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短篇

三千之光

GB春夜-02

三千之光 土豆兔 4184 2022-06-17 08:28:00

  之后幾天的晚上,冰河基本都是在地鐵站度過的。

  他記得女人說過,是下了班來大學城看房子,那么再來一定會從那個地鐵站出現(xiàn)。

  他還記得對方喜歡那家的漢堡,所以在漢堡店二樓靠窗的位置,一連坐了好幾個晚上。

  可惜,始終沒有等來女人。

  他也試圖從轉(zhuǎn)賬記錄里聯(lián)系對方,可那天那樣生硬地撇清過,如今再貿(mào)然去加,難免不會讓對方覺得他是什么變態(tài)跟蹤狂。

  他不想給她這種感覺。

  他更想親眼見到她,在她的同意之下,做她的朋友,或者更多——他還沒有想好。

  至少此時此刻,他想再見到她,想看她肆無忌憚地大笑,甚至往河里吐口水——他不介意,甚至愿意陪她一起……

  一直到那周的周末,他穿著自己租來的玩偶服,給大學城一家新開業(yè)的店鋪發(fā)傳單。辛苦了一天,臨結(jié)賬,說好的三百塊少了一半。冰河不肯,穿著脫了一半的玩偶服,抱著玩偶腦袋和對方理論。

  老板是生意人,能說會道,三言兩語就把黑的說成白的,好像受委屈、被欺負的是他,冰河反倒成了貪心不足、仗勢凌人的惡霸大學生。

  冰河嘴笨,說不過他,但也不肯平白吃虧,尤其被說成掉進錢眼里、訛詐老實人的人渣。

  他很委屈,可到底不像老板肯撕破臉,從始至終壓著音量,一直試圖和對方講道理。結(jié)果對方一直耍賴。冰河氣到眼睛發(fā)紅,發(fā)潮,生怕自己掉下淚來。

  偏老板搶先一步罵他:“以為自己美女啊在這搞眼淚攻勢,娘了吧唧的,真惡心,滾!”

  冰河一米八幾的大個子,被人當面說“惡心”和“滾”,瞬間,這些年被母親指著鼻子罵賤和笨的畫面一起涌來,壓得他喘不過氣,臉紅了白,白了紅,從臉到脖子全都燙得不像話。

  更糟糕的是,舌頭像被燙熟一樣,堵在喉嚨,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就那么眼睜睜地站著,被對方持續(xù)侮辱。

  圍觀的越來越多,紛紛舉起手機拍照拍視頻。

  老板不僅不怯,反而愈發(fā)理直氣壯,把冰河罵得一文不值,占盡輿論上風,最后竟然直接上手,一把把冰河推出老遠!

  冰河穿著玩偶服,重心不穩(wěn),往后趔趄了好幾步,險些摔倒。

  老板還在那挑釁:“來啊來啊,我看你打我一下試試!”

  那一刻,冰河全身的血都往頭上涌,提著玩偶頭的手不自覺攥成拳頭,抬腳上前——

  “過分了吧!”

  驀地,人群中傳來一句女聲,是冰河等了好幾天的人。

  可冰河根本不敢回頭,在這樣難堪的情況下見面,是他最不愿意的。

  然而女人還是走了過來,跟上次一樣風格的休閑西裝,只是襯衫的顏色換了。

  她不跟冰河打招呼——也許是沒認出來——徑直走到老板那,仗義直言:“人家辛辛苦苦給你干了一天,穿著那么重的玩偶服發(fā)傳單、送禮品、拍照,又沒多要你的,只是讓你按說好的給,怎么就貪心不足、仗勢凌人了?你說清楚,到底是誰貪心不足、仗勢欺人?”

  冰河從后面看著女人——她個子并不算高,但在膀大腰圓的老板面前,絲毫沒有退縮,反而句句緊逼,像在法庭上對抗壞人一樣理直氣壯、俠氣沖天。

  冰河鼻子又忍不住發(fā)酸:這種背影,這種維護他的背影,從小到大,還從來沒有過。

  可惜老板無賴慣了,面對勢單力弱的女人,不僅不承認,反而繼續(xù)顛倒黑白:“說好的一百五,他貪心不足想訛人!不然就大學城這破地方,干什么能一天開三百?”

  他拉著輿論壯勢。

  女人卻不理他,回頭問冰河:“他怎么跟你說的?”

  冰河忙把手機掏出來,從最開始的招聘信息,到敲定三百一天的聊天記錄,井井有條。

  女人劃拉著手機,氣憤道:“我去,連服裝都是人自己租的!你這再黑掉一半,合著他一天一百五都掙不到,要臉嗎你?這么欺負一孩子!”

