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李乘舟是對的。
在如今的陜甘大地,
廝殺總在不經(jīng)意間降臨,所有人都將隨時面對生死。
但在以冷兵器為主的時代,無論你是否有所準備,或者技藝如何高絕。
對于雙方來說,無論勝負如何,一百次的沖鋒陷陣便會有一百回的緊張害怕。
這與勇氣無關(guān),這是智慧的本能,
這是戰(zhàn)爭的本能,
是冷兵器時代為主的恐懼與魅力。
你手中的刀槍能劈進敵人的胸膛,反之,同樣的恐怖也會時時刻刻降臨你本身。
集體的勇氣會影響勝負,沒有拴緊的脫刀繩,手掌心的汗?jié)n與鮮血,甚至是揚起的灰塵,更別說敵我雙方混亂的箭雨。
一切的一切對李乘舟來說,都仿若這黑夜,充滿著不可預(yù)測性。
李乘舟回到李家堡時已經(jīng)黃昏,皓月當(dāng)空,少數(shù)人的微微亮人拉著大多數(shù)一個個如瞎子般的伸手不見五指走道能有多快?
除了二十石糧食,
還多了十余匹馬,其中還有八匹活著的。
這是馬匪的饋贈,但馬匪給予的遠不止回報。
“乘舟對不住大伙,路上遇著馬匪了,死傷數(shù)十,還死了三個族人?!?p> 稱得上傷亡慘重,當(dāng)馬匪來襲,若不是李乘舟將眾人家小居于后陣。
想來,潰敗便是瞬間吧。
但即便如此,互不信任的情緒還是造成了巨大的混亂,這就是戰(zhàn)爭的不可預(yù)測性,一個的勇氣會感染四周,就像身先士卒的李乘舟能最終取得勝利。
而同樣的,一部分人的本能膽怯也會如瘟疫一般,
不!
是會比瘟疫更快的傳播而來,以至于最終將己方陣型擊潰。
難民中就有這么一群人,他們一路南下只為活命,身份目的相同卻又相互戒備。
所以,雖李乘舟竭力保證卻無有幾人相信,畢竟信任是一種由共甘共苦還有時間累積才可以疊加的情感。
“曉得了,曉得了,沒有李家娃子,怕是還要死更多人哩?!崩罴冶?nèi),悲歡喜樂的人群中有族老顫顫巍巍說道;
“是族長哩,李家郎早就該是族長哩?!倍嘤腥苏嫘膿泶?。
李乘舟聞言微微一笑,只見他爬上火燒借著火光朝四方拱手,朝著興奮的李家堡人還有帶有惶恐神色的難民高聲道:“世道艱難,悲苦者皆我百姓。然李乘舟在此立誓,今日并往后,為民團而而傷亡者,無論從何而來,汝等家眷妻兒,除非吾死,然必養(yǎng)之。”
待眾人神色越發(fā)篤定堅定,李乘舟壓了壓手臂道:
“但現(xiàn)在,所有兄弟叔伯們。
今夜,二狗子,叫你們吃馬肉了?!?p> 身為俘虜,稱得上最好的結(jié)果,對于周玉而言,若不是怕饑餓過度的腸胃承受不住,他能把肚兒撐圓。
他本是九邊固原一馬軍夜不收。
卻因為缺響嘩變最終投了賊人。
但做賊做到如今這個地步,對他來說,屬實丟臉。
有道是千里從賊,只為吃肉,但如今陜甘這地方,哪怕是他這種好漢,飽一頓餓三頓的也是常事。
但十?dāng)?shù)騎馬匪在曠野上被流民擊敗,繼而全軍覆沒。
這等丟臉之事,哪怕敵人有簡陋的騾馬車陣,哪怕對方中間有數(shù)十刀槍具備的中堅力量,哪怕那馬隊隊長愚蠢至極被那少年頭領(lǐng)唬住,居然降下了己方馬速。
但這些借口,對其人而言,委實是只能加重恥辱。
但幸好,眼前這魁梧至極的少年人武藝著實恐怖如斯。。
而敗在這等人手中,方才讓他心中好受不少。
李乘舟來見周玉時已經(jīng)微醺,對于這個唯二被俘虜?shù)娜?,他非常有興趣。。
人才呀。
己方大潰,卻帶人反沖流民,殺人十?dāng)?shù),使得人人驚駭?shù)雇恕?p> 若關(guān)鍵時候,其人不是馬速屬實提不起來,被趙長趕上一刀砍翻馬蹄,怕還真讓這廝跑了。
“兄弟在馬匪中可有親眷?”李乘舟提著酒壇,就著周玉面前的肉食,直接了當(dāng)。
“河南人在陜西如何能有家?”周玉搖了搖頭,自嘲道:“有家又如何會做賊?”
