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伶玉含恨斷舍離 柔婉兒遇病遠(yuǎn)是非
話說王慎言此番去了江南,一路上游山玩水,倒比在王侯府里自在,一時來了興致,聽聞魚陵處有世外桃源,便不顧眾人勸阻,偏往那兒處,卻不知此處水匪橫行,暗藏危機(jī)。
王慎言正在前頭賞景,見山巒蒼翠,丹山奇石鬼斧鑿就,流水蜿蜒時而窄時而闊,忽聽得一陣水流湍湍,竟有一處瀑布與此和交匯,如天河傾瀉,留一水簾與人間布景,更與山水相映,山鳥啾啾,仿若秘境,遂與賈雨村道:“若非得先生指點(diǎn)到了此處,怎能見此奇景?!?p> 賈雨村道:“我也不過是道聽途說,也是多虧了二爺賞識,我才有幸得見,了了終生之憾!”
只見前面一艘漁船駛來,漁翁對他們喊道:“船上的大人,前頭往魚陵處有險(xiǎn)流,你們這樣的大船不好過去,可要當(dāng)心些!”
王慎言道:“多謝老先生提醒,您可知是在何處?我們也好早做準(zhǔn)備。”
魚翁道:“便是前處淺灘,底下的石頭尖銳,大船不好走,需得有人在前頭指引,方好過一些?!?p> 王慎言聽了便想叫漁翁引路,賈雨村道:“此人來路不明,該當(dāng)心些!”
漁翁又道:“我倒可以幫你們領(lǐng)路,不過事后需得給幾兩銀子做辛苦費(fèi)。”
王慎言道:“想他常在此處行船,也是為了生計(jì)?!北愦饝?yīng)了漁翁之求,讓其在前頭帶路,行至偏僻處,突然一窩水船包裹,竟是水匪,慌得眾人忙迭不停,王慎言與賈雨村趕忙躲進(jìn)了船艙里,一番喬裝,攜帶了些隨身細(xì)軟就要開小船逃走,不想水匪精明,早已在此處等候,王慎言心道:“此命休矣!”正要把眼一閉,又聽得一陣喧囂,原是北靜王水溶奉旨繳匪,正好趕到此處,救了王慎言一行人性命。
王慎言聞有兵至,又聽得聲勢大,也就不逃了,只掏出隨身佩刀,與水匪廝打了一番,他原也習(xí)過六藝,會些功夫,倒能應(yīng)付一兩個水匪,只是水上不比地上,因而不好施展,打到激烈處,忽一行官兵趕到,將其都制服。不久,又有兩排兵至,只見為首的相貌堂堂,卻是北靜王。
他見王慎言雖著布衣,然膚色白凈,就知他并非水匪,道:“卿可受驚了?此處水匪橫行,你實(shí)不該來這里,若非我聽得有一艘大船經(jīng)過,派人暗處追隨,探得水匪形跡,這才救了你們。”
之后,就讓人把抓到的幾個水匪押走,又問王慎言名姓,得知他是王侯府家二公子,又見其手握佩刀,稱其英勇不凡,道:“此事我必然稟了圣上,王侯府家一門子忠勇,實(shí)屬難得?!?p> 王慎言不敢邀功,只含蓄謙讓了一番,因求親的日子還有些時候,就逗留了些日子與北靜王一塊治理水匪。
芳伶玉自他離去,心里有些忐忑,也不知王慎言此后會如何待她,崔夫人身邊的丫鬟皆是細(xì)心調(diào)教過的,平日里話也不多,也打探不出口風(fēng),這活越干越重,走起路來趿趿拉拉,旁人見她如此,也漸漸欺負(fù)起她來。一日管茶爐的丫鬟墨兒見水沒了,正要出去挑水,見芳伶玉從穿堂里走過,就道:“小玉,過來幫個忙,幫我挑桶水來,太太要喝的?!?p> 芳伶玉素日不管打水的,就道:“我忙著呢!這也不是我的活,怎么叫我?!?p> 墨兒道:“太太早說了讓你有空多幫些忙,這點(diǎn)小事兒也不幫,成日里閑逛勾三搭四?!?p> 芳伶玉聽了來氣,道:“我剛把張嬤嬤交代的繡活做完,待會兒還要去園里摘些花放太太屋里,難不成你要替我做!”
