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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鼎革

第66章 百萬內(nèi)帑

紅樓鼎革 無衣佩瑜 5148 2022-07-18 16:52:28

  戶部議事廳內(nèi),尚書顧克貞正與數(shù)位同僚召開晨會,皆面有憂色。

  昨日奏請調(diào)撥內(nèi)帑以補軍餉缺額的奏本被皇帝駁回,這并不意外,畢竟內(nèi)帑也是有限的。

  意外的是永隆帝竟提出了解決缺額的辦法——增設(shè)一位照磨官。

  此事殊為罕異,令人費解,眾僚屬發(fā)表意見,結(jié)論是無非兩種可能——要么是陛下在委婉表達對戶部的不滿,要么是有奸人蒙蔽圣聰,作此荒誕之舉。

  誰都不認(rèn)為增設(shè)一名八品小官就能解決什么問題。

  忽有皂吏在外稟告,新任照磨官柳湘蓮已到。

  顧克貞吩咐道:“請進來?!?p>  眾官員停止交談,正襟危坐,暗中交換眼神。

  不多久,一位錦衣玉帶、金冠束發(fā)、身姿挺拔的俊雅少年昂首闊步走入廳中。

  進來后,柳湘蓮不急于下拜,站定佇立而觀,目光掃過一圈。

  廳內(nèi)共有六人,居中端坐主位的是位年近六旬的緋袍老者,面瘦須白,膚色暗淡略有斑點,雙眼微瞇眼袋凸出,額上皺紋層疊,頗顯倦怠之色,眉間隱有愁悶積蓄。

  看其一身錦雞補子的二品常服,便知他是戶部尚書顧克貞,此人精于籌算,頗有清名。

  下首幾位官員多是中年人,除了一人為二品孔雀補子的緋袍,其他皆衣青色官袍,當(dāng)是郎中或主事。

  柳湘蓮甚感古怪——區(qū)區(qū)八品照磨入職,何以擺出偌大陣仗?戶部這么閑的嗎?

  或者,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隱情?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非科舉正途出身,在文官集團中是混不下去的,對此也不抱無謂的希望,是以面對當(dāng)朝二品大員,坦然無懼。

  見他不跪不拜不語,反倒淵渟岳峙般與尚書大人對視,眾人都覺詫異。

  有的暗贊少年好膽色,有的鄙棄其狂誕無禮。

  當(dāng)中一人忙站起,年約三十余,臉型圓潤,身材微胖,在眾官員中當(dāng)屬于職位較低、年紀(jì)又小的。

  他爽朗大笑,疾步走過來拉住少年的手,親切說道:“柳照磨,大家等你良久了!快來拜見部堂大人!”

  對這等熱情如火、自來熟的人物,柳湘蓮向來佩服,當(dāng)下聽從指示,先行拜見尚書大人。

  禮畢,那人又指著那位瘦削精干的緋袍官員,笑說道:“這位是王澤業(yè)王侍郎,專司督餉,是你的頂頭上司?!?p>  又指著另一人說道:“這位是劉郎中……”

  除了他自己,逐一介紹完畢,柳湘蓮一一行禮,最后方請教這位自來熟大人貴姓。

  那人滿臉堆笑,擺手說道:“免貴姓周,單名一個‘瀚’字,忝為總科主事?!?p>  總科,戶部五科之一,主事,正六品,高過自己四級!柳湘蓮笑著向其作揖行禮。

  不慌不忙的拜了一圈兒,終于折騰完了,房間內(nèi)安靜下來,卻無人讓他落座。

  也是,區(qū)區(qū)八品小官,在二品大員面前哪兒有坐的份兒?

  柳湘蓮垂手而立,神色淡然,身份地位擺在這里,也沒必要生惱。

  在座眾官員無不是十年寒窗苦讀方得中進士,為官亦非一路坦途,難免對憑借祖宗遺澤天生富貴又不學(xué)無術(shù)的勛貴子弟存在若有若無的敵意,對恩蔭官員也不放在眼中。

  但這位少年給人觀感并不差,相貌不凡倒是其次,更可嘆者是其氣度沉穩(wěn),被眾位上官甚至戶部尚書矚目,絲毫不見緊張慌亂,縱然不愿也不得不高看對方一眼。

  有的卻頗為不敬地腹誹——當(dāng)今向來不好女色,難道是被此人的好皮囊給騙了不成?

