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昕的眼中只有尚華夜一人,那所憧憬的、所痛恨的、經(jīng)歷數(shù)千年時光所改變的東西,他將要在這一刻了結(jié)。
尚華夜的靈界源氣依舊被封鎖著,而先前引動聚靈法陣,也消耗了她大量的精神力,此刻可以說手無縛雞之力,但吳昕還是忽視了站在她身旁的青年。
在先前的戰(zhàn)斗中,柏秋寒出手更多是用精神力和念力暗中偷襲,雖然和尚清的交手也使吳昕震撼了一下。但在他心中,柏秋寒也并不是什么太大的威脅,尤其是在一場大戰(zhàn)之后柏秋寒體內(nèi)真氣空虛的情況下,在戰(zhàn)斗中刻意保留的吳昕更不會將他當一回事。
這小小的差錯,也許不能說是差錯,更多的是無比了解吳昕的尚華夜制造出來的破綻,終于還是讓吳昕付出了代價。
將十三護在背后,柏秋寒識海中剩余的精神力幾乎集合成一點。
煉神沖擊,這是柏秋寒除了裂蒼玄勁以外唯一能威脅到吳昕的能力了,而在黑袍人的提點之下,他現(xiàn)在至少能在使用這招后保留一些精神力,而不會像之前那樣一瞬間就讓識??萁摺?p> 吳昕畢竟是沒有修出識海之人,加之不似地球上那些練氣士對精神力還有起碼的認知,故而柏秋寒的攻擊,還是讓他陷入了短暫地遲滯之中。
柏秋寒踏步、扭身,探出的右拳仿若盤繞有真龍之勢,裂蒼玄勁帶著空間的傾軋,和吳昕的護體靈元產(chǎn)生了劇烈的碰撞。
雖然柏秋寒不論精神力還是真氣都已經(jīng)是近乎竭盡的狀態(tài),但那模仿自尚清的精神力的“勢”,卻比先前使用時更加純熟,哪怕是一旁不具備精神力修為的秦延年,都察覺到空氣中那看不見摸不著的恐怖氣息。
失去了控制的靈元無法阻擋超位的力量,柏秋寒的拳頭破開了吳昕的靈元,打碎了他的胸甲,而后狠狠印在他的胸膛之上。
終于清醒過來的吳昕,卻不得不面對那莫名的強大氣息,他哇的一聲吐出大蓬鮮血,身體倒飛而出,撞在墻壁之上。
柏秋寒單膝跪地,找不到焦點的眼睛茫然地看著前方,他知道吳昕不會就此被解決,但不是他不想追擊,而是剛才的裂蒼玄勁以及精神力的借勢,已將他的識海榨干,他現(xiàn)在也只是勉強維持。
吳昕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胸膛,又看了一眼柏秋寒,眼中卻是深深地忌憚與仇恨。
“外域!外域!你們這些外域的妖人,為什么要出現(xiàn)在我們的世界!”吳昕叫喊著,面部的表情因為疼痛與怨恨顯得更加扭曲,他撿起掉落在旁的鐵釬,濃烈的殺意卻將柏秋寒鎖定。
柏秋寒忍不住側(cè)目看向尚華夜,但這位映城城主卻還是一副淡然的神情,好像眼前并不是什么生死攸關(guān)的局面。
柏秋寒不知道尚華夜的自信從何而來,但過往的經(jīng)歷早就教導他,把希望完全寄托于他人是愚蠢而不負責任的,當危機來臨,一定要想辦法自救!
“拜托、拜托了!”柏秋寒向識海之中的某個存在呼喚著,這種時候,就算是封印松動,也管不得那么多了。
也許是聽見了柏秋寒的呼喚,他的識海中溢出了藍色的光,就如往常一樣,這光芒轉(zhuǎn)化成了他的精神力,雖然無法將他日漸強大的識海補滿,但至少能讓他恢復行動,找回平時那強大的計算思考能力。
吳昕的鐵釬已近在咫尺,就算是想要用空玄碎宇步逃脫,時間上也非常吃緊,更何況,要是柏秋寒退了,那身后的尚華夜和十三,就會徹底暴露在吳昕的攻擊之下。
就在柏秋寒打算再嘗試一次煉神沖擊的時候,他懷中的嬰孩睜開了眼睛。
不是平時純真的眼睛,而是那雙帶著無盡歲月滄桑的幽邃之眼。
鐵釬就停留在柏秋寒眉心之前三寸,卻再也無法前進半分。
“這是……這是!”吳昕看著柏秋寒懷中嬰孩,眼中的瘋狂卻被深深的恐懼所取代。
是那個怪物?