墨兒聽了說不過,就扯別的說:“少拿太太壓人,摘花不過就一會兒功夫,好似多厲害似的,憑你風(fēng)月場出來的,就只會哄人,不干實(shí)事,瞧你模樣也上不得臺面?!?p> 芳伶玉冷笑道:“你一管茶爐子的,就長得了臺面了?!?p> 墨兒聽了氣急了就要過來打,兩人扯著頭發(fā),也不管茶爐子的火,不一會兒伸到了外面,火舌一下子撩起來了,墨兒見火就急了,一看缸里的水也沒了,就喊人來救火,這屋連著崔夫人的幾個大丫鬟的房間,只怕燒到那兒去。
火幕搖搖晃晃,似要席卷了一切,芳伶玉心里突然笑了,但也跟著旁人著急了起來,好在無風(fēng),火滅得快,事后墨兒免不了領(lǐng)罰,卻要怪芳伶玉惹事,崔夫人只讓張嬤嬤處理。
張嬤嬤便讓她們二人此后只挑水,需把各處的水都挑滿了,以示懲戒。芳伶玉心里自覺得委屈,可又逃不過,謝婉兒心疼就求著王慎獨(dú)幫忙。
王慎獨(dú)又與寶玉合計(jì)道:“此事該如何幫她?”
寶玉道:“她是太太的丫鬟,你不好直說的,直說倒顯得她們私下纏你,反害了她,聽聞江南唱戲的也快到了,就說想在聽她唱唱,旁人一見她又到了太太跟前,也不敢太為難她?!?p> 王慎獨(dú)覺得此法甚好,就照辦了,果真崔夫人見了芳伶玉,只見她形容消瘦,臉頰都凹了下去,心疼道:“我只幾日不見你,怎么瘦成這樣,倒像我府里苛待丫頭似的?!?p> 芳伶玉道:“我日前做錯了事,領(lǐng)了罰也應(yīng)該?!?p> 崔夫人問道:“做錯了什么事?”
芳伶玉道:“日前和墨兒姐姐吵架,讓茶房里起了火。”
崔夫人道:“此事小懲大戒?!彪S后又叫了張嬤嬤,責(zé)問她罰得太過,又與芳伶玉道:“你原也不是干粗活的,過些日子江南唱戲的就到了,你與謝婉兒此后就不必干活,專心養(yǎng)好嗓子,回頭自有人教你們。”
芳伶玉聽了便千恩萬謝的磕了頭,此后就與謝婉兒搬到了暢心樓,日日聽得她們唱小調(diào),因沒人管,日子過得也快活。
卻說王慎言回來后,就與北靜王結(jié)交上了,那北靜王聽說他識得一個叫寶玉的,就說要看看,王慎言就和王慎獨(dú)與之牽線,假借游園之興帶了人來。
此園并不是別處,卻是大觀園,因賈府犯事被查封了,現(xiàn)今賞給了北靜王,今休整了一番,別有一番韻味。
寶玉再一次進(jìn)到了這園子,又喜又怕,見物是人非自然是百愁結(jié)腸,可又能進(jìn)來心里又高興,北靜王早已在藕香榭等候,見寶玉過來,衣帽雖與往日不同,卻像是他。
北靜王道:“果真是你,想不到還能見到你,昔日我也曾找過你,只是找不著。”
寶玉道:“有罪之人,不必記掛。我如今有王二爺、王三爺照拂,日子倒還過得去?!?p> 北靜王道:“你是被家里連累的,等過些日子我與你謀個差事?!?p> 寶玉道:“不敢叫王爺受累,福禍自有定數(shù),我曾靠家里享過福,那吃苦也不應(yīng)該埋怨?!?p> 北靜王聽了大驚,就道:“你吃了這些苦,倒也成熟了?!?p> 眾人皆落了座,忽聽得絲竹管弦聲,原是藕香榭的水亭子起了歌舞,一女子如仙子推開水袖,細(xì)一看卻是芳伶玉,寶玉不由得大驚,再一看王慎言與北靜王說話,便知曉其意。原來北靜王在治水匪時曾道出過喜愛歌舞,不過府中舞姬技藝平平,王慎言便借此機(jī)會領(lǐng)了芳伶玉來獻(xiàn)舞。
初見之時,北靜王就被吸引住了,更別說舞姿如何生彩,奪人心神。一曲舞畢,北靜王嘆道:“北方有佳人,一見傾人城,再見傾人國,此女世間少有,你們卻比我先見,果真有福?!?p> 王慎言道:“王爺過譽(yù),能得王爺賞識,才是福氣?!?p> 北靜王道:“你少巴結(jié)我,卻不像你了!”又與寶玉道:“你最喜歡女孩子,常道女孩清潔無比,你覺得她如何?”
