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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怨恨之中

問理 月昇之時 4139 2023-06-09 12:39:43

  戰(zhàn)場的廝殺終止了,沒有修煉精神力、自身修為也不夠強大的明城士兵與游者村人們,都無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拼斗。

  謝玉吉部下的副將發(fā)出了遺憾的嘆息——畢竟茍建名的部下已經(jīng)死傷過半,眼看這最后一次沖鋒就能結(jié)束戰(zhàn)斗了。

  這樣的結(jié)果,即便那個殺死三大密探的高手也改變不了——明城自謝玉吉以下,所有人都堅信、或強迫自己堅信著。

  但他們功虧一簣!

  謝玉吉看著那無邊黑暗,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另一件事。

  那是已經(jīng)故去的同僚、他為數(shù)不多的好友朱濤,在多年之前的某次酒會后,曾與他提起過的、明城無星之夜。

  那個充滿絕望與尸骸的夜晚,那些縈繞鼻間的腐爛臭味。

  談及此事,當時已經(jīng)是靈元脫體高手的朱濤甚至還在瑟瑟發(fā)抖,讓其時渾渾噩噩的、本來只以為是聽個故事的謝玉吉也留下了些許印象。

  所以此時此刻,那段記憶就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之中。

  “難道……是真的?”作為明城的后起之秀,對于六千多年前的災(zāi)難,謝玉吉也從老輩那里聽過一些,但大多都不怎么詳細,所以他只道是游者聯(lián)盟屠城之類,至于什么傳說、什么怪物,他就當故事聽了。

  但那些傳說跟朱濤酒后之語相結(jié)合,在這突如其來的黑暗之中,似乎讓現(xiàn)實和故事的界限變得模糊起來。而那些被謝玉吉認為是老輩為掩蓋敗北所杜撰的托辭,此刻卻像鋒利的刀刃,將他的勇氣割得稀碎。

  心中那不詳?shù)母杏X險些壓倒了一切,好在身為指揮官的責任讓謝玉吉沒有做出失儀的舉動,他想命令部下點燃火把,卻見大地的各方共有七道白色光柱升起,似乎想要把即將吞噬大地的黑暗驅(qū)散,想要將光明帶回靈元界。

  于是謝玉吉想起了,這樣的場景在他漫長的生命中出現(xiàn)過,出現(xiàn)過不止一次!

  可當他詢問城主、以及后來詢問霞隕大人時,卻都被一語帶過,時間消磨著記憶,讓他忘記了那些從未對他的日常造成任何影響的怪事。

  現(xiàn)在他卻必須在黑暗的穹頂下,直面那份未知!

  借著光芒,謝玉吉和他的部下們終于又一次看見了敵人的身影,但也只能看著。

  無法行動,哪怕只是動一動手指尖也不行!

  驚恐爬滿了謝玉吉的內(nèi)心,丹田內(nèi)那強大而活躍的靈元已不能隨意指使,數(shù)千年來他所依仗的力量,再無法回應(yīng)他的心意。

  掌控靈元、吞吃靈元的怪物!數(shù)千年前,讓明城遍布數(shù)十萬尸骸的始作俑者!

  那不是傳說,也不是故事,而是真實存在著的——現(xiàn)實!

  數(shù)以百計的明城士兵、還有以董達為首的反陳聯(lián)盟游者,不論靈元修為如何,都一動不動地佇立著,一眼望去竟有種詭異的滑稽感。

  但脫離了死亡厄運的游者與村人沒有半點想笑的欲望,未曾見過、或見過卻已忘卻的黑暗,變?yōu)槟嗨苣镜竦臄橙?,還有在內(nèi)心躁動的莫名情緒,無論如何也無法讓人感到喜悅。

  而造成這個局面的“她”,那雙幽深的眼眸已經(jīng)變得黯淡,靈魂的光輝正逐漸從那聚合起來的識海中消失,但“她”并不在意,這是他和“她”的覺悟,所以“她”——界靈只是看著那個青年蒼白而痛苦的臉,用伸出襁褓的小手輕輕觸碰著他。

  “她”不僅可以將那上千人的靈元操控,還能將其吞噬,對于界靈來說,那份怨恨就是“她”的靈魂根源,靈界源氣中的高位氣息,就是其力量本源,而任何的靈界源氣或者靈元,都是“她”能夠運用的力量。

  但在與柏秋寒接觸之后,界靈從未吞噬過靈元,只是吸取著高位氣息維持著力量的存在。

  不是因為吞噬靈元會讓構(gòu)成靈魂的本源——那份怨恨轉(zhuǎn)移到柏秋寒的識海中,自認已成為靈元界沉疴的“她”并不畏懼消失,“她”只是不愿看到柏秋寒變成和“她”、“她們”一樣的怪物,所以哪怕仍不能終止苦痛的輪回,“她”也愿意繼續(xù)下去。

  但終究是要面對的!