  未及弱冠的豎子,總不至于真有經(jīng)天緯地的大才吧?

  眾人心思各異,靜靜盯著他,沉默不語。

  時間緩緩流逝,氛圍變得有些詭異。

  柳湘蓮眉頭微蹙,很是疑惑——擺出這般陣仗又不說話,到底什么意思?是下馬威還是瞧不起恩蔭官?照磨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高官顯位,往常恩蔭此官的勛貴子弟不在少數(shù),何必如此作態(tài)!

  見老大只顧審視,并不發(fā)問,余人中官位最高的當(dāng)屬侍郎王澤業(yè),他知道該自己上場了。

  因?qū)@少年恩蔭官并不放在心上,他靠著椅背,目光如炬逼視,威嚴(yán)問道:“柳照磨,你可知你職責(zé)何在?”

  職責(zé)?“照磨”的職責(zé)還是“我”的職責(zé)?這可大不一樣!

  官位從天而降,非他所求,柳湘蓮巴不得被擼了去。

  面現(xiàn)思索之色,隨后搖了搖頭,坦誠說道:“慚愧!卑職粗莽之輩,略通武藝,對照磨之職卻不甚了了,尚未來得及向人請教。王侍郎若能解惑,卑職萬謝!”

  來當(dāng)官竟不知職責(zé)?眾人皆無語,你這心也太大了!

  再者,只是場面客套而已,你便說知曉又何妨?也無人考較你,何必如此實誠!

  他們不由的更加懷疑皇帝的真實用意。

  王侍郎也略顯訝色,咳嗽一聲,方說道:“不急,照磨職責(zé)自有人告知。不過,你雖為照磨,卻另有重任,即為遼東籌集糧餉。此事你該知道吧?”

  柳湘蓮抬頭望去,目露疑惑,問道:“籌集糧餉似乎不在照磨職責(zé)范圍內(nèi)吧?”

  王侍郎無語的瞪他——你這不是知道嗎!剛剛給我裝什么謙遜呢!

  懶得與少年計較,他直接道明原委:“近年兵事日繁,糧餉不濟,現(xiàn)今遼東戰(zhàn)事又啟,耗費無數(shù)。本部多方籌措,仍有缺額無法解決,不得已奏請陛下調(diào)撥內(nèi)帑以解燃眉之急。然陛下未允,說你一人足抵百萬內(nèi)帑。所以……”

  王侍郎沒有繼續(xù)說,而是用希望又懷疑的目光望著柳湘蓮,意思不言而喻——這缺額就落到你頭上了!

  盡管對此早有猜測,柳湘蓮也不禁目瞪口呆——他原以為自己只是協(xié)助呢,聽這話的意思竟是要他挑大梁?

  憑什么!誰不知這是個爛攤子!皇帝和戶部尚書都辦不好的事他就能辦好?

  他赫然變色,大吃一驚問道:“陛下竟把卑職賣給戶部了?還作價百萬兩?這不能吧?你們可虧大發(fā)了,糊涂呀!”

  什么叫“賣”!見他裝傻充愣,孩子氣的胡言亂語,眾人啞然失笑,紛紛搖頭。

  虧得這小子年紀(jì)尚幼,后臺又硬,否則定然怒斥之,當(dāng)場罷黜!

  旁人只當(dāng)有趣,戶部尚書顧克貞卻聽不下去了。

  他公務(wù)繁重,特別是邊鎮(zhèn)糧餉拖延不得,日夜操勞,說句宵衣旰食都不為過,沒心情和半大少年做無謂的口舌之爭。當(dāng)即喝道:“柳照磨!注意你的言辭,莫要對陛下不敬!”

  柳湘蓮收聲不語,仍不作應(yīng)承,更沒有誠惶誠恐謝罪的表示。

  望著眼前宛如頑童的少年,顧克貞頗覺心累,陛下到底送了個什么玩意兒過來?真的不是在開玩笑嗎?!

  舒緩了口氣,他盯著柳湘蓮,沉聲說道:“陛下金口玉言,稱你有‘點石成金’之術(shù),堪抵百萬內(nèi)帑!如今糧餉告急,九邊軍士忍饑挨餓,隨時有嘩變之危。正是你大展身手的時候!莫要推辭!也無需太多,今年只需額外增加一百萬兩銀子,本部就算你完成皇命!你不要不以為意,若是完不成,本部與眾位同僚最多丟官罷職,于你而言卻是貽誤軍機,按律當(dāng)斬!你要思量明白!”

