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城，城主府，靈源塔前。
上千名身披全甲的士兵整齊列陣，手中握持明晃晃的火把，將整片廣場都照得透亮。
而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放在了緊閉的大門上。
在決定命運的時刻，即便這些士兵大多都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也不免心中忐忑。
大門終于在機(jī)關(guān)的作用下緩緩打開，但當(dāng)先走出來那道纖細(xì)的人影，卻并不是他們期待著的人。
沒有人反抗，那位統(tǒng)領(lǐng)映城數(shù)千年的大人，如果僅憑他們就能將之打倒，這映城早就被人吃干抹凈了。
尚華夜看著那些或熟悉或有些陌生的面孔，看著他們在火光下絕望而蒼白的面色，心中生出了些微的蒼涼與挫敗。
“七千年，七千年，終究不過是無用功罷了。”
尚華夜堅定了心中的想法，她攙扶著尚清，走到門前，看著在曾經(jīng)屬于她的城市中孕育出來的后輩，朱唇輕啟，話音傳遍了整片廣場、整個城主府。
“我尚華夜，今日卸任映城城主之位，映城大小事物，具不再過問！”
尚華夜的話語，讓整座城主府都陷入了沉寂——吳昕究竟是贏了、還是輸了？
“即日起，我便離開映城了，你們定要牢記城規(guī)，盡忠職守，才不枉這一身修為?！?p> 比起先前冰冷地聲音，這句話的語氣可謂溫柔萬分。
如果說上一刻的尚華夜是作為映城城主在完成最后的交接，此時她就只是這些士兵的長輩而已。
“城主大人！”有人再無法掩飾心中的情緒，向尚華夜所在的方向跪下，映城從當(dāng)初一隅之地，發(fā)展成而今這樣的雄城，這是誰的功勞？
他們或因為自身欲望、或是被脅迫所以站在這里，但他們也無法忽視，就是面前這個女子，撐起了映城數(shù)千年天空的事實。
而現(xiàn)在她要走了！
這樣的氣氛在士兵之中蔓延著，于是越來越多的人跪下，不論他們出于什么目的，此時此刻，他們所共有的，只是對于尚華夜這個人的尊敬。
看著面前黑壓壓跪下的一片人，尚華夜神色一僵，而后展露出了笑容——原來，也不是什么都沒有改變?。?p> 柏秋寒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他知道尚華夜確實做到了，雖然只是一城之地，但她也讓這些野獸般的靈元界人，變成了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類。
如果換做自己，能夠做到嗎？
柏秋寒捫心自問著，換成自己，能否舍棄修為，用近乎等同于地球人類文明的時間，只為了心中那份責(zé)任感來為這個扭曲的世界帶來希望與改變？
沒有答案！
也因為沒有答案，讓柏秋寒對已經(jīng)切實去做的尚華夜升起了更高的敬意。
就算是現(xiàn)在，她也不是逃避，而是將要去新的戰(zhàn)場！
“果然宇宙之大，也不會缺少這樣的人物??！”柏秋寒回過頭去，望向十三——就算是這個在城外長大的孩子，也會被這樣的場景所震撼吧?。?p> 只是柏秋寒想錯了，十三的眼中更多的是疑惑，似乎不能理解這些人的所作所為，當(dāng)然，還有對即將離開映城的不舍。
“看來我的工作也還要繼續(xù)?！卑厍锖嘈σ宦暎贿^往好處想，至少十三已有了對未知事物的好奇，有關(guān)于人性嘛——
“慢慢來吧?！卑厍锖缡窍氲馈?p> “華夜大人已不是城主了，我也不再是映城內(nèi)務(wù)總管，請你們讓開一條道路，放我們出城?！鄙星宓恼Z氣也已不復(fù)那份高高在上，同她的主上一樣，她也早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
跪倒的士兵們挪動著膝蓋，為她們分出一條路來，尚華夜再不發(fā)一言，攙著尚清，便走上了那條路，那條新的、未知的、或許將更加艱苦的道路。