  柏秋寒要直面內(nèi)心的脆弱,界靈也必須面對命運。

  所以“她”的意識開始淡漠,隨著怨恨的消失,逐漸就要融入那個無知無畏、卻有充滿生機與希望的靈魂中去。

  “小葉,再等一會兒,再給我一點時間?!?p>  “她”強撐著、沒讓那份生機將自己吞沒。

  在筑道的生死之間,他即便未曾看清自己的內(nèi)心、也決定要邁出那一步,于是他們做了最后的訣別,“她”本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

  但“她”想要看到最后!“她”想要去見證黑暗退散之后,他和“她”拼盡一切的結(jié)局。

  “我應(yīng)該有這份權(quán)利吧!”于是“她”不肯閉上眼,看著漆黑的天空,看著他,看著嶄新的命運。

  怨恨填滿了識海,但柏秋寒卻并沒有因此變成只會殺戮靈元界人的怪物,因為他還有沒完成的事情。

  界靈不會殺死明城諸人,不會重蹈覆轍,不會繼續(xù)數(shù)千年前開始的輪回。

  所以最后一步,需要柏秋寒來完成。

  柏秋寒識海中的精神力本已經(jīng)枯竭,但那份帶著“她”靈魂根源的怨恨,卻融入了他的識海,讓他的思維漸漸瘋狂的同時,也補充著他的精神力。

  于是柏秋寒隱隱明白,界靈會在他剛到靈元界的時候就指引他、選中他的理由——與那恐懼的詛咒不同,這份來自靈元界的怨恨,能夠融入他的靈魂、他的識海,因為那其中,有和他的精神力波動一致的碎片。

  這種一致感,柏秋寒只在凌星雪的精神力中感知到過,所以結(jié)論不可思議卻十分簡單——靈元界本源中那份怨恨的來源者,也是六千多年前讓界靈意志覺醒的人,修煉的是和柏秋寒、凌星雪同源的功法,甚至修煉的就是《煉法真訣》!

  柏秋寒越來越覺得靈元界不是那么簡單,而師父將他送到這里,也不僅僅是為了鍛煉那么單純。

  但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就只有堅定不移地走下去。

  而且現(xiàn)在也不是思考其他事情的時候,柏秋寒的思緒在精神力和怨恨情緒的交纏,最終還是憑借著強大的識海保持了一絲清明。

  這一絲清明就已經(jīng)足夠了!

  精神力從識海噴涌而出,然后化作無數(shù)股細流,沖進了明城的軍陣之中。

  靈魂鏈枷!

  這是霞隕用來控制朱濤的能力,也記載于《煉法真訣》之中,這種靈藝對于柏秋寒來說淺顯易懂,只要他想學,有個幾分鐘便能掌握。

  在柏秋寒這個境界用來,靈魂鏈枷已不是霞隕那般把人變成行尸走肉,而是以精神力在人靈魂中下暗示,平時不引發(fā),那被操縱者就一如常人,但只要施術(shù)者下達指令,就算再怎么不愿,被操縱者也無法違背。

  看起來很強大,但這種靈藝發(fā)動條件也很苛刻。

  哪怕是沒有修煉精神力的普通人,靈魂鏈枷只能對思維紊亂或者崩潰者起效,且要在其毫無抵抗的情況下才能奏功;而對于修出識海者,還必須先耗盡其精神力,并對識海造成一定的損傷才行。

  似霞隕操縱朱濤,也是要在朱濤被界靈嚇破了膽、把霞隕當成救世主的情況下。

  然而“她”對靈元的控制是絕對的,明城的士兵們別說是思維崩潰,此刻就像是靈魂都被凍結(jié),連思考也失去了,就算強如謝玉吉,在短暫的思考之后,也被引動了靈魂深處的怨恨,陷入了深深地絕望之中。

  所以一切都順理成章,七道靈界源氣的光芒終于擊碎了黑暗,而明城的人們,自謝玉吉以下,都丟下武器,跪倒在地。

  陽光再次灑在大地上,游者和村人們看著面前那些高舉雙手,示意繳械投降的敵人們,又想起前一刻還在進行的廝殺,不由都升起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一時間沒人敢輕舉妄動。

  “你、你、你做了什么!?”

