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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平倭詔】

我們是文官集團 鶯影瑩盈 4047 2022-08-29 08:29:28

  李恒福等人的努力,終是見到了成效。

  萬歷二十七年,二月二十一,

  朱翊鈞頒下圣旨——‘國體軍情皆為大事,朕豈以小臣私忿妄訐不念將士久戍勞苦,與屬國軍民泣吁苦情?丁應(yīng)泰舉動乖謬,幾誤大事,姑令回籍聽勘,徐觀瀾奉有專命,還赴王京會勘。務(wù)須秉公持正,一面行督撫詳列四路功罪,善后留撤事宜,星夜馳奏朝鮮王,朕始終字小德意,仍令戒諭國人益堅恭順之節(jié)?!?p>  二月下旬,玉河館里已有了春的模樣。

  西館內(nèi),李恒福看完最新一期通報,隨手交給黃汝一去謄寫下來。自己則大大倏了一口氣,端起茶盞,向李廷龜邀舉,一如敬酒般。

  李廷龜舉杯回敬,道:“就以茶代酒吧,慶祝此次辯誣之行功成圓滿?!?p>  李恒福心忖,也算是圓滿了,來玉河館已整整一月,記得來時,京城的梅花也才結(jié)骨朵兒,如今二月尾了,想來已經(jīng)開了花。

  “想起一首詩來:燕山何處識天寒,細蕊初開春欲闌。之子莫將桃葉詠,有人真作杏花看。素姿似是留晴雪,冷艷分明綴握丹??s取江南地來此,暗香浮室勝芝蘭?!?p>  “縮取江南地來此,暗香浮室勝芝蘭……”李廷龜默念,臉上帶著笑意道,“這應(yīng)是一種盆梅,而盆梅似乎別處不多?”

  “北京的盆梅多來自南方,南梅北移?!?p>  “北方氣候如此之冷,移后能活?”

  “呵呵,那你可知這的人如何讓梅花在嚴冬里盛開?”

  “還有此等事?愿聞其詳?!?p>  “束梅于盎,匿于地下五尺,更深三尺,用馬通燃火,使地微溫,梅就會逐漸放白……小桃、郁李、迎春皆然?!?p>  “原來如此……”李廷龜嘆息道,“看來,南北也并非不能兼容啊?!?p>  李恒福笑道:“有利可圖啊?!卑肷?,卻又嘆了一聲。

  “噫,白沙兄又為何嘆氣?”

  “尚有一絲遺憾吧……”

  李廷龜略一思索,似乎明白了他的嘆息,“可是為了兵部咨文?”

  二月初八,他們在兵部向蕭大亨口稟時有提——上年小邦被參,抗陳辯,其時圣恩即許申雪,而大部奉指移咨,片言只字皆出皇恩,寡君則雖極感泣,而舉國之心,猶有不釋然者。若是敕諭,我國王上定然躬率百僚肅迎郊外,大小臣民快睹爭先。而如果只是咨文,王上被誣后,又怎能證明其王位依然是正統(tǒng)?

  李恒福點頭:“倘若我們只以一紙兵部咨文歸報于王上,何以洗去惡名,雪舉國窮天下的冤痛?”

  那日蕭大亨道‘本中已有敕諭一語,你們國王大可安心。只是皇上一直沒下圣旨,丁應(yīng)泰彈劾刑玠等人,皇上最后圣旨中也只提了令兵部回咨慰諭朝鮮國王?!?p>  “我有個主意,”李廷龜忽然道,“不如再向蕭老爺訴苦?就說……就說圣旨特許移咨慰諭,小邦窮天極地之痛,已得昭雪,卑職等感激不盡。今次咨文,實是小邦辯誣之成案,當(dāng)頒示國內(nèi),傳之永久,以為后世之昭典?!?p>  李恒福斟酌道:“我們?nèi)娦杏懸分I?”

  “堅持討要,不是強行?!?p>  ~2~

  朱翊鈞雖坐廟堂之上,但對于東征的傳聞,并非毫不知曉。

  但即便事實真如傳聞那樣,他也不會公開認同丁應(yīng)泰的彈劾,這自然出于對國家安危和體面的考慮。

  誠如沈一貫所指,若據(jù)丁應(yīng)泰奏‘賂倭賣國’,則十萬將士皆當(dāng)有罪,而不得言功,恐人心憤恨,不僅士兵會嘩變,亦損害大明的威嚴。

  如今朝鮮戰(zhàn)事暫告段落,只是朝堂中,兩派對于東事的相互攻擊依然在繼續(xù)。

  三月,征倭總兵麻貴、陳璘、董一元俱撤回聽用,李承勛則提督南北水陸官兵,充任防海御倭總兵官,頂替前往朝鮮任事。

  勘科徐觀瀾與督臣刑玠互相爭訐,朱翊鈞已將徐觀瀾奏疏下內(nèi)閣處理。隨后沈一貫也進言——‘二臣仇恨已深勢如水火,今使之共勘,啟口矛盾不至于相攻相擊,為外夷笑不已。