對于這居住了七千年的地方，尚華夜就如同自己的身體一般熟悉，離了那片廣場，就算是在城主府復(fù)雜的建筑群之中，她也是如履平地。
而一路走來，就算是地位最低下的雜役，在見到尚華夜之后都是躬身行禮，個別也許平時接觸城主更多，也如那些士兵一般重重跪下，更未能掩飾眼中的濕氣。
當(dāng)他們走到城主府的大門時，已是后半夜時分，大門洞開著，而負(fù)責(zé)看守大門的士兵卻失去了蹤影，想來是早就被吳昕調(diào)走了。
幾人來到城主府之外的空地上，看著已陷入夜的寂靜的內(nèi)城，尚華夜再次露出了微笑。
而尚清已經(jīng)恢復(fù)了部分靈元，不再需要尚華夜攙扶，她轉(zhuǎn)過頭，看著柏秋寒的眼神卻充滿敵意。
“外域的小子，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可以說了?！?p> “清兒，他不是我故土來人！”尚華夜收斂了笑容，眉頭微微一皺。
“華夜大人，我當(dāng)然知道，”尚清苦笑一聲，“可是您真覺得這小子出現(xiàn)在城主府，只是為了躲避搜捕嗎？”
“自然不是。”事情到了而今這個局面，柏秋寒自忖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了，“我需要靈界源氣?！?p> “你！”柏秋寒話音剛落，尚清卻已將好不容易恢復(fù)的靈元爆發(fā)出來，目標(biāo)直指柏秋寒。
“清兒等等！”尚華夜攔住了尚清，看向柏秋寒的目光多了幾分疑惑，“你要靈界源氣？為什么？也是為了研究其中的氣息？”
“那東西要是沒有才好呢！”柏秋寒無奈地說道，“我需要大量的能量，我要……筑道！”
尚清無法理解柏秋寒的話語，就連尚華夜，也是在過往多年的記憶中，好不容易搜尋到幼時所看的一本古籍中的內(nèi)容。
“你瘋了？”尚華夜理解柏秋寒柏秋寒為什么需要大量的靈界源氣，卻無法理解柏秋寒這種作死的行為。
“我沒瘋，當(dāng)然是因為我可以做到，也必須做到！”柏秋寒?dāng)蒯斀罔F地說道。
“哈哈哈哈……”尚華夜突然笑了起來，她輕輕拍了拍尚清的肩，促使其收回靈元，而后道：“果然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若你只是個普通練氣士，我倒不怎么相信她會選擇你了！”
“……”
“拿著吧！”柏秋寒還未說話，手中卻已多了一物。
那是一塊乳白色的元晶，只是其中所蘊(yùn)含的靈界源氣，卻遠(yuǎn)遠(yuǎn)不是映宮那個甘孟手中的可比，柏秋寒震驚地看著尚華夜，他手中這塊元晶，要是放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打破頭地來搶，可是在尚華夜這里，卻是隨手送人。
“我當(dāng)城主這么多年，早就達(dá)到靈元界的力量上限了，這么一點積累總還是有的，應(yīng)該夠你去干那么瘋狂的事情了吧！”尚華夜笑道。
“足夠了，多謝尚城主！”饒是以柏秋寒的精神力之強(qiáng)，此刻也忍不住狂喜，本來離開城主府后，他還以為筑道之事又要向后拖延了，卻沒有想到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了。
“我也想看看，到底有沒有人能夠把傳說中的事情做到?！鄙腥A夜擺了擺手，目光看向了城外的方向，“再見一個人，我們就出城吧，你應(yīng)該有不少事想問，而我也想從你這兒了解一些情況?！?p> “見誰？”
“已經(jīng)來了?！鄙腥A夜看向一片陰影之處，那里不知何時已站著兩道身影。
柏秋寒心中一驚，雖然他此刻精神力消耗巨大，但這兩人能夠接近到如此之近，藏匿之法想必有獨到之處。
至于那兩人的身份，反倒沒讓柏秋寒升起太多訝異的情緒了。
其中站的稍微靠后一些、身著明黃色袍服的，正是那金家少爺?shù)陌樽x金華，而另一個身披將軍制式銀甲、以玉石拼接而成的面具遮住面容的男子，柏秋寒也已辨認(rèn)出了他的氣息。
“果然如此，當(dāng)初在極近距離都能騙過我的感知，現(xiàn)在能悄無聲息的接近，也在情理之中。”柏秋寒如是想著，心中忍不住有些后怕。
