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站旁的旅店,15元一天。是破舊民宅,房間像廁所一樣又小又潮,塞著一張又窄又短的床,床上的涼席早已被睡出了包漿,四周是黃色,中間是暗橙色。
墻壁上的搖頭扇已經不搖頭,綠色扇葉已經發(fā)黑,吹出來的都是積灰和雜質。
莎莎躺在床上,想起了以前家里養(yǎng)豬的時候,豬圈也是這般陰暗。不過這里好就好在沒有滿地的糞便。哎,要是能在城市里賺多點錢,回去把房子修一修,指不定有賢惠能干的弟媳婦愿意嫁來。
于珊感嘆說:“你真是個好姐姐,你弟有你這個姐姐不知道是上輩子修了什么福分。我才不會對我弟弟做到這個份上”
莎莎一臉驚訝,于珊沒跟自己說過呀,她明明看起來就像是萬千寵愛集一身的獨生女。
在莎莎面前,于珊也毫無顧忌嘀咕道:“我倒希望他不存在呢”。
不過再怎么說,那都是媽媽新生活的象征呀!于珊舉起酒瓶,“來,敬新生活”。從于珊嘴里聽到“新生活”,莎莎突然覺得未來有很多事請值得期待,一切都充滿了力量。
一切過往都翻面了,于珊舉起酒杯咕咚咕咚灌了三口,用手指抹了抹嘴角漏出的酒,含糊著說“他們都說我爸死了,其實我知道他還在”。
男人左顧右盼,跨進電話亭里,快速地在數(shù)字上點著。
“小蘭”
許蘭聽到熟悉的聲音,汪汪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你在哪,什么時候回來”。這個一聲不吭就離開的人,兩年后終于打回了電話。
“現(xiàn)在還不能回去”。于浩程心里也多么想回家團聚,如果他回去了,收債的人就會找母女倆麻煩,三個人逃命不如一個人逃?!澳懵牶?,你把卡號告訴我,如果我有錢,我每個月5號給卡里轉錢”。
“我不要錢,我要你回來”,徐蘭抑制住自己哽咽的聲音。
“小蘭,我不想連累你們。你跟著我吃了那么多苦,還沒帶你享夠福,我對不起你……”,于浩程用右手緊緊地捂著自己的淚紅的雙眼,“你帶著珊珊長大,好吃的好玩的都給她”。珊珊,爸爸對不起你……
“連累什么呀,大不了我們一起重頭再來”。許蘭抽噎著,語氣很堅定。
聽筒仍在耳邊,于浩程手撐著電話墻,低著頭沒有回答。他快速掛了電話,扯起衣領擦了擦眼淚,向電話亭周圍張望著,低頭快步離開了。
許蘭呆滯地坐在地上,臉上掛著淚痕。于浩程,你人沒死就好。
于珊在房間門外偷聽著母親說話,她這才知道爸爸沒死,可是她早已忘了爸爸長什么樣子……
父母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愛對方,可是,如果給出的愛都不是對方需要的,這還是愛嗎?
“你最近去哪了”,于珊責備著說,“你不在我都沒人連麥聊天了”。
于珊想起有粉絲問莎莎是不是不播了,她湊近了問,“你不會不播了吧”。有個這么闊氣的龍哥,沒理由不播啊。
莎莎的睫毛微微扇了一下“我……”,她看著于珊,“經歷了一些事情,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對鏡頭了。”
于珊一聽這語氣,估計不是什么小事。誠懇地看著莎莎:“你愿意給我說說么,別一個人悶著事兒”。
停播那天,也就是和妮子逛街逛街那天,莎莎的榜一龍哥剛好到莎莎的城市出差。他給莎莎發(fā)消息:莎莎,今晚陪我吃飯。
怎么這么突然!莎莎以直播為由拒絕:不好意思龍哥,晚上要直播,不能去陪你了。
他發(fā)了一條語音消息:“直播?我不看直播你直播給誰看,有誰給你刷?莎莎,你不來見我我以后都會對你很失望”。他的聲音很厚重,語氣里帶責備。
莎莎聽到龍哥的表態(tài),腦子一片空白。
公會再三強調不能和大哥線下見面,除了不安全,公會更在乎的是,當大哥和主播見面以后,那種“追求感”就變成了“獲得感”,便不再想花錢刷禮物。
他又發(fā)了一條消息:一句話,來不來。
他語氣那種叫人屈服的壓迫感,本就不善于拒絕的莎莎,安慰著自己:龍哥已經給我刷了這么多,應該有感恩的心才是!反正,也就吃一餐飯嘛。
最后她仍愿意相信人性的善,決定去見他。
“妮子,一會我換上襯衫,其它的你幫我拿回宿舍好嗎”,飲品店內,莎莎收拾著桌上的東西。莎莎要換上新買的襯衫,襯衫很寬松,能讓她把身體曲線藏起來。
莎莎的決定太突然,怎么說走就走,不知所措的妮子只能呆呆地看著她收拾東西,問了句“你去哪”。
莎莎裝著很開心的樣子:“我朋友來,他也沒提前跟我說,現(xiàn)在叫我過去吃飯呢!”
