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獄友

　　趙?！錾砩狭质鹨焕魡T家里，四門學的生員，今年春闈參加了明算科的科舉考試。

　　花生小和尚——大報恩寺的掛單和尚，一代名僧一行的弟子，點破了王二麻子肉鋪的問題。

　　一行和尚——精通佛門典籍、算學、易學、卜筮，遙領(lǐng)司天監(jiān)的監(jiān)正，今年春闈出題人之一。

　　就好像腦子里鋪上了一張白紙，幾名與事件相關(guān)者的信息，瞬間映入到王老太爺?shù)哪X海里。

　　“這也太巧了?！彼仁青哉Z道，然后臉上馬上露出一股別樣的肅殺神情。

　　“幾個巧合加在一起就不是巧合了，難道是我拿小兒精血煉靈肉的事情敗露了？不能吧，若是真的敗露了，那就不該是王二麻子的肉鋪先出問題了，現(xiàn)在早就該有官差上門了?！毙睦飳に甲聊チ艘环?，王老太爺覺得現(xiàn)在應該不算最糟糕的情形，“不過，這也不得不防?！?p>　　想到這里，他眼眸中流露出了一絲精光。他不喜歡事件失控，因為那樣的話，他隱藏許久的一些秘密很有可能就此曝光。

　　那些秘密，要么是見不得光的，比如元子的身世；要么就會引來餓狼，比如一旦有人知道他所掌握的那盞三愿神燈，估計就連他投靠的那位節(jié)度使都會感到心動。

　　王老太爺?shù)皖^閉目，暗忖片刻之后，便抬頭問向站立在面前的兒子：“守捉郎那條線，你還在跟著么？”

　　“放心吧阿爺，”被問及這件事，王老爺頓時眼前一亮，“雖說之前襲殺范家的事情辦得不怎么利索，但我尋思著，咱們畢竟占了從蜀中運蜂蜜這條線。事后，我照付了守捉郎們剩下的銀錢，而且還通過咱們家的商隊，給他們那座守捉城送了一批糧食?！?p>　　“那你現(xiàn)在就去聯(lián)系他們，讓他們……”

　　聽完自己父親的吩咐，王老爺沒有第一時間照做，而是開口想要說些什么。

　　“嗯？”王老太爺發(fā)出一聲冷哼。自知無法扭轉(zhuǎn)父親的心意，王老爺也只得乖乖扭頭走人。

　　……

　　京兆府，縣獄。

　　趙常和牢子們說了自家的住址，又過了不到一個時辰，牢里的節(jié)級就親自提著兩個籃子，還背著卷嶄新的被褥來到監(jiān)牢之中。

　　再一見到趙常，這個節(jié)級開口就說道：“無咎賢弟，為兄來遲了。對不住，對不住。”

　　在他身后，幾個牢子還扛著一張小桌、兩張條凳和幾塊木板一起走進了牢房。接著，這些人就準備驅(qū)趕花生小和尚和王二麻子去另外一間牢房，好給趙常單獨騰出個住處。

　　不過，趙常卻向他們表示不用那么麻煩，他和花生小和尚是一伙兒的。

　　“那就把這夯貨趕到對面去，”牢里的節(jié)級指了指王二麻子，這回趙常倒是沒有反對。

　　幾個牢子連打帶罵，把那個屠戶給帶到對面的牢房里面，和幾個潑皮無賴關(guān)在一處。不僅如此，他們還給那個王二麻子的脖子上戴上了足足一百多斤的重枷，令其只能趴在地上。

　　節(jié)級從籃子里拿出了好幾個大海碗，里面分別裝著肉餡饅頭、雕胡飯、烤駱駝掌、燉羊羔肉，以及好些張還帶著熱乎氣、明顯剛出爐不久的胡麻餅。接著，他又拿出一壺茱萸酒，和好幾個裝滿了清水的大葫蘆。

　　“無咎兄弟，還有這位小師傅，你們倆先在這邊對付一口?！蹦枪?jié)級也是個有眼色的，一打眼就知道趙常和花生都有些餓了，“這茱萸酒能祛除陰邪之氣，小師傅不能飲酒，可無咎兄弟你晚上最好還是喝兩口。我這來的有點著急，只帶了一床被褥，過會兒我讓兄弟們再送兩床過來?！?p>　　“多謝這位節(jié)級大人，還不知道您怎么稱呼，”趙常抱拳拱手向其問好，而花生小和尚顯然是餓極了，已然伸手拿了張胡麻餅就往嘴里送。

　　“說來也是緣分，某和無咎兄弟其實是本家。論起關(guān)系遠近，不過是才剛剛出了五服，令尊趙先生不僅是我的前輩，還是我的族叔。”

　　“原來是兄長當面，失敬失敬?！?p>　　趙常又怎么會不曉得這人為何前倨后恭，不過現(xiàn)在既然被困在這牢里——這可是那個節(jié)級的地頭，他也只得打蛇隨棍上似地攀附了一番。

　　“無咎莫要擔心。今天這事令尊已經(jīng)知道了，不是什么大事。而且，還有人證可以證明，你當時是出手助人而非與對面那貨斗毆。最多幾日，等結(jié)案文書下來，你肯定能從縣獄出去?！?p>　　“多謝兄長吉言了，”趙常也只能這么說。剛剛得知花生小和尚身具神通，他確實感到新奇，可現(xiàn)在那股新鮮勁已經(jīng)消退了一些，趙常不由得有些擔憂幾天之后的春闈放榜。