是那個怪物!
吳昕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在那小小軀殼之中的,就是他數(shù)千年仍未止歇的噩夢。
已經(jīng)部分轉(zhuǎn)化為靈界源氣的靈元,此刻就如同不是自己的那般,在吳昕的體內(nèi)亂竄,就算他現(xiàn)在再怎么想要用手中的鐵釬將柏秋寒的腦袋刺穿,那仿佛要焚盡體內(nèi)經(jīng)脈與丹田的痛苦,卻讓他哪怕是動一根手指也困難萬分。
這種絕望之感,吳昕在數(shù)千年前體會過,而這么多年來,將這絕望斬斷的卻是……
吳昕選擇了忘卻,或者說只有忘卻,他才能強行憋出那毫無道理可言的怒火,從而讓這份絕望減輕兩分。
“尚華夜,你這個瘋女人!你難道不知道這東西是什么?你讓它接觸到靈界源氣了是嗎?你瘋了,哈哈哈哈,我早該想到,你這外域之人,就是想在離去之前毀掉這個世界對吧?對吧!”吳昕的笑聲中再不復先前的瘋狂,反而有一種色厲內(nèi)荏的滑稽感。
尚華夜用悲傷的目光看著曾經(jīng)的部下,輕聲道:“過去的我不能說做錯了,但而今,似乎有更好的選擇?!?p> “假的,都是假的!”吳昕的聲音低沉下來。
那個看上去宛若活死人一般的老將軍,此刻卻如同孩子一般,將責任、恐懼、憤怒全部無理取鬧似的丟向尚華夜——也許他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吧,但如果不這么去說、不這么去想,首先壞掉的就是他的內(nèi)心了。
“我在那個世界生活不過三十多年,而在這靈元界卻已是近七千載,一身真氣修為幾乎盡廢,只能修這靈元,老吳,這樣你還是認為我是外域之人嗎?”尚華夜不是沒有感情的人,相反,她的感情比這些靈元界人更加豐富,只是一直被城主所必須有的強大所壓抑,所以此時此刻,她還是忍不住問道。
“……”
吳昕沒能回答,或者說他不知如何回答,事情走到這一步,他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只是他卻不敢對上那雙透著虹彩光芒的眼睛。
事情的變化在柏秋寒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仔細想想,尚華夜把希望放在他的身上本來就不靠譜,也許就是吃準了小葉、或者說小葉體內(nèi)的另一個意志,不會讓柏秋寒遭受死亡厄難吧。
“但是,可以操控靈元、不對,靈界源氣么?”靈界源氣是靈元界的根源,那么小葉就是……
就在柏秋寒思考之時,他卻察覺到那在這片空間正中央的那一團靈界源氣脫離了原本的平靜,開始猛烈地涌動起來。
那是因為其中的高位力量正在被抽取,而能做到這一切的,只有——
“請不要這么做?!鄙腥A夜拄著“映泉”劍,跪倒在柏秋寒身前,她跪的自然不會是柏秋寒,所以只能是那個眼中透出無盡神光的孩子。
“你殺了‘我’多少次?一百次?一千次?為什么你會覺得有資格求‘我’?就憑幾千年前那點小小恩惠?”
這一次的精神力傳音,比過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那不是男人的聲音,也不是女人的聲音,而是由無數(shù)人的音色混合而成的、充滿詭譎的聲音。
“這個世界,哪怕扭曲、殘破、充滿惡意,卻也是你所愛的東西吧!我求你,不要被那毀滅的、殺戮的、怨恨的意志所吞沒,那我的命就算交給你也沒有什么!”尚華夜這話卻是用傳音所說,只是不知為何,卻并沒有避諱柏秋寒。
“小葉,這……”柏秋寒不知道這尚華夜和“小葉”在過往的歲月中有過怎樣的故事,但至少現(xiàn)在,他不能看著小葉將整座城市的命脈破壞——他不想看見在那之后的無盡戰(zhàn)爭與殺戮!
