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淙靜靜地聽著,腦子卻在飛速思考。
同一個小組的人接連出現相似的問題,其他人的癥狀明顯更加嚴重,只有阿白目前還留有理智。他們一定一起遭遇過什么事件。
“你們小組去采風的時候,有沒有碰到什么特殊的事情或者遇到過什么特殊的人?”
“沒有?!卑渍f,“我們去的村子是蘆縣最西北處的山灣子鄉(xiāng)深井村,村子距離縣城有105公里遠,很偏僻,是當地最窮的村子之一。我們這些學生晚上都統一在村長家睡通鋪,白天就按照小組定好的課題4人一組外出活動。采風任務很簡單,就是搜集相關的創(chuàng)作素材,感受下那邊的自然風光和風土人情,親身體驗當地脫貧攻堅的成果。路上碰到的都是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百姓,他們個性淳樸,就是對我們這些外來人有些防備,很少上來搭話或者接觸的,所以基本沒有遇到過很特別的事和人。”
何淙“唔”了一聲:“那我換個說法,采風期間你碰到過哪些令你印象深刻的?沒關系,你可以隨便說,從你到村子的第一天算起,想到什么說什么?!?p> 阿白開始回想:“要說事的話,第一件就是村名的由來,據說這個村只有徐羅兩姓,解放初期的時候還叫徐羅村,后來他們修了一口號稱十里八鄉(xiāng)最深的井,就改名成深井村了,但直到最后我也沒看到過這口標志性的深井?!?p> “人的話……印象最深刻的是個80多歲的老太太,背已經彎成直角,丈夫孩子都沒了,自己沒力氣勞作靠撿別人不要的糧食過日子,鎮(zhèn)里發(fā)的每月200塊的補貼都被她用來燒香拜佛給鄰村的小廟供香火了,說是為了給兒孫積德,可是她明明連孩子都沒有?!?p> “哦,還有,村里有戶人家特別神奇,連生了6個男孩,最大的孩子已經工作了,小的幾個在家里跑進跑出,特別熱鬧……”阿白停頓了,“說起來,這戶人家……我說不上來,就是有些奇怪,但又不奇怪?!?p> 何淙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阿白便說起他們小組當時在這戶人家前面的農田里拍攝,遇到三四個年紀不同的小男孩在一起玩耍,覺得有趣便同他們玩了會兒,還送了他們幾張拍立得照片,后來小孩們的父親出來尋,他們便順道去他家里討口水喝。
這戶人家姓羅,住一層五間的大平房,因為胡路杰喜歡研究鄉(xiāng)村建筑,就拿著相機在院子里轉來轉去。他發(fā)現屋子最左側的房間時不時傳來鐵鏈拖動的聲響,隨口問了句:“家里養(yǎng)了狗啊?”
結果小孩笑嘻嘻地指著院子右邊的小木屋說“是呀”,而父親卻隨手拿起地上的木棍大力敲在最左邊的房間門上。
到了晚上,胡路杰越想越不對,便約上他們三人打算夜探那戶人家,去發(fā)掘村人的“秘密”。后半夜,幾個年輕人完全憑著冒險小說般的幻想和不知名的興奮,來到那個房間的后窗。后窗被鎖的很嚴實,但也許是年份久了,有些松動,最終是被他們拉開了一個口子。阿白膽子小,于是幫他們望風,胡路杰等人相繼翻入窗內。
“房間里有什么?”何淙問。
“什么都沒有?!卑渍f,“他們三個從里面出來的時候臉色都不太好,大約是很失望吧,他們說里面什么都沒有,也許是養(yǎng)了什么違禁的野生動物,怕我們發(fā)現就轉移了?!?p> 但這之后,其他三人就一直安安分分搞課題,直至離開村子,無事發(fā)生。
何淙讓阿白畫了村子里的路線,重點標注了那戶姓羅的人家。
阿白眼下青黑一片,一個正常人兩天兩夜沒闔眼已經是要到極限了。阿白是個突破口,她不能放他一個人留在學校里,但現在學校出了這么大的事,風聲鶴唳,帶阿白請假出門是不可能了。她決定直接把人帶走,先斬后奏,人到了越州再讓他給老師同學報平安。
“你們的情況非常復雜,我一個人不好下定論,但是我們協會有這方面的專家,也許可以幫助到你,起碼能讓你睡個好覺?!焙武日f,“不過你要履行正常的請假手續(xù)肯定行不通了,只能當個‘壞學生’,挨老師幾句罵。要是覺得沒問題,就收拾好證件,我們現在就走?!?p> 何淙的笑容很有安撫力,阿白沒過多思考就同意了,跟著何淙走,無論好壞,他的身體也已經撐不住了。
何淙從口袋里摸出個褐色玻璃瓶交給阿白:“有困意了就聞一下,千萬不要睡著,當然,也千萬不要多聞?!?p> 阿白接過玻璃瓶的時候指著何淙的耳墜說:“何老師,你的耳釘在發(fā)亮哎!”
何淙直接把阿白帶到了神調會的大本營期止梅園。晚上的梅園十分空曠且幽靜,何淙怕阿白害怕,特意挑了間朝正南、暖氣最足的客房。
林熠已經布完陣在房間里等了,何淙原以為阿白見到林熠的樣子會很驚訝,實際上,她明顯聽到阿白舒了口氣。
這位經受了社會主義教育的高材生,在超越常識以外的領域,不得不接受他從前嗤之以鼻的玄學方式。正常人乍一觸及這類未知的領域難免產生對外界或者自身的懷疑,但林熠打扮顯然使他一定程度上有所安心,多年來影視劇里“出家人不打誑語”的洗腦也不是沒有效果,和尚在人民群眾心目中的形象依然偉光正啊。
阿白聽說現在的和尚已經成為一種高薪職業(yè),很多有名的寺廟里和尚們白天念經上班,晚上脫了僧袍照樣喝酒吃肉娶妻生子。
但這個和尚氣質有些不一樣,尤其是這個和尚居然有戒疤!