  這就“貽誤軍機、按律當(dāng)斬”了?柳湘蓮甚覺荒誕,可真是沒地兒說理了。

  不過仔細一想,老頭子說的也不算錯——既然皇帝圣旨要他辦理此事,自然就成了他的責(zé)任。

  皇命難違,豈是兒戲?!

  柳湘蓮仍是不忿,如此重責(zé)強加我身,你們這群人又是干什么吃的?

  明知無法抗拒,他也并未屈服,當(dāng)即拱手質(zhì)問:“部堂大人,非是卑職推脫,若只是幾萬兩,縱然砸鍋賣鐵卑職也給它湊齊了!可您張口就是一百萬兩,卑職小小照磨,何德何能籌此巨資?這不是強人所難嗎?若卑職能辦到,又置戶部諸位大人于何地?豈不是顯得諸位太過無能而叫天下人恥笑?!”

  眾人聞言,遽然變色,紛紛開口呵斥:“小子狂妄!”“住口!”

  柳湘蓮聽而不聞,昂著頭滿不在乎,你們最好將老子罷黜回家!

  見他言語貌似謙遜,實則是滾刀肉一般討價還價,毫無勇于擔(dān)當(dāng)、為君分憂的覺悟,不愧是勛貴子弟,顧克貞越發(fā)鄙視。冷哼一聲,不假辭色道:“若你果真能辦到,本部退位讓賢有何不可!”

  “部堂大人不可!”眾僚屬忙出聲勸止。

  倒不是顧克貞真能讓出尚書之位,而是他如此說話,豈不有將公器私相授受的嫌疑?

  傳出去可是會大受攻訐的!

  顧克貞卻不以為意,他心里早認(rèn)定這少年郎絕難辦妥此事。

  作為戶部一把手,如何維持朝廷運轉(zhuǎn)他豈會不知?無非開源、節(jié)流而已。

  財政窘促已非一日,該想的辦法不是沒人想到,或是收效甚微,或是根本辦不到!

  就比如,為何軍餉如此之重,戰(zhàn)果卻始終寥寥?其中一大原因是武將貪污克扣又冒領(lǐng)軍餉,導(dǎo)致軍隊?wèi)?zhàn)力低下。

  如果只是單獨一軍,有能臣坐鎮(zhèn)整飭,效果立現(xiàn)!可放眼全國,打仗終究是武將之職,哪兒有那么多德才兼?zhèn)涞膶⒐倏捎茫?p>  至于其他,如江南逋賦累積,早成痼疾,孰能整治?

  一言以蔽之,國家積重難返矣!

  這少年年未弱冠,縱然天資聰穎有幾分才華,摻和進來又濟得甚事?

  況且聽聞他還自甘下賤登臺做戲!簡直有辱斯文!

  他當(dāng)下憂心忡忡,根本不是因為擔(dān)心此人完不成皇命——他對此完全不抱任何希望。

  他憂慮的是皇帝此舉的含義——以往戶部請求調(diào)撥內(nèi)帑,事關(guān)軍國大計,永隆帝并不推脫,哪怕不能全額應(yīng)允,也會盡力籌措。

  這次一反常態(tài),一毛不拔,推出個少年來頂缸,著實令人匪夷所思。

  難道陛下已經(jīng)心灰意懶?會不會以后都這樣胡亂應(yīng)付了事?

  若真如此,朝政豈不雪上加霜!

  與此相比,糧餉缺額反倒顯得微不足道。

  顧克貞心中又愁又憂又怒,不得發(fā)泄,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連帶著對柳湘蓮也觀感極差,是以說話語氣不善。

  柳湘蓮也知推脫不得,這官名為恩蔭,實則是為了套住他,別想辭掉!

  “與人斗,其樂無窮”,他振作精神,拱手作揖,盯著尚書大人揚聲問:“部堂大人,不知卑職有何職權(quán)?若只是‘照磨’,赤手空拳,孤身一人,能做得甚事?”

  不待老大回應(yīng),王侍郎就朗聲道:“柳照磨,你可別小瞧‘照磨’之職,凡戶部卷宗,你盡可調(diào)閱。若發(fā)現(xiàn)有合法增收錢糧之機,且能保證收來,戶部人員任由你指派,無不配合。事成之后,還要為你請功!”