“朋友?男的女的”,妮子一臉疑惑。
莎莎不希望她誤會,“女的,玩的很好的朋友”。
一路上,莎莎心情十分忐忑。
飯店包廂里,莎莎一進門,臉上堆著笑,“龍哥好”。
這個男人剃著短頭發(fā),長著濃而雜亂的八字眉,眼袋像被熏過似的發(fā)黑,兩片嘴唇厚厚地翻著。他盯著莎莎穿的白襯衫,好像透視了一切,陶醉其中。
他拍了拍身邊的椅子,對著莎莎說:“莎莎,沒想到本人比照片還美呀,來坐這。怎么今天穿這么素”。
莎莎坐下后,龍哥盯著她側臉,臉上漾著一種奇怪的笑,說:“我只點了這么多,想吃什么你再點”
莎莎沒敢看他,只是看著菜,說:“這已經點了很多菜了,不用再點了”。桌上七個菜圍擺著,邊上立著一瓶遵仁臺。莎莎看到白酒,不禁心生涼意,絕對不能醉。
莎莎看著這么多的菜,這一定不是兩人份的。她愿意相信還有其他客人,或許在趕來的路上、或許離開去了衛(wèi)生間。
只要出現(xiàn)一個人,就能打破著圍獵的氣氛,只要再出現(xiàn)一個人……
“多吃點,別瘦了”,男人的目光從莎莎的臉往下移,“莎莎雖然瘦,該有的地方還是有,是吧”。男人笑著轉過頭去,夾了一塊排骨放到莎莎碗里。
“謝謝龍哥,我自己夾就好了”
龍哥給自己也夾了一塊排骨,“哎,莎莎,我聽說你們主播拿到手的錢不到百分之五十,是不是真的啊”。
此時,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莎莎突然覺得他像一座靠山,莎莎不由得要表露自己的委屈:“是的”。
這時候,她沒有那么害怕這個人了。他給自己刷了那么多錢,請自己吃飯,還那么關心自己!只不過卻難有一個名稱去定義這層關系。
“要不以后我直接微信給你轉吧,怎么樣”。
莎莎忍不住心動,但畢竟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拿了錢的代價是什么呢?莎莎說:“還是在直播間刷吧,不然你都不來直播間看我了”。
他說:“都行,看你”。他早已打好了算盤,與莎莎的故事已經走到尾聲。
龍哥抬起屁股,把自己的椅子向莎莎挪近,說:“哎呀,我今天要和我的主播好好喝兩杯”。說完他把酒杯到得快滿了。
莎莎手放在大腿上,十指交叉著:“我以茶代酒可以嗎”。
龍哥說:“你這么問我肯定說不行,如果你說龍哥我干了你隨意,那我就會給你這個”,他比了個大拇指。
莎莎勉強地笑著與他碰杯。誰知,這第一杯開始后,就難以再停下來。
那個男人勸酒的時候和顏悅色,語氣里卻是不由得商量的意味,“喝完啊”、“莎莎,你這樣我可不開心了”、“我知道你不會我失望的”。
莎莎只能一杯接一杯喝著,她目光常常投向門口,希望有人能進來打斷這一切,但包廂門自從菜上齊之后就再也沒被服務員打開過。
一輪又一輪后,男人終于喝高興了要打道回府。
“還是我的莎莎好酒量”,男人站起來,腳步有些不穩(wěn)。此時的莎莎也有些頭暈
走出包廂時,他緊緊地摟住莎莎的肩膀,把頭靠近莎莎,吐著濃濃的酒氣說:“我的莎莎,今晚不許走”。
莎莎用力掐著自己的手臂內側,睜著眼睛,讓大腦保持清醒,拒絕他:“太晚了,我得宿舍了”。
在直播間這么長時間交往后,他早就摸清了莎莎是什么樣的人。她逆來順受到就算把她重重地摔在地上,她仍不抱怨顫顫巍巍站起來等著被你摔第二次。
男人咬著牙根,兩只手緊緊捏著莎莎的肩膀,像要把她的肩膀捏碎,莎莎忍著疼。過了一會,又放開手,只是沉沉地拍了拍她的肩:“你想想哥給你刷了多少錢”。
聽到這話,莎莎心里竟產生了愧疚。兩個月,沒見面,刷了二十多萬。
進了酒店房間,莎莎立在門邊上,右手緊緊地扣著左手手腕,盯著他,希望這么盯著可以讓時間過得慢一點。他脫掉鞋子、解開皮帶……莎莎眼淚不停地淌著,直到她開始抽噎,小聲地說:“龍哥,讓我回家吧……”
龍哥走過來,雙手在莎莎身上游走,看著眼前的莎莎,他只覺得欲火狂燒:“啊……莎莎,你早該想到會有這么一天”。
曾經莎莎聽了勸,做了更高薪的舞蹈主播,她知道自己的身體暴露在直播間里,就像一塊新鮮帶紅的肉在原野上。但她相信,直播間就像一個保護這塊肉的鐵籠子,野獸的獠牙,咬不到它。
毀滅性的破壞往往出現(xiàn)在內部,當莎莎走出直播間,無異于走出了保護她的鐵籠。
他把莎莎的襯衫解開,第三課扣子他怎么也解不開,用酒后的蠻勁把衣服撕出聲,一顆紐扣滾落到柜子底下。
浴室里,莎莎用毛巾使勁搓著自己的皮膚,臉上的眼淚和水汽融在一起,分不清。
龍哥睡得打鼾,莎莎屈著腿窩在沙發(fā)上,看著眼前這個不知姓甚名誰的男人,他就這樣占有了她。
半夜,她才穿上衣服,悄悄地離開,一路上緊抓著胸口的衣服——第三顆紐扣缺失的地方。
萬家燈火的夜色不再迷人了,她看向更高的夜空,她仰望著蔑視這一切。她不是完美受害者,但她仍以犧牲者的憤懣責備這個世界,還有自己。
回到宿舍樓下,莎莎癱坐在樓梯口,她眼神呆滯滴盯著水泥路。
莎莎心想,他給自己刷了這么多錢,這應該恨他嗎?不,不該!如果承認這是愛,這一切就都合情合理了吧!