一定是個有真才實學、正經佛學院畢業(yè)的和尚!
和尚林熠指指木地板:“驅陰、固靈、觀氣的陣法都下了,他隨時能休息?!?p> 阿白合衣躺在床上,盡管內心做了一萬遍心理建設,還是忍不住翻身坐起:“我睡著了真的不會出事嗎?機票錢都是何老師出的,你們……應該不會是看上我某個器官了吧……”
林熠念了聲阿彌陀佛,然后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你有警惕心是好事,但現在才開始警惕你以為還有用嗎?不瞞你說,這個房間的廁所其實是個小型手術室,我們都是在里面偷偷做手術,今天剛好有個金主要買一個腎。”
他露出一個陰冷的笑容:“嘿嘿,我是割你的左腎還是右腎呢?”
阿白理智上知道林熠是在故意說反話,他揪著衣角,眼神控制不住地往廁所門亂瞟。
“行了,別嚇唬他,他已經好幾天沒睡覺了,精神本來就很緊張,也可憐的。”
何淙燃起一支定魂香對阿白道:“今晚我們會寸步不離守在你身邊,無論你夢里見到什么,都要克制住,盡量不要害怕,告訴自己這是一個夢,只是一個夢。如果有人試圖改變你的記憶,你一定要牢牢記住自己的名字,明白嗎?”
阿白點點頭,磨蹭好一會終于躺了下來,人一合眼便很快昏睡了過去。
林熠和何淙對坐在阿白床邊,兩人屏息觀察了一小時,阿白仍然沒什么動靜,于是何淙問起林熠里塢二村678號前的黑影來。
“黑影確實是屋主沒錯,雖然尸體臉都刮爛了,但憑我過人的眼力還是能看出來他倆長得一樣。只是這個黑影吧……它很不正常。”林熠皺皺眉頭,“隔天一大早我就去現場了,按理說作為一只厲鬼,白天它是會虛弱一些,但也不至于到了要消散的地步,我甚至用了固靈陣想多留它一陣,結果它沒交代幾句就魂飛魄散了。”
“原本還等著你來超度的,它在陣法上被折磨了這么久,誰超度它,它能認誰當媽。”
“兒子有你一個就夠了。”何淙面上淡淡的,但眼里卻有藏不住的遺憾。
啊,好可惜,這一個超度得頂多少天上班簽到啊。
“不占我便宜你會難受死是嗎?”林熠翻了個白眼,“想當我媽的人多了去了,咱們的關系還沒好到可以讓你插隊?!?p> 一時逞口舌之快,林熠擔心何淙記到小本本上,轉移了話題:“這件事啊,我看不簡單,它消散的時候我發(fā)現它的魂魄來源不一,沒有真正凝聚成一體——像是東拼西湊造出來的厲鬼,所以它就算在我的固靈陣中也無法發(fā)揮出厲鬼的實力?!?p> “這也解釋了他明明不是溺死的,我們卻在交手的過程中聽到黑影發(fā)出‘咕嚕咕?!嗽谒酌芭莸穆曇?,應該是它的其他魂魄來自于水里的幾個亡魂,讓它具備了一定的水鬼的特征。”
鬼和人一樣,也有三魂六魄。人死亡時魂魄會逐漸消散,但若因為怨念太深,魂魄不愿離去,就會轉而形成世間怨氣,成為“鬼”。按照魂魄的完整度,鬼也劃分出不同的等級。
缺魂少魄的化為執(zhí)念,一般不具備攻擊性,無法單獨存在,只能寄托在一些實物上,憑本能做出行動。
只有三魂或者六魄的稱之為殘魂、殘魄,能夠獨立游蕩,做出的攻擊往往不致命。
魂魄完整的化為厲鬼,厲鬼能夠凝聚成實體對人類直接造成傷害。
厲鬼之上便成為兇煞,殺傷程度不可估量,基本屬于遇上就到了九死一生的程度。只有厲鬼及以上,鬼才會擁有屬于自己的意識,成為一種難纏的、智慧的、可怕的東西。
所以先前在678號二樓遇到的相片執(zhí)念表現出明顯的報復性行為,才會讓何淙感覺到奇怪。
“可是就算它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完整,這也不影響它擁有厲鬼的特性,只會影響實力強弱而已?!焙武葐柕溃案浇凶鞣ǖ暮圹E嗎?”
“絕對沒有。”林熠轉了轉佛珠,“我這兩天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出在黑影的尸體上,它被警察帶走了——于是某種和黑影之間的聯系割斷了,黑影便無法再維持自己的形態(tài)?!?p> “可是厲鬼的魂體是完全獨立的,很多時候尸體有或沒有對它根本沒有影響。”何淙說道。
“不不不,你還記得678號當時的情況嗎,樓都廢棄了,卻有人一直維持著整棟樓的供電,保證冰柜里的尸體不腐壞。”林熠沉吟道,“之前還以為是兇手怕尸體腐爛發(fā)臭暴露自己犯下的罪行,現在想想怕是為了其他目的。需要保存的尸體、拼湊的厲鬼、失傳的穢跡金剛咒……讓我想到了一樣東西?!?p> “……南洋邪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