再有一壇老酒,便是神仙也不及了。”
林鳳掩嘴笑道:“今日便讓你做回神仙!”說罷對芙蓉略一抬手,芙蓉竟真在食盒底層取出一小壇酒來放到幾上。
“竟真有酒!”方文修驚呼道,忙要去揭壇口,林鳳卻用手按住,叮囑道:“此酒后勁極大,切不可貪杯?!?p> “是,是!”方文修忙應道,林鳳這方移開手,方文修于是拔了壇口,將酒送至鼻底一聞,驚喜的瞧了林鳳一眼,隨手把自己未喝完的半杯茶水潑了,急急的滿了一杯,淺嘗一口,隨即一飲而盡,嘆道:“好酒!哪里得的?”
林鳳挑眉道:“這你莫管,左右尋遍泠塘城,也保管你找不出第二壇來?!?p> 方文修又倒?jié)M一杯,依舊一口喝干,林鳳忙道:“都說了這酒后勁極大,你且慢些!”
方文修笑道:“如此美酒,切不可辜負了,便是醉他一場又何妨?我也與你滿上吧!”
林鳳遲疑了一下方道:“好,我便陪你幾杯?!?p> “小姐!”芙蓉蹙眉呼道,似不欲林鳳飲酒,林鳳笑道:“我少飲幾杯,無妨的?!?p> “就是,我又不強她多飲,怕什么?”方文修道,說著便給林鳳滿了一杯。二人推杯換盞,把酒臨風,暢敘心懷,天南海北古往今來皆拈來做笑談。一時間,時而是方文修吟章對句,鼓琴放歌,時而是林鳳巧舌低辯,大笑欲絕,酒罄時二人均已有酩酊之態(tài),借著酒興,竟又定下蕩游三山五岳之約,還為次序行程爭了半日,差點便要即刻各自回家收拾東西,買舟開跋了。
疏桐和芙蓉見他二人再談下去,指不定又弄出什么幺蛾子來,便要扶了他們回去。方文修一把推開疏桐,道:“天還早呢,回去做什么?”然后笑瞇瞇的望著林鳳道:“待會兒你再讓芙蓉去山下弄些濁酒來,待月亮出來了,咱們還喝酒賞月如何?”
“極好!”林鳳笑道:“此處月色無處可比,要賞的!”
“哈哈,好芙蓉,快去與我們弄些酒來吧?!狈轿男迣饺氐溃职侯^搖著腦袋對天輕嘆道:“可惜今日不是滿月,滿月時清輝華亮異常,到時寒光竹影,波光滟滟,想必更難為懷?!?p> 林鳳的笑容忽然僵在臉上,抬頭忘了忘暝色愈濃的暮云,喃喃道:“是啊……又要到滿月了……”
方文修見林鳳神色忽黯,不解道:“滿月有什么不妥嗎?”
“我不喜歡滿月!”林鳳道。
“為何?”方文修問道。
林鳳看了看方文修,好似這答案寫在他臉上,半晌方道:“滿月太亮了,恍得人眼睛難受?!?p> “胡謅!”方文修指著林鳳的鼻子笑道:“還能亮過日頭去?”
林鳳也笑了起來,笑得太過,竟笑出了眼淚。方文修搖了搖頭,緩過笑來,見芙蓉還站著沒動,又催她去弄酒來,林鳳卻擺擺手道:“不成了,我可不能再喝了,今兒累了,賞月改日吧?!?p> “剛剛你還說要賞的?!狈轿男藜钡?。
林鳳笑道:“我說要賞,又沒說今日賞?!?p> “可……”方文修還欲分辨,林鳳卻打斷他道:“我今日屬實有些醉了,此時方覺頭痛,得回去躺一躺了?!?p> 方文修見林鳳如此說,只得作罷,于是二人闌珊而回。次日酒醒,方文修不放心林鳳,又怕自己去擾了她休息,便又讓疏桐跑了一趟去瞧瞧。疏桐回來稟報道:“林姑娘早起時頭還有些痛,眼下已經(jīng)無礙了,還說明日來尋少爺,一起蹬北山絕頂呢?!狈轿男蘼勓苑帕诵?,隨即便開始謀劃著明日如何接待林鳳。
他二人如此你來我往,轉眼小半月過去了,已將謫云山游遍。這一日,二人因約了明日早起再觀日出,早早便散了。不想方文修剛一回到佛光寺,忽的從旁竄出一人,撲到他面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