“老師，你要走了嗎？”那將軍向尚華夜鞠了一躬，語氣恭敬地說道。
“哼，你少來假惺惺，從十幾年前，有人在城中散布外域威脅的言論開始，你就在布局了吧！我竟沒有想到是你！”尚清憤怒的眸光中，隱隱帶著幾分愧疚。
只是她沒有如同對付柏秋寒那般將自己的靈元爆發(fā)出來，顯然知道自己并非這人之?dāng)场?p> 面具男子沒有看尚清，那雙掩藏在玉石之后的清亮眸子只是深深的注視著尚華夜，其中充滿著依賴與眷念。
“我已經(jīng)成為你的阻礙了嗎？”尚華夜看著自己最得意的弟子——那個繼承了自己的責(zé)任、自己的理想的男子，悲哀的眼神中卻也夾雜著些許欣慰。
“是的，老師！我要走我的路，您就不能是映城城主，也不能直接將城主之位交給我，這就是我的選擇！”
策劃了事件的幕后黑手，卻在他的目標(biāo)面前坦陳自己的想法與目的，而尚華夜也沒有絲毫動手的意思，這對師徒之間，似乎有一種奇怪的默契。
“所以是你鼓動了吳昕？”
“不是我鼓動了他，很多年前，他們就有這樣的苗頭了，我只是將他們組織了起來，并且為他們找到了統(tǒng)一的理由或者說借口，不然任由他們一盤散沙，不知要出多少亂子。”
面具男子的語氣中顯得有些得意，就仿佛是考試得了不錯成績的學(xué)生，在向敬愛的老師炫耀一般。
“原來如此，你做得對，這樣一來，映城的權(quán)柄才能相對和平的交接。”尚華夜點了點頭，“那游者聯(lián)盟呢？”
“我見到了他們這一任的盟主，然后說服了他！”
“游者聯(lián)盟的盟主，那可是……”尚華夜也不免流露出震驚之色，游者聯(lián)盟每一任盟主究竟是什么身份，她可是一清二楚。
面具回想起那日的場景，志得意滿地說道，“那位和老師您一樣，也找到了自己的道路，所以不過是我想要的未來和那位想要做的事情有了交集，僅此而已?！?p> “是這樣……”尚華夜嘆息一聲，臉上的悲哀漸漸被欣慰的笑意所取代，“你果然比我更強(qiáng)！”
“若不能青出于藍(lán)，豈不是白受老師教誨?！庇衩鎸④娬f著，又向尚華夜深深一鞠躬。
“但這樣的手段既是你的長處，卻也是壞處，我本打算要吳昕和秦延年輔佐你，他們二人雖然缺點明顯，吳昕格局太小，秦延年又過于迂腐，但他們心中最重的還是映城，有他們在，至少讓你多思考一些，只是……唉！”
“感謝老師的關(guān)心，但這是不可能的！”面具男子卻是毫不客氣的反駁，“吳昕不可能服從我，而映城，也經(jīng)不起大清洗！”
“你說的對，是我考慮不周了。”尚華夜盯著自己弟子的雙眼，“但請你千萬牢記想要完成之事，切莫本末倒置！”
“老師，我是靈元界人，而這靈元界，也該由我這個靈元界人來拯救！”面具男子輕輕敲擊面具上的玉石，發(fā)出清脆的響聲，“玉覆面，這是下葬之儀，我從帶上這副面具開始，就已經(jīng)做好了為那份理想犧牲一切、包括我自己在內(nèi)的準(zhǔn)備！”
“所以請老師不要擔(dān)心，去做您想做的事情吧！”面具男子雙膝跪地，向尚華夜叩首，“得知老師您活著，最后能以這樣的方式解決一切，弟子、弟子其實心中欣喜萬分！”
話說至此，面具男子喉中已有哽咽之意。
“罷了罷了，這映城，終究是你們的映城，靈元界，終究是你們的靈元界?！鄙腥A夜仰頭看著那沒有月亮的夜空，強(qiáng)行不讓眼角晶瑩墜落，“我會試著為你鋪好最后的路，我雖來自外域，但當(dāng)你需要我的幫助時，不要吝惜！”
尚華夜話音落下，便再不看自己的弟子一眼，徑直走上了通往外城的道路。
“老師，我會的，走好！”面具男子看著那漸漸消失在視野中的背影，久久沒有起身。
他用手掌輕輕撫摸著面具，似乎想要將之摘下，再用自己真實的面容看一次那位改變了他人生軌跡的老師，但他終究沒有這么做，因為他要做的事情，早就決定好了。
天邊已經(jīng)漸漸泛出曦光，他——映城第三將、前任城主尚華夜的弟子站起身，背對著老師離開的方向，踏上了自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