  圍觀群眾交頭接耳,都覺得老板過分了。

  女人不依不饒,舉著手機繼續(xù)道:“證據(jù)可都在這呢,你要是還狡辯咱就走勞動仲裁!當然了,在那之前你動手打他的事得報警處理……”

  老板忙道:“我什么時候打他了,你別誣賴好人!”

  女人冷笑道:“打沒打我說了不算,好在現(xiàn)場這么多證人,還有錄視頻的,警察來了一看就知。再說你這店里自己就有監(jiān)控,不信別人,自己拷一份到派出所說去啊!”

  說著過來拉扯冰河檢查,故意夸張道:“他打你哪了?肩膀嗎?我聽說這種玩偶服里都有鋼圈,輕輕碰一下就有可能腦震蕩。剛才他推你那么狠,是不是傷著了?要不要叫救護車?核磁CT什么的都得做一遍,別再留下后遺癥,年紀輕輕的……”

  冰河隨她檢查,心中充滿感激。

  難得的是,原本看他笑話的圍觀群眾,因為有了女人這個出頭的,紛紛舉起手機,仗義執(zhí)言:“就是打了,這都錄下來了!報警吧小兄弟,我們給你作證!”

  喊的人多了,老板便有些慌。

  不情不愿結(jié)了剩下的一百五,還特地把轉(zhuǎn)賬記錄亮給周圍人看,嘴里說:“晦氣!”

  女人拉著冰河正準備離開,聞言特地回頭沖老板道:“他遇著你才晦氣呢!”

  周圍人紛紛鼓掌。

  老板臉氣得烏青。

  偏女人還故意道:“生意興隆!”,

  然后才拉著冰河,騎上停在路邊的電瓶車,呼嘯而去。

  冰河比女人高,坐在電瓶車上還是比女人高,風一吹,對方的頭發(fā)正好扎到他下巴和脖子上,癢癢的。同時腦袋里不斷回放剛才那一幕,做夢似的不真實。

  女人在前面問他:“受傷了嗎?”

  冰河在后面搖頭:“沒有?!?p>  “那,送你回學校?”

  “……”

  冰河不想回學校,可不知道怎么跟女人說才顯得不別有用心,只好沉默。

  好在見他不說話,女人也沒再問,反而騎著電瓶車一路兜風,來到了金寶湖邊。

  金寶湖是大學城里唯一的湖,因而天然成為這一片的公共公園,和大學生們的約會圣地。

  就比如現(xiàn)在夜已深,人卻未靜,湖邊三三兩兩,正值旺季。

  電瓶車停在了相對僻靜的一處,女人率先下車,對著金寶湖大大伸個懶腰。

  一回頭,冰河正戴著玩偶頭替她停電瓶車。

  女人嚇了一跳,隨后大笑,問他:“你不熱嗎?”

  當然熱。

  但冰河不想摘下頭套,因為剛剛來的路上,他沒忍住,哭了。他不想給女人看到這一面,怕她跟其他人一樣,嫌棄他軟弱、沒用,哭得“很惡心”。

  然而女人說:“能不能讓我穿一下?”

  冰河一愣,從玩偶頭里往外看不清楚,所以不知道女人什么表情,但她的語氣,分明是躍躍欲試,饞得不得了。

  冰河只好道:“很熱的?!?p>  “我知道,還很重呢?!?p>  不想女人興致勃勃,不僅沒被打消積極性,反而愈發(fā)摩拳擦掌,恨不能伸手來搶。

  冰河沒辦法,摘下頭套。

  女人果斷接走,興奮地往自己頭上套。

  冰河怕她受傷,連忙上去幫忙,不經(jīng)意碰到她的頭發(fā)、她的手,身體過電一樣。

  好在女人并無覺察,聲音悶悶地從頭套里傳來,是抱怨:“好臭!”

  冰河笑了,笑她知道玩偶服又熱又重,卻想不到會臭。

  “摘下來吧?!北油限丁?p>  卻被女人拽住,急喊:“別別,馬上就適應了!”

  就這么想戴?

  沒辦法,由著她戴上頭套,然后催他脫玩偶服。

  冰河依言脫了,又努力幫女人穿上——期間因為女人不肯摘掉頭套先穿玩偶服,多費了好多勁。但她樂在其中,冰河也只好跟著開心。

  事實上,看到她開心,早先那些不愉快、擔心不自覺便一掃而光。

  最終,女人穿齊了一整套的玩偶服,忘了年紀似的撒歡。

  冰河不得不幫她看著來往路人,時刻提醒她小心注意,不要撞到人。

  女人很興奮,但這興奮是以體力為代價。不多會兒,就累得再也跳不動了,在冰河的攙扶下,一屁股坐在河邊的長椅上,舉著頭套往里灌風。

  冰河幫她舉著玩偶頭。

  女人說:“穿玩偶服、扮吉祥物這事,一直在我的人生清單里,今天多虧你,終于可以劃掉了,謝謝你啊小帥哥!”