寶玉道:“這天地蘊(yùn)其精華于女子,有的生于鄉(xiāng)野天真爛漫,有的生于官家端莊高貴,有些生于教坊明艷可愛,有的生于市井精巧機(jī)靈……不拘什么身份,心性純凈自然是最清最潔的女孩。”
北靜王笑道:“此話倒像是你說的。”隨后又與王慎言道:“這女孩你替我說說情,就留與我了吧!”
王慎言道:“此事還得問過三弟與太太。”
王慎獨(dú)嘻嘻笑道:“如何問我,她是你喜歡的人,我們可不敢決定。”
北靜王道:“如此我是奪人所愛了!”
王慎言道:“這是她的福分,若能有更好的去處,我定是成全?!?p> 這一頭芳伶玉還不知情,只覺得大觀園景色宜人,一心偏愛這里,聽人說王爺留她小住幾日,就滿心歡喜的答應(yīng)了,這一同住下的還有寶玉,北靜王憐惜他曾在這里住過,仍讓他住怡紅院,只說房子大了空著反而不好。
寶玉拗不過也就搬來了,他自熟這一帶,過了一垂綠柳,到了一處院門,幾片芭蕉葉頂上黃皺皺的,另一邊的海棠綠肥紅瘦,進(jìn)入房內(nèi),空空蕩蕩,雕空的玲瓏木板上空無一物,只見流云百蝠懸蛛絲,歲寒三友隱塵土,邊上小廝道:“此處偏,王爺不曾到這兒來,因此還未打理,二爺可自便。小玉姑娘現(xiàn)住在的藕香榭,倒是王爺常去的地方,寶二爺若要去,方便告訴我們一聲,我們也好做安排?!?p> 寶玉回道:“我明白,如今我是客,自然依你們的禮?!?p> 不久,又一個小廝過來道:“寶二爺,小玉姑娘要見你,還請你走一走?!?p> 寶玉就卸下了行李,其實(shí)也就一包裹,沒甚東西,與那人走了!見小廝走得不熟,就指著一條小徑道:“從這兒穿過,近些?!贝┻^桂花樹,就聞得荷花香遠(yuǎn),藕香榭就在前頭,芳伶玉就在曲廊上賞荷。
寶玉近前說道:“姑娘好興致在這兒看花,可看出什么了?”
芳伶玉道:“看不出什么,只心里悶,想找人說話,偏巧這地方一個人也不認(rèn)識,只好喊你來?!?p> 寶玉道:“你要喜歡,我就陪你解悶?!?p> 芳伶玉道:“這是個好地方,我迷迷糊糊就住下了是我的福分,只是我是客人不認(rèn)得路也不便亂走,正好你熟悉這里,勞煩你帶我走一圈?!边吷系难诀哒獢r阻,芳伶玉又道:“我們不走遠(yuǎn),稍些時候就回來。”
丫鬟道:“好歹讓我們跟著,也好有個照應(yīng)?!?p> 芳伶玉道:“那許你們遠(yuǎn)遠(yuǎn)跟著?!?p> 說著便與寶玉一同游覽,因暖香塢離這兒近,就先繞到了這里來,里頭經(jīng)過一翻休整,煥然一新,寶玉道:“此處這會兒看著平平無奇,到了冬日,最暖和?!?p> 芳伶玉道:“正好,我怕冷,到了冬日就搬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住到那時,人命賤如草芥,去哪兒都做不得主?!?p> 寶玉道:“王爺性子溫和,又通情達(dá)理,你若喜歡只可求他,他定會留你?!?p> 芳伶玉見丫鬟在遠(yuǎn)處等著,就小聲問道:“王爺可是個能依托的人?”
寶玉道:“他憐貧惜弱,連我這樣罪臣之子也不避諱,人自然是好的?!?p> 芳伶玉聽了久不言語,熟悉了風(fēng)月伎倆的她在這兒住了幾日她就已明白,王慎言將她送給了北靜王,可嘆其情也不過如此,心寒悲冷之余,思其將來這才想到叫寶玉過來,打聽王爺品性。
因而又問道:“他果真這樣好?”