第二天早,龍哥給莎莎轉了賬,并留言:今晚再陪我一晚,明天我閑了帶你去商場。
直到下午,莎莎收了轉賬。那一刻,兩人的關系就變得更難以言喻。
“龍哥,你愛我嗎”
“愛呀,我不愛你我就不會陪在你身邊了。”這,才讓莎莎心安理得地接受這一切。
于珊聽完倒吸了一口涼氣,“你為什么不報警”。
“因為我拿了他的錢,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她不應該如此墮落!于珊把莎莎的手攥在手心,感受著她指根處的繭,心里五味雜陳,此時說得再多安慰的話都多余。
莎莎舉起酒瓶,笑著回應:“趁著年輕嘛”。
“以后好好的,遇到不爽的男人就踹他,不要再做這些事情了”,于珊認真地看著她。
玻璃瓶相撞,發(fā)出低沉悶厚的叮當聲。
有一些花,是被迫綻放的。它們含苞的花瓣被一層層扒開,開得絢爛無比。
房間里的氣氛不如一開始那么輕松。
于珊忽然想起,下播的時候薛潔邀請自己今晚去唱歌,著急來找莎莎便忘了這事。她說:“我一個朋友喊我去唱歌,我都忘了這事了”。
她正要發(fā)出拒絕的消息,莎莎卻說:“去吧,剛好去吼兩嗓子開心開心”。莎莎不希望于珊因為自己的事請不開心了。
“你想唱歌嗎?”
“嗯”。
“那好,我跟她說一聲咱倆過去”。
既然莎莎想去,于珊便回復薛潔:我?guī)€朋友一起過去。
薛潔:你朋友也是主播嗎?
這讓于珊一頭霧水,唱歌跟主播有什么關系。哦!主播唱歌好聽!于珊回復:是的,人美歌聲甜,不用擔心辣耳朵。
“她們那邊已經開始咯,我們打扮打扮也美美地出門吧!”于珊說。
“好呀”,莎莎看了于珊穿的碎花長裙,“我也穿裙子吧!不過我只有黑色的”。
莎莎換了一條黑色的露肩連衣裙,裙擺蓬蓬的像個倒過來的蓮蓬。
“果然有身材穿衣服就是好看”于珊看著莎莎。
“哎呀!快別說我了!你要不要補妝”莎莎站在浴室門口。
“補一補吧,畢竟和你出去,不能拖你后腿呀”。
“你快住口”
兩人站在浴室鏡子前,各自忙活著臉上涂涂抹抹。于珊很快就結束了,她看著莎莎往嘴上涂著鮮艷的紅,“你這個口紅色號還蠻好看的”。
“是嗎,我才買不久”,莎莎把口紅遞給于珊,“你要不要試試”。
于珊沒有接,笑著把臉湊了過去,“你幫我涂”。
莎莎旋出口紅,認真地給她涂了起來。
夏天的夜風把很多回憶一點一點充實起來。
在的士上,莎莎看著窗外陌生的街景,往于珊身旁坐近了一些:“你說人生是不是只會像葉子一樣一直飄”
“人和人和動物一樣,都有生長周期,總會是一個過程、有著起伏,至于你說的一直飄的葉子,那可能是塑料做的假葉子吧”。
“你怎么這么會說,你是學什么的”
“我學的視覺傳達”,于珊看著莎莎疑惑的表情,心想著怎么能言簡意賅介紹自己的專業(yè),“就是……設計海報的”。
“哇,這么說你還會畫畫咯”,莎莎一臉崇拜地看著于珊。
“嗯,有機會我給你畫一幅畫吧”。
“真的嗎,那我可要好好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