李乘舟聞言一笑,將放在周玉面前的陶碗倒?jié)M,并問道:“河南的好漢來陜西做賊,倒是稀奇事?!?p> 馬肉筋多肉粗,清水煮的更是有股酸味,周玉一碗酒下肚正好沖淡,但味苦的汾酒下肚,熱氣反涌上心頭,正好叫人勾起心中事。
“你是來招降我的?”周玉搖了搖頭。
直接了當(dāng),李乘舟喜歡這種方式。只見他笑道:“我本想不到你有拒絕的可能,但今日看來,是我這崇信機兵將領(lǐng)不能入你的眼?”
“周某連不成氣候的賊子都不嫌棄,如何會看不上李兄弟這般少年英雄?但委實是不想再替官府辦事了……”
“周兄,心中有恨?”
怎能不恨?
周玉看著眼前英武的年輕人,端起了酒碗,仿若時間反轉(zhuǎn)至薩爾滸。
那時,他比眼前之人更為年輕。
李乘舟是一個好的聽眾,或許是不愿,
“那一年,皇帝命兵部左侍郎楊稿為總督,起全國精銳兵馬二十四萬,誓要剿滅賊酋努爾哈赤?!?p> 而他周玉,便是楊稿左右的機動馬兵。
然戰(zhàn)局并不如廟算那么樂觀。
楊稿分兵四路,自己卻坐鎮(zhèn)沈陽,整日里羽扇綸巾,揮斥方遒。而手中馬軍環(huán)繞,卻對四路大將無有半點節(jié)制策應(yīng)。
是以當(dāng)賊酋趁霧先敗西路先鋒大軍,總兵杜松、保定總兵王宣、原任總兵趙夢麟,都在戰(zhàn)斗中陣亡,全軍覆沒。
再轉(zhuǎn)戰(zhàn)數(shù)十里,登山居高沖潰北路總兵馬林。
繼而伏擊因山路崎嶇,行動困難,未能按期進至赫圖阿拉的東路軍劉綎后。
如此,驟然三路兵力皆沒的晴天霹靂下。
坐鎮(zhèn)沈陽的楊總督這才將手中掌握的所有機動兵力分發(fā)出去,慌忙嚴令李如柏軍回師沈陽。
然大軍前進時一鼓作氣,當(dāng)接到撤退命令后,李總兵來不及遮掩消息,全軍大亂,士氣便一瀉千里。是以大軍混亂惶恐,導(dǎo)致行動遲緩,僅行軍至虎攔崗(在清河堡東)時便被趕來的后金哨探發(fā)現(xiàn)。
周玉只記得那時,群山之中響徹著敵軍的進攻號角,全軍便皆以為是后金主力發(fā)起了進攻,驚恐之下人人潰逃,自相踐踏無數(shù),而他,也被大勢帶向了遠方,直到聽聞楊稿斬首,而潰兵定義為了叛賊。
周玉不服,誰知道他那一隊馬軍經(jīng)歷了什么方才回到河南,少有的秋毫無犯全靠一路殺馬充饑,卻什么也沒做便有了賊子的帽子,這下有家不能回,只能一路西行,由此改掉姓名,憑著一身本領(lǐng),投了固原總兵楊麒。
楊麒不是個東西。
周玉說道:自萬歷四十七年薩爾滸后三年的天啟皇帝到去歲崇禎一年,整整六年時間,那廝吃了他九十四兩八錢兵血,卻到頭來連糧草都要克扣。
如此,他還不如繼續(xù)做賊!
于是乎,隨著去歲陜西澄城農(nóng)民王二首殺白水知縣張山耀后,北地群賊四起,壓抑已久的邊軍們再也不能忍受。
周玉的把總徐成濤是個關(guān)系戶,武藝平平,但其乃是固原三邊總制官的心腹,這就夠了。
周玉殺他時沒有費力,只是舉著他的頭顱投賊后含淚高呼前贓一筆勾銷。
李乘舟是個很好的聽眾,默默的為他倒酒。
周玉一吐而快,良久,方才悵然若失的看著李乘舟道:“如此,我這種反賊,你覺得還會,還有可能再投軍大明么?”
李乘舟同樣一飲而盡,神情肅穆道:“你是英雄,是朝廷欠你的。但我想,英雄不該如此才對?!?p> 你也先別拒絕,你跟著我,或許會發(fā)現(xiàn),這世間的好漢,這天地間的英雄,或許能換個活法呢。”
最后,在無人看守的土窯里邊。透過外邊明亮的月光,微醉的周玉看著站直了身子的李乘舟,看著那寬廣的年輕人伸出右手沉著說道:“跟著我,帶你去北京城問問皇帝,你等拋頭顱灑熱血的,到底是不是反賊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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