  吳長明活了多年,經(jīng)歷過大大小小的奇事,但卻沒有任何一次能讓他如此驚訝,于是他驚愕地看著青年的背影,聲音忍不住地顫抖。

  但沒有任何回應(yīng)。

  戰(zhàn)場上,村落中,如同死一般安靜。

  于是吳長明想起了那個傳說。他經(jīng)歷過和明城的戰(zhàn)爭,只是在城破之后又被調(diào)去進行其他任務(wù),免過了那一場災(zāi)禍,后來入城的軍隊盡歿于城中,他還以為是明城聯(lián)合諸城反攻,只是現(xiàn)在想想,是要多么慘烈的戰(zhàn)爭才能讓上萬游者軍隊幾乎全軍覆沒,當年那位大人,又是為何勒令他們不要接近明城。

  傳說是真的!

  吳長明明白了。

  “外域人,怪物,真是……”吳長明苦笑著,他心中思緒萬千,當然想得最多的,卻是云山深處那位到底知道多少。

  柏秋寒似乎可以操縱“怪物”,所以應(yīng)該沒有危險吧?

  吳長明這樣欺騙著自己,然后試圖接近靈元界最大的災(zāi)厄,確認柏秋寒的狀態(tài)。

  “別……過來!”

  低沉而沙啞的聲音,仿佛是從地獄之底傳出來的一般。

  “柏兄,你……”

  “別……過……來!”

  聲音變得更加低沉,低沉得讓吳長明也忍不住戰(zhàn)栗,但他還是繼續(xù)邁步,終于來到了柏秋寒的身前。

  然后吳長明感到了恐懼。

  柏秋寒臉色蒼白,染血的面容反而有幾分妖異的美感,但那雙眼睛、那雙縈繞著怨氣與殺氣的眼睛,卻激發(fā)著人心最深的恐懼,明明他的氣息極度微弱,明明他的身體行將崩潰,但身為靈元脫體高手的吳長明,還是被柏秋寒的眼神震退。

  “姓柏的,你發(fā)什么瘋?茍兄怎么樣了?這么大的爛攤子誰來處理啊?”吳長明壯著膽子喊出聲來,只換回了冰冷的目光。

  吳長明想控制不斷碰撞出聲響的牙齒,卻反而讓身體顫抖得更厲害。他看著柏秋寒走近,然后舉起橫刀,卻無法躲閃,甚至連動一動都做不到。他體內(nèi)還有靈元,卻升不起任何反抗的念頭。

  橫刀終究沒有斬下,柏秋寒眼中閃過掙扎,他抱頭后退,橫刀墜地,黑與白在他識海中互相傾軋,那不斷增多的黑,卻又帶出能與之對抗的白,讓柏秋寒時而清醒,時而瘋狂。

  不能這樣!

  不能再錯!

  那夜,那個村落的事情不能重演!

  怨恨的惡魔在識海中雄叫,柏秋寒緊守最后一絲清醒,做出了選擇。

  他逃了。

  但這次不是逃避,而是為了不讓自己的毀滅傷害到無關(guān)的人,不傷害到那些本該是他要保護的東西。

  他用盡最后的力量在原野上奔走著,身后的呼喊聲仿佛夢語般朦朧,但他沒有停下,哪怕眼前已經(jīng)一片漆黑,只要身體還沒走到最后一步,他就不能停下。

  即便有著頂級武者的肉體,即便有著筑道第二步的強大力量,柏秋寒那本就不充盈的體力還是有耗盡的時候,于是他跌倒在地,滿身泥污,狼狽非常。

  但襁褓還被他緊緊抱在懷中,哪怕就要被那份怨恨支配,只要那雙已經(jīng)光芒已經(jīng)黯淡的幽深眼眸還在看著,只要那被他冠以姓名的孩子還未長成,他就不會松手。

  “究竟是為什么呢?”看著痛苦的柏秋寒,“她”不由這樣想著,無數(shù)次輪回,讓界靈的記憶也出現(xiàn)了缺失,忘記了許多關(guān)鍵,比如柏秋寒能接受那份怨恨的原因,比如……為何那份怨恨,那份本該屬于自己的怨恨,正在和他的識海融合,正在化作他靈魂的一部分!

  “原來如此……”“她”無法再堅持看下去,但“她”的意志還沒有消散,在迷離之際,界靈終于想起了那些被遺忘的事情,想通了一切,于是“她”笑著,對已經(jīng)聽不見的柏秋寒發(fā)出了最后的傳音——

  “這大概是最好的結(jié)局了,或許我再不會醒來,但我會繼續(xù)看著,看著你,看著我的……‘父親’啊!”

  然后“她”閉上了眼。

  嬰孩開始啼哭,卻無法讓那個青年醒來,怨恨漸漸融入柏秋寒的識海,或許當他醒來時,就會變成新的“怪物”吧!

  “真是蠢才!”黑白夾雜的識海中,響起了無奈的喝罵。

  仿佛有什么扭曲了一下,柏秋寒苦痛的面容突然舒展開來,而他的意識,則來到了一個未知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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