于是那團靈界源氣停止了波動,不知是尚華夜的懇求起了效果,還只是單純因為柏秋寒的態(tài)度。
不過緊接著,尚華夜體內(nèi)的靈界源氣開始變得紊亂起來。
還沒有完全破除的鎖靈陣在這一刻完全崩毀,尚華夜的靈界源氣如同迷路的蟲子一般在她體內(nèi)亂竄著,那白皙皮膚下的經(jīng)絡中,如同有無數(shù)只小老鼠在跑動,讓一旁的柏秋寒看得都是膽戰(zhàn)心驚。
“小葉!”
柏秋寒想要說些什么,卻被尚華夜揮手制止,她的笑容述說著她此刻的心情——這就是她應該承擔的,罪孽也好,責任也好,只要有她一人承擔就夠了。
這個破碎的、扭曲的、充滿殺戮的世界,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變成當年那個年輕迷途練氣士的家,所以為了這個世界,她哪怕舍棄一身修為,哪怕無數(shù)次手刃無辜而無知的孩子,哪怕壓抑一切去做她從不想去做的事情,也是安之如怡。
如果只是死亡就能彌補心中的虧欠,就能完成自己的責任,那又有什么可猶豫的呢?
柏秋寒的識海中響起了幽幽的嘆息,而尚華夜體內(nèi)的異動,也隨著這聲嘆息而停止。
“就這樣吧,還是交給現(xiàn)在的我來決定,也許……也許真的會有什么改變呢?”
小葉的眼緩緩合攏,只是在她徹底閉上眼前的剎那,柏秋寒卻察覺到了她的目光。
那是希望的光彩!
希望他能將她帶出無盡的輪回,能將這個世界帶出無盡的輪回。
“為什么是我呢?”柏秋寒不知道“那個小葉”為何會選擇他這樣修為不上不下的存在,但既然他早就做出了選擇,也只能繼續(xù)下去了吧!
隨著“那個小葉”的意志重歸虛無,這片空間也恢復了寧靜,只是場間局勢卻已經(jīng)大變。
吳昕面如死灰地看著尚華夜,默默垂下了頭。
尚華夜面無表情地拔出映泉劍,銀白劍身上仍如先前那般閃爍著虹色的光,吳昕將手中的鐵釬丟在地上,雙手軟軟下垂,一副引頸就戮的模樣。
但尚華夜的劍卻沒有向他揮出,隨著叮叮當當幾聲脆響,束縛著尚清和秦延年的鐵鏈就已經(jīng)被他盡數(shù)斬斷。
“吳昕!”
恢復自由的尚清,也顧不得自己的靈元還沒恢復,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就要向吳昕撲去。
“好了,清兒?!鄙腥A夜苦笑一聲,攔下了尚清。
“可是華夜大人,他……”
“可以了!”尚華夜的語氣重了幾分,不敢違抗的尚清只能悻悻地看著吳昕,握緊了雙拳。
“城主大人,要怎么處置我們,就給個痛快的吧!”
先開口的卻是秦延年,剛才他那種兩不相助的行為,同樣是對尚華夜赤裸裸地背叛。
“我已經(jīng)不是映城城主了?!鄙腥A夜將映泉收回劍鞘,“映城城主尚華夜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在你們面前的,是普通的靈元界人尚華夜,映城將軍們的生死,也不是我能界定的了!”
對于尚華夜這樣的決定,秦延年和吳昕的眼中都泛出驚訝地光彩,但是這些微的驚訝很快又被理所當然的神情所取代,他們所跟隨數(shù)千年的城主,不就是這樣的人嗎!
“多謝城……華夜小姐!”秦延年趕忙向尚華夜施了一禮,而在他的拉扯下,吳昕也帶著那僵硬萬分的表情,微微弓下了身子。
尚清雖仍咬牙切齒地看著兩人,但這既然是主上的決定,她也自當遵從。
“華夜小姐,這下任城主……”秦延年想了想,還是試探性地問道。
“我只是普通人一個,有什么資格決定下任城主是誰?”尚華夜搖了搖頭,看向吳昕的眼神更增兩分傷感,似乎已經(jīng)看透了他的未來,“吳將軍?!?p> “是,城……華……”吳昕下意識站直身體,可再看見那熟悉的容顏時,竟而不知該如何稱呼了。
“請好自為之?!?p> 吳昕還未想明尚華夜話語之中究竟想表達什么,那道倩影卻已經(jīng)扶著尚清,向塔中央的鐵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