  釋嫌去忌須先國家之事,而后私仇,非上圣不能,徐觀瀾去必不和,不去必再來辭,徒令往返道途,耽擱日久?;噬蠈掖呖惫ΧK無奏報之日,屢念將士而終無恤錄之時矣。

  今監(jiān)軍陳效故,臣前日擬將遼東巡撫往代之。意正為此,若以遼按不可遣,則及今別遣廷臣尤為上策,愿皇上詳決審處,以省后來之紛擾?!?p>  四月初,遂遣刑科左給事中楊應(yīng)文,代替徐觀瀾去勘東事。

  不久,楊應(yīng)文便上疏言道——‘臣奉命覆勘東事,倉猝難悉,竊聞蔚山等功罪,科臣徐觀瀾主之,釜山等功罪已故監(jiān)軍陳效主之,皆會同查勘,俱有冊籍文卷可查。乞敕部轉(zhuǎn)咨在事諸臣,悉簡冊卷付臣,臣定從公覆核,仍請遼東御史王業(yè)弘同勘?!?p>  文卷都是現(xiàn)成的,只待楊應(yīng)文覆劾清楚,再勘功罪就簡單多了。

  而在東征大軍即將遠征歸來之際,趙志皋上疏,請皇帝陛下以倭寇蕩平請御門獻俘受賀。

  沈一貫跟題——臣恭克近輔,久隔天顏,幸逢臨御之辰實,切瞻依之念請,得如萬歷三年,遼東獻俘例扈從登樓于未行禮之前,得賜面對一二,昭君臣泰交之盛。

  朱翊鈞考慮再三,還是批復(fù)——‘免扈從,照常隨班行禮?!?p>  沈一貫趁此再次進言——‘臣查得萬歷二十年寧夏獻俘時,曾頒詔天下咸使聞知。自東倭發(fā)難已經(jīng)七載,征師索餉遠邇,震動夷狄盜賊,莫不生心。今既蕩平宜告天下以昭,圣武神威之盛從之?!?p>  朱翊鈞準奏,隨后諭旨禮部——東倭蕩平宜昭天下,其擇日具儀來行。

  兩天后,禮部上獻俘儀注,朱翊鈞再下詔曰——‘御樓行禮如前擬定,但免御門。’

  很快到了四月丙戌,東征大軍歸來之日,

  當(dāng)清晨的陽光照亮紫禁城,午門城樓上,響起雄渾而悠遠的鼓聲,三嚴之后,文武百官肅立于午門之下。

  朱翊鈞穿戴龍袞,頭戴二龍戲珠烏紗翼善冠,即將登上步輦。這步輦是大紅羅冒頂,垂以黃羅如意云緣條,四周施以黃綺瀝水三層,每層百三十二層,間繡五彩云龍紋。

  儀仗前有大樂導(dǎo)駕,其后還有各色傘蓋、旗幟、長扇等。步輦起,鼓吹、大樂同響,于中門中道緩行……

  行至午門樓,朱翊鈞下步輦,升座,樂曲又換成《萬歲樂》——雨順風(fēng)調(diào)升平事,萬萬年山河社稷,八方四面干戈息,慶龍虎風(fēng)云會。

  樂止,文武百官行禮,山呼萬歲。禮畢,內(nèi)官則宣《平倭詔》,以昭告天下——

  朕纘承洪緒,統(tǒng)理兆人,海澨山陬,皆吾赤子,茍非元惡,普欲包荒。屬者東夷小丑平秀吉,猥以下隸,敢發(fā)難端,竊據(jù)商封,役屬諸島。遂興薦食之志,窺我內(nèi)附之邦。伊歧、對馬之間,鯨鯢四起;樂浪、玄菟之境,鋒鏑交加。君臣逋亡,人民離散,馳章告急,請兵往援。

  朕念朝鮮,世稱恭順,適遭困厄,豈宜坐觀?若使弱者不扶,誰其懷德?強者逃罰,誰其畏威?況東方為肩臂之藩,則此賊亦門庭之寇,遏沮定亂,在予一人。于是少命偏師,第加薄伐。平壤一戰(zhàn),已褫驕魂,而賊負固多端,陽順陰逆,求本伺影,故作乞憐。冊使未還,兇威復(fù)扇。朕洞悉知狡狀,獨斷于心。乃發(fā)郡國羽林之材,無吝金錢勇爵,必盡弁服,用澄海波。