  與顧克貞完全不信不同,王澤業(yè)多少還抱有一點兒希望。他可是專司督餉,任何機會都不能放過!

  但這話落在柳湘蓮耳中就是笑話——請功?事后不兔死狗烹就萬幸了!

  他心下門兒清,籌集糧餉又不是搞生產(chǎn),不是創(chuàng)造財富,無非是將銀子從一批人的口袋轉(zhuǎn)移到戶部口袋。他干的越出色得罪人就會越多,搞不好最后要來個“揮淚斬柳二”以消眾怒。

  見眾人都望著他,柳湘蓮心知若不應(yīng)允,今兒這門都走不出去,罪名都是現(xiàn)成的——抗旨不遵!

  于是他像個武官似的抱拳躬身應(yīng)道:“卑職領(lǐng)命!”

  見他應(yīng)下,眾人松了口氣,無人計較他態(tài)度如何,氣氛稍稍緩和。

  畢竟是勛貴子弟,說不得真會撂挑子不干呢,到時咋辦?去向皇帝告狀?

  連個少年都鎮(zhèn)不住,豈不顯得戶部全是無能廢物?

  尚書大人老成持重,擔(dān)心柳湘蓮少不經(jīng)事胡亂作為整出什么幺蛾子,諄諄囑咐告誡一番。

  又命主事周瀚帶他下去安置,投入到轟轟烈烈的糧餉籌措大業(yè)中。

  離開議事廳后,周瀚似是換了個人,身板松弛下來,神情輕松,含笑低語:“部堂大人最近心情不好,柳兄莫放在心里?!?p>  柳兄?柳湘蓮抬眸望去,這位周主事至少大自己十幾歲,張口就喊“柳兄”,一點兒不尷尬的。

  如果自己是論資排輩的讀書人還罷了,偏是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世家子弟,不免有些滑稽。

  他忙擺手笑道:“不敢當(dāng)!周大人不必客氣,喚卑職‘二郎’便可。”

  “此言當(dāng)真?”周瀚一聽這話,頓時激動了,眉開眼笑,頓足搓手,令柳湘蓮大感驚訝。

  自知失態(tài),周瀚訕訕一笑,解釋道:“二郎不知,愚兄久聞‘柳二郎’大名,恨不能一見!廣和樓我也常去,只是票不好買。尤其開業(yè)那日,愚兄花了包廂的高價,不想賊人黑心,賣我的卻極偏僻的座位。視線不佳,待看完貴妃醉酒,脖子都僵了,酸痛許久!”

  聽他喋喋不休,柳湘蓮好笑,原來這位兄臺還是飽受黃牛之害的票友?笑說道:“改天周兄有了空暇,小弟請你包廂看戲便是,稍作彌補?!?p>  雖然彼此差了四級,對方既不在意,他也樂得自在,以兄稱之。

  “那就太好了!”周瀚大喜,隨即道:“閑話稍后再談,正事要緊!二郎快隨愚兄去報到!”

  他帶著柳湘蓮去領(lǐng)了官服、印章,最后來到辦公地點——照磨所。

  數(shù)間寬闊大房一字排開,房內(nèi)公文堆積如山,十余位同僚埋頭苦干,一派繁忙景象。

  這里是總科的照磨所,按編制該有照磨官二人,如今加上柳湘蓮這位新晉照磨實則超編了。

  與諸位同僚見過面,寒暄一番,他便無所事事起來——無人分派他做事,也無人指導(dǎo),只當(dāng)他是空氣。

  兩人尋個空位坐下,周瀚并未告辭立開,親去泡了茶端進來,用的是他自帶的名貴好茶。

  茶香四溢,舉杯對飲,頗有鬧中取靜之意,引的旁人紛紛側(cè)目。

  “周兄不去忙么?”

  飲茶畢,見對方賴著不走,柳湘蓮忍不住問道。

  周瀚放下茶盞,嘆道:“現(xiàn)在不就是在忙嗎?你初任職,人生地不熟,部堂大人讓愚兄配合……”

  柳湘蓮無語,感情他是帶任務(wù)來的,怕不僅是配合協(xié)助,還有監(jiān)視之責(zé)。

  也不著急翻看什么卷宗賬目,柳湘蓮狀似一無所知的問道:“周兄,國內(nèi)人口少說過億了吧?何以國用不足呢?小弟著實不解,可否為我解惑?”

無衣佩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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