寶玉道:“是個極好說話的人,你若想得個良民的身份,只需跟他一說,必定贖你出來?!?p> 芳伶玉笑道:“如此我也安心了,算計(jì)了這么久,倒偏生出個王爺來,命里的事真說不準(zhǔn)。也罷,原本情也淡不如就此散了!他不道破,我也不說破?!?p> 寶玉心下頓悟,原來她問有所指,又想北靜王模樣性情都好,也樂意撮合。當(dāng)下聊完了話,就送她回了藕香榭,獨(dú)自回去了。適時晚風(fēng)鈴鈴,似有絲樂傳來,抬頭一看卻是瀟湘館的竹葉聲,林黛玉笑著走出來,正要往怡紅院去,寶玉卻要叫她說自己在這兒,可手卻因?yàn)橹币ザ哙缕饋?,嘴巴也嘟喃不出話來,急得心慌慌,倏然人回眸一笑就不見了,寶玉嘆道:“果真是假的,我知道你不會再來見我了!”
卻說謝婉兒自芳伶玉住進(jìn)了大觀園,一個人在王侯府里呆著便沒了意思,雖說江南采買的女孩也都進(jìn)了悅心亭,可到底是兩地方的人,謝婉兒是獨(dú)身來的,見人家湊成一團(tuán)也不免難過,一人閑得慌時也罵道:“伶玉這丫頭,自己出去了也不帶上我,就留我一個人在這個孤零零的。”
日子久了竟得了心病,管事的趕忙把這事報(bào)給了崔夫人,崔夫人聽了皺眉道:“獨(dú)兒婚事在眼前,斷然不可出了人命生晦氣,你叫人把她送到莊子里去養(yǎng)病?!?p> 那人領(lǐng)命就要去辦,崔夫人忽的又想到什么,就道:“等等?!蹦寝k事的嬤嬤又折了回來,彎著腰等候吩咐,崔夫人道:“她也是個乖巧孩子,雖說送到了莊子,也別虧待了她,替她尋個好人家照顧她,若她病好了就留在那兒,我會再給個二十兩給她做嫁妝,也當(dāng)是積德了?!?p> 辦事的嬤嬤立馬將這話傳了回來,謝婉兒早有離了王侯府之心,一聽這話就滿心滿意的答應(yīng)了,倒是王慎獨(dú)不肯,來見她時謝婉兒關(guān)緊了門窗,不叫她進(jìn)來,只哭道:“我一身的病氣,只怕傳給了三爺,倒是我的罪過了。”
王慎獨(dú)道:“我不怕,你就讓我再見見你,我已經(jīng)給你找了位太醫(yī),待會兒就來?!?p> 謝婉兒用身子堵著門,哭道:“我命淺福薄,實(shí)在是配不上三爺?shù)亩髑?,如今病容殘損,更不該與你相見,只求三爺回去吧!我只愿你記得我最好的模樣,這樣來生也好與你再相見,若是教你瞧了我這幅模樣,我寧可現(xiàn)在就死了去?!?p> 王慎獨(dú)聽著也哭了一回,直道:“我等病好了就去接你?!?p> 謝婉兒道:“多謝三爺掛念,我定好好養(yǎng)病?!笨摁[了一陣子,王慎獨(dú)被家下人勸走了,謝婉兒這才哭哭啼啼跟著辦事的嬤嬤走到了后門,等著人送到莊子里去。
留她的莊戶人家是對孤兒寡母,只有兩間茅屋,甚是貧寒,聽聞府里送丫鬟過來養(yǎng)病,王氏只盼給兒子尋個媳婦,拿著一籃子菜與村長打聽,這才得了這個差事。她一早就拉著兒子在莊子前的大路上等著,這一見謝婉兒下車,扶柳身姿嬌嬌俏俏,勝過村里姑娘許多,因而十分喜歡,謝婉兒也識趣,立馬行禮道:“我初來此地,還請嬤嬤指教,日后若有不當(dāng)之處,嬤嬤只管罵就是了?!?p> 王氏喜道:“好好,好孩子,到底是府里出來的,來……跟我走,就在前頭了……”
鄉(xiāng)野之氣,若不計(jì)較衣食,倒能養(yǎng)生;五谷之美,若能承其辛苦,也能溫飽。可恨世上有天災(zāi)人禍,總不能隨其愿,饑三分餓三分,皆成了村婦莽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