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間，三人已到牛家寨。
到牛六家里，幾人坐定，閻捕帥說明來意，“牛六，我們此番前來，向你打聽勉遇和尚之事?！?p> 不料，那牛六聽后怒氣沖沖，“別跟我提那禿頭鼠輩，若非他已死，我恨不得扒他皮，抽他筋，好挫骨揚灰！”
此時，牛五郎得知勉勤來到村子，進門來向勉勤三人施禮，喝道，“六郎休得發(fā)瘋，與眾人煮些水來?！痹捯粑绰洌銓⑴Ａ瞥鲩T去。牛六置氣，摔門而出。
“諸位也莫怨六郎惱怒，此間干系，確實在那勉遇和尚?！迸Ｎ謇蓢@氣，將事情徐徐道來。
“我們山腳下的幾個村鎮(zhèn)，說起來也算是富田，平均下來每家也能分到五六十畝中田，尚可勉強度日。因兩條小河流過，澆灌方便，靜華寺、縣里的官宦富戶收納強買之下，人均田地不足三畝。我們家四口人，守著十畝中田，若不另佃田地，增些米糧，每年清明過后，家里米缸就已見底?！?p> “五年前，靜華寺撤了勉悟、勉仁的差事。那年元日，我們這幾個村子敲鑼打鼓，一片歡騰。富余之家也狠狠心，做些屠蘇酒，擺上五辛盤，給孩子買些餃牙餳，只盼來年風調(diào)雨順?！迸Ｎ謇苫貞浀?。
“那年三月春種之時，來的正是這勉遇和尚。這人看起來不到而立之年，身高五尺有余，面色白凈，略粗柳眉，短小下巴，不似勉悟等人兇神惡煞，見人瞇眼先笑，極為親善。眾人道聲‘阿彌陀佛’，終于苦盡甘來了。我們村的潑皮無賴見勉遇和尚和善好欺，春日佃田，卻不納夏租。勉遇找他們理論時，反被推倒在水田里。六郎恰巧遇見，火爆脾氣上來，將那幾個潑皮打得鼻青臉腫。”
“可曾想，勉遇來六郎家里道謝時，與歸省的寡居小妹看對了眼，兩人瞞著眾人過到了一起。就這樣一晃三年過去了，若非五個月前，小妹歸家后提到此事，恐怕我們這六個作兄長的，至今都被蒙在鼓里。”
短短幾年間，勉遇和尚竟如此多的遭遇，柳其堅兩人未曾想到。
牛五郎咬牙切齒地說，“如果如此，也就罷了，小妹卻說出一件令我們吃驚的事。一年前，小妹有喜了，可那勉遇為此憂愁，恍恍惚惚的過了一年。待小妹生產(chǎn)后，那勉遇不知怎么魔怔了，將我們那剛滿月的甥侄按在水缸里活活淹死了！”
此時，牛六進得門來，將盛滿水的碗摔在桌上，水濺灑一桌，說道，“阿兄，之前不是說好了不再提此事了嘛！”牛六怨氣滿懷，蹲坐在胡凳上，“我們兄弟六個就這么一個小妹，從小寵著，嫁了個讀書郎君，卻是個沒福報的病秧子，沒過兩年就歸西了。哪怕小妹歸家來，我們兄弟六個也能養(yǎng)她一輩子，哪能輪到那勉遇如此糟踐！”想起來就堵一肚子氣，牛六也不理眾人，又出屋去。
牛五郎接著說，“六郎他實在氣不過，將勉遇堵到一角落，打得他滿嘴冒血。后來，勉遇就躲著我們兄弟幾個，凡是牛家寨的事，都指使普樂前來。勉勤法師知道了此事，也將勉遇一頓亂揍?！?p> “豈止如此，師父知道后，差點氣出病來，命他在佛堂跪了三天三夜，給他兩個選擇，一是下山還俗，與思娘一起過日子，二是求得思娘原諒，此生不再糾纏?？蛇@小子，既不愿還俗，又不敢去見思娘，貧僧我也懶的再管他?！泵闱诤蜕袑@個膽小懦弱的師弟無可奈何。
柳其堅聽出了不同，問道，“敢問五郎，你家小妹芳名是思娘嗎？”
“我家阿母在生完阿妹后，因出血過多去世了，父親給阿妹取名思娘，讓她別忘了阿母的生育之恩?！迸Ｎ謇刹蛔@氣。
思娘，死傷，音律相似，普曦那日在客院聽到的可能就是思娘，只因隔墻，聽不清楚，才誤認為是死傷。柳其堅明白過來。
這時，門外有一個孩童，頭頂朝天小辮，額前三撮黃發(fā)，趴在門邊，好奇的看屋內(nèi)眾人，然后跳到屋內(nèi)，搖著牛五郎的手說道，“阿伯，您管管九郎吧，今日他又把我推到了水田里?！边@孩童邊說邊伸伸腿，好讓五郎看個清楚。
“十郎，昨天是誰忽悠九郎要憋住，害得他尿了滿袍，回家后被你伯娘打得嗚哇亂叫？”牛五郎不回答那孩童，淡淡的看著他。
孩童怯怯的，不敢看五郎臉色，兩腳自覺往他處挪移，卻被勉勤和尚抓個滿懷，嚇得孩童“啊”的一聲喊出。只見勉勤一手將孩童攬到懷中，一手摩挲著孩童的頭頂。
見到是勉勤捉他，那孩童瞬間做個鬼臉，呵呵的笑起來，“大和尚，為何每次來我家都要欺負我，這次給我?guī)э嵦橇藛?？?p> 勉勤輕咳一聲，吞吞吐吐道，“這次忘記了，下次肯定給你帶來。”卻見那孩童也不理會勉勤的話語，在勉勤和尚懷里，轉(zhuǎn)著身子，睜著大眼睛，東瞧瞧，西望望，一副興趣盎然的樣子。
看見柳其堅穿著跟收稅時的差役相似的衣袍，卻不像他們那么可怕，孩童問道，“你們是官差嗎，抓到殺死耍猴老伯的壞人了嗎？”
牛五郎正要呵斥孩童，柳其堅忙舉手制止，探身問道，“你還記得那耍猴老伯？”
“十郎記性最好了，老伯來了兩次。三年前，那耍猴老伯在廟會上，我還央求阿祖給了我一個銅板，拋到那翻過去的破銅鑼里?！焙⑼膊荒懬樱判氖愕幕卮?。
“你還記得什么時候嗎？”柳其堅問。
“我只記得阿祖插完了秧苗，不記得幾月了?！焙⑼瘬u搖頭。
“四月初八，佛誕節(jié)？”勉勤也問道。
“對，就是那個佛......節(jié)，當時，老伯的衣衫上盡是補丁，比我的袍子破多了?！焙⑼牧伺陌驼疲硎揪褪悄莻€日子。
眾人對此不以為然，柳其堅卻認為，這個信息比較重要。
三人告別牛五郎，從牛六家里出來。時辰尚早，勉勤和尚說要到楊家村查看莊田，柳其堅哭笑不得，便與勉勤分別，同閻捕帥再登丹景山。
注：1.屠蘇酒，一種用以躲避瘟疫的配制藥酒，唐代正月初一祈神敬祖所用。
2.五辛盤，一種花椒、醬油等佐料制成的臘肉，家人共飲屠蘇酒時吃的一種食物。
3.餃牙餳，指麥芽糖，一般買來給孩子解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