  冰河趁機說:“我叫冰河?!?p>  “哦?!迸嗽陬^套里點頭,卻沒如冰河期待的,回應自己的姓名。

  冰河忍不住失望,鼓足勇氣問她:“姐姐叫什么?”

  頭套里傳來女人爽朗的笑聲:“我叫姐姐!”

  “不是,我是說真的……”

  “姐姐也不假啊?!迸穗p手擎住手套,用力往上一舉,解脫自己的腦袋,同時答道:“蘇映。”

  話音未落,她濕漉漉的頭發(fā)和臉龐就出現(xiàn)在了冰河的面前——頭頂甚至冒出白霧,可見熱得不輕;臉也紅彤彤的,沾著濕漉漉的發(fā)絲,顯出一種和她利落氣質(zhì)極不搭的反差感,介于邋遢和煙火氣之間,給人一種蓬勃向上的欣喜。

  冰河再次失語了。

  女人卻不見外地把頭套遞給冰河,隨意撥了撥臉上的發(fā)絲,一邊彎腰脫玩偶服,一邊向冰河解釋名字:“‘映日荷花別樣紅’的映,沒什么特別,不如你的好聽,‘鐵馬冰河入夢來’,一聽就很有氣勢?!?p>  冰河趕緊說:“映更特別?!?p>  “是嗎?”女人撇撇嘴,不以為然。

  “夜宵吃嗎?我餓死了?!?p>  冰河剛要拒絕,聽到后面那句,又趕緊點頭。

  被蘇映注意到,看了他一眼,皺眉道:“你這小孩……忒聽話了?!?p>  從她的話里,冰河聽不出好壞,不知道這于她,是夸獎還是不滿,也許是嫌棄他太軟弱沒主見?

  買夜宵的時候,冰河吸取教訓,主動點了很多他以為蘇映會喜歡的。

  結(jié)果沒有吃完。

  蘇映要冰河打包帶回去給舍友吃。

  冰河默默打了包,卻沒回她這句。

  他不知道該怎么告訴蘇映,因為前女友的事,自己正被室友孤立。事實上全班幾十個人,沒一個愿意跟他說話。

  想到這,冰河再次對自己深惡痛絕。

  他想可能不是母親偏心,自己確實就是這種討人厭的家伙,所以和女朋友處不好,和室友、同學也全鬧得一團僵。他就是走到哪,都會被人嫌棄的垃圾。

  蘇映之所以現(xiàn)在還肯同他說話,純粹是因為不了解他。一旦了解,肯定會和其他人一樣,離他遠遠的,看他的眼神都是厭惡和痛恨的。

  因為這些,上次分別時縈繞在冰河腦海里的那句話,他沒敢說。

  他想自己根本沒資格那么說,因為他只會玷污和嚇走蘇映。

  與其那樣,還不如安靜當一個聽話小孩,在被討厭和趕走以前,安靜地,待在她身邊。

  如果她允許的話。

  回去的路上,冰河就這么消沉著,一句話也沒說。

  蘇映興許是累了,也沒出聲。

  如此一來,冰河更加不敢主動開口了。

  分別時,冰河卻被叫住,還是之前調(diào)侃的語氣:“鐵馬冰河入夢來,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冰河愣愣地站住,不懂自己忘了什么。

  蘇映無奈地搖頭,舉起手機,提醒道:“微信啊,加個微信!”

  那一瞬間,冰河宛如過年被允許放煙花的小孩,幾乎是小跑到她面前,興奮地加上她的微信。

  “下次再來找你!”

  加完微信,蘇映一句廢話也沒有,簡短地撂下這句,就騎著電瓶車呼嘯而去了。

  徒留冰河抱著玩偶服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心中砰砰亂跳。

  當晚,冰河就把蘇映的朋友圈翻了個底朝天。

  也是從朋友圈,他才知道那輛電瓶車是她新買的,專為熟悉大學城地形、看房買的。

  難怪之前一直在地鐵站等不來她,原來她早換交通工具了。

  這么說,她是要在大學城租房子?

  那么,以后就能離她更近,甚至天天都能見到?

  冰河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興奮到難以入眠。

  他幻想了很多可能,很多場景,很多畫面,最后一個激動沒忍住,把第一次見面就想說的那句話發(fā)了出去:“蘇映姐,人生沒有意義,你有意義。”

  等到清醒過來,已經(jīng)過了撤回時間。

  冰河手忙腳亂,自欺欺人地點了刪除。

  可剛刪掉,對面的消息就發(fā)了過來:“不是我,是你,你自己才是你人生的意義。”

  冰河大腦一片空白,愣在床上。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