　　“但愿別耽誤了放榜，穿越過來好不容易考了個編制，別就這么給攪和黃了?！?p>　　趙常和節(jié)級又聊了幾句。后者很會做人，雖然他很想結(jié)交萬年吏的兒子，但是既然沒法把人放出去，他也不打算繼續(xù)礙眼了——就在他們聊天的這段工夫，那個名叫花生小和尚已經(jīng)把他帶來的胡麻餅和雕胡飯吃了個七七八八，要是繼續(xù)和他聊下去，趙常待會兒估計也就只能吃點剩飯了。

　　節(jié)級起身離去，趙常送到監(jiān)舍門口。等到牢子鎖好牢門，趙常回頭就加入了花生小和尚的行列，埋頭大吃起來。

　　“誒誒誒，你慢點，給我剩點雕胡飯，剛剛胡麻餅都被你一個人給吃了?！?p>　　“不行，你能吃葷肉，俺不能吃。把雕胡飯留給你，俺估計會餓肚子，晚上睡不著覺。”

　　“沒我你晚上也得餓肚子。”

　　“肚子一餓，我晚上就忍不住念經(jīng)?！?p>　　兩人一邊你一言我一語，一邊爭搶著吃食，趙常發(fā)現(xiàn)這個花生小和尚別看說話憨憨的，但實際上頗為精通辯論。而且，他說的還都是實話，讓人沒有辦法反駁。

　　兩大籃子吃食，除了哪壺茱萸酒之外，不到小半個時辰就被兩人分食干凈。趙常覺得今天算是又開了眼界，本來他覺得自己就是個大肚漢了，可誰成想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和尚比他還能吃！

　　“你想要施展神通，不會是靠吃的東西吧？”趙常用葫蘆里的清水漱了漱口，坐到牢子們?yōu)樗R時搭起來的木板床上，這可比之前坐在潮乎乎的秸稈堆上舒服多了。

　　“不是，”花生小和尚搖了搖頭，這監(jiān)舍里此時就他倆人，他也就直接開口說了：“俺師傅說過，神通術(shù)法都是小道，只是用來護道的。吃東西是為了長身體，俺今年才十歲，就得多吃東西才能有個好身子骨?！?p>　　趙常又喝了一口茱萸酒，聽到花生小和尚說的這話，他好懸沒把這口酒給噴出來。

　　“什么？你今年才十歲？”把酒咽了下去，趙常用驚訝的目光看向這個小和尚，他原本以為對方的年齡大概在十三四歲左右?！澳銖男【烷L這么壯實，個子這么大么？”

　　“俺小時剛被送進廟里的時候可瘦哩，還沒個貓大，可俺師傅說這么點大的比丘能干什么？所以，他教俺練金鋼勁。練著練著，俺的個頭就開始長起來了，吃的東西也多了?！?p>　　趙常不由得感到好奇，他已經(jīng)聽花生說了好多關(guān)于他師傅的事情了，于是問道：“花生，你師傅是哪位大師，他現(xiàn)在也在大報恩寺掛單么？”

　　花生點了點頭，然后又搖了搖腦袋：“俺師傅法號叫一行，他的僧牒和俺一起寄存在大報恩寺，可他現(xiàn)如今好像是在一個學塾里給人家當先生，就住在那個學塾里面。”

　　“什么？一行大師是你師傅？”

　　花生用澄澈的眼光看著趙常，仿佛在說沒錯啊，這有什么可驚訝的，不就是個法號么？

　　“我就是在四門學進學的，按道理來說，一行大師也是我的先生。”趙常言之鑿鑿道：“而且大景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一行大師編纂出了《大衍歷》，有著經(jīng)天緯地的才學?！?p>　　“俺師傅沒教過那些，俺不懂?！被ㄉ鷵u了搖頭，“不過他應該是有學問的，他平時除了念經(jīng)，四處化緣的時候也常常去借一些書來讀?！?p>　　和花生小和尚聊了半天，趙常突然發(fā)現(xiàn)了些什么，“你怎么一直在秸稈堆上坐著？你也坐這張木板床上來，地上怪潮的。今天既然分一半吃食，晚上這床我也分你一半?！?p>　　“俺不跟你睡一張床。”花生小和尚一邊擺著手，腦袋還搖成了撥浪鼓。

　　趙常突然有點想笑，這個花生小和尚又不是什么大姑娘，怎地還會如此害羞。

　　不過，花生馬上就用行動告訴他為什么不行。只見，這個小和尚先是把自己的僧帽摘了下來，露出泛著青茬的頭皮。接著，他又把僧帽隨意往地上那么一丟。

　　砰——

　　伴隨著一聲悶響，趙?？粗O(jiān)舍里地面上被砸碎的地塊青石地磚，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俺師傅要俺練金鋼勁，就給俺弄了這么一身衣裳。單個僧帽重七十七斤九兩一錢，僧服一百十斤六兩三錢，還有著一雙鞋子各三十三斤七兩二錢。俺要是坐上去，那個木板床不知什么時候就得塌下去，到時候施主你也別想好好睡一覺了。小僧在地上躺一宿即可。”

　　聽到這套僧衣僧帽的重量，趙常突然對力大如牛有了一種新理解。不過，馬上他就動手把木板床動手拆了，將上面的木板分成兩部分，直接鋪在監(jiān)舍的青石地板上。

　　“我說了分一半給你，這下正好，咱們一人一半。雖然不如木板床舒服，但隔著層木板子，總歸比直接睡地上要舒服點?！壁w常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