  仰賴天地鴻庥,宗社陰騭,神降之罰,賊殞其魁,而王師水陸并驅(qū),正奇互用,爰分四路,并協(xié)一心,焚其芻糧,薄其巢穴。外援悉斷,內(nèi)計無之。于是同惡就殲,群酋宵遁。舳艫付于烈火,海水沸騰;戈甲積如高山,氛祲凈掃。雖百年僑居之寇,舉一旦蕩滌糜遺。鴻雁來歸,箕子之提封如故;熊羆振旅,漢家之德威播聞。除所獲首功,封為京觀,仍檻致平秀政等六十一人,棄尸藁街,傳首天下,永垂兇逆之鑒戒,大泄神人之憤心。

  于戲,我國家仁恩浩蕩,恭順者無困不援,義武奮揚,跳梁者,雖強必戮。茲用布告天下,昭示四夷,明予非得已之心,識予不敢赦之意。毋越厥志而干顯罰,各守分義以享太平。

  凡我文武內(nèi)外大小臣工,尚宜潔己愛民,奉公體國,以消萌釁,以導(dǎo)禎祥。更念雕力殫財,為日已久,嘉與休息,正惟此時。諸因東征加派錢糧,一切盡令所司除豁,務(wù)為存撫,勿事煩苛。

  咨爾多方!宜悉朕意。

  頒詔完畢,獻俘六十一人,再付所司正法。隨后百官致詞稱賀,朱翊鈞再下旨遣徐文璧、陳良弼、駙馬都尉許從誠等人,祭告郊廟。

  此等榮譽皆屬東征凱旋的將士……

  然而還有一人,曾經(jīng)的兵部尚書石星,如今依然身陷刑部大牢。

  刑部在城西,衙門是坐西向東,衙門的西南、西北兩角都設(shè)有大牢。

  石星并不知道他所在是哪間大牢,此刻他躺在鋪滿雜草的木板上,已經(jīng)整整三天沒有動彈。

  身上蓋著已看不出顏色的爛棉被,然而四月這天氣,早已蓋不住棉被,但牢房陰暗濕冷,他那把孱弱的身子骨兒,如何也受不住這樣的陰氣。

  一頭亂如雜草的花白頭發(fā),蓋住了枯瘦的臉頰,干裂嘴唇偶爾也會蠕動一下,仿佛在呼喚,但始終他緊閉著雙目。

  牢房里,偶爾也有飄來的說話聲,是獄卒在巡視牢房時的閑聊。

  “知道嗎,昨兒東征大將軍凱旋,皇上親臨午門迎接,還昭告天下,說咱大明打了勝仗!”

  “是么?那些大將軍是不是都騎高頭大馬,一身鎧甲威風(fēng)凜凜?”

  “那可不!”

  “誒喲,可羨慕死人了……想當(dāng)年老子也曾考過武舉,只可惜……”

  聲音一直在飄蕩,石星那干裂的嘴巴一張一翕,艱難的吐出兩字:“可惜……”

  一個政治上的失敗者,曾經(jīng)有多風(fēng)光,如今就有多落魄……

  好在,還是有人會記住他。

  ~3~

  四月底,朝鮮燕行使即將回國。

  從二月下旬起,他們一直堅持向蕭大亨‘訴苦’,如牛皮糖一般。

  ——陪臣之來,專為辯誣,而辯誣之議則咨文內(nèi)不載,異時國王只知圣旨與大部咨意,未知滿朝諸老爺公同會議之盛,前后首末,何以遙度。而今此移咨名雖為辯釋,但會議之原本不得帶去,則似未盡詳也……還望老爺即將前項論議添入填書,則前后詳盡,首尾明白,回國之日,國王必應(yīng)刊入刷版,曉諭一國臣民,以為后世之昭典。

  李恒福幾近絕望,就算沒有敕諭,不能帶會議原本,那填入書中總可以吧?

  蕭大亨卻這樣回道——二月初五會議就是你國辨物事情,議本是上了,但圣旨未下,后三本會議則不是辯誣。只因你們奏本,圣旨久未批下之意,兵部于后議中帶上,而圣旨亦于此議中帶下,故文書之體自然如此。

  另又道——使臣之稟事,效果極好,但移咨之內(nèi)則行文之體,不可填入,然滿朝老爺既知你國忠順朝廷,禮儀藩邦,國王奏事,件件老實,天朝辯釋,又件件明白。圣天子既明見萬里,洞燭無蘊,前項會議之添不添,不打緊,多官之論議如此,皇上之特許如此,何必咨內(nèi)添入一筆后方為明白呢?

  不過他最后還是承諾了——然你意如此,我當(dāng)另寫別紙以給之,后日勘合之時,你當(dāng)討去回報國王,就當(dāng)你國仰體圣天子字小德意,曉諭諭臣民,自今以后,務(wù)盡臣子之本分。

  明日燕行使們即將啟程,蕭大亨還尚未兌現(xiàn)承諾。

  李恒福無奈嘆道:“走之前,定向蕭老爺討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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