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柱香的功夫,石無遮獨自一人上來,他對林郁溪說:“果然如我們所料那樣,密室另有通道,有人用新土把通道堵上了,小何現(xiàn)在正在下面挖著呢?!?p> 林郁溪打來一盆水,說:“兄長,洗洗手。”石無遮洗了手,將水潑到院子里,他與林郁溪并肩坐在屋門的門檻上曬太陽。
林郁溪不解,問:“官府若仔細調查案件也并不難查啊,他們?yōu)楹芜€要張貼告示懸賞查案呢?”
石無遮經(jīng)歷過太多世情,早已看透官場。
他說:“官府懸賞捉拿罪犯一般有兩種情況,一種是罪犯窮兇極惡,但官差能力有限無法捉拿,與其讓官差受傷,官府丟臉,失去民心,不如重金懸賞緝拿,官府相信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事實也的確如此,我們賞金獵人之間的競爭也是很激烈的。”
石無遮拍掉鞋上的灰,又接著說:“另一種是調查起來麻煩,官府人力有限,又不愿投入太多精力調查的案件,但是還必須得給民眾一個交代。就像這個案子,江大勇夫婦是外地人,草芥小民,是生是死誰會在意呢?而且死在貧民區(qū),周圍都是些年邁老實的人,沒人會向官府鬧個說法,官府就更不在乎了,但命案發(fā)生,他們還是要做做樣子的,懸賞調查,查到了便了結一樁案子,查不到也就名正言順的拖著時間。其實歸根結底,官府這個就像是做生意,他們把人力和精力用在他們更能夠得到好處的案件上,就比如說幼童丟失案,聽說丟失的幼童是城中首富的孩子。孩子找不回來,官老爺?shù)臑跫喢贝蟾乓簿捅2蛔×?,如果找回來,官老爺名利雙收,所以官府自然而然就要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那個案子上。而江大勇這個案子,用微薄的賞金讓我們來找出真兇,案件了結,官府這筆買賣很劃算,何樂而不為?!?p> 林郁溪聽完,頓感無語,這世道活人分三六九等,死人也不例外啊。
林郁溪回頭往密室口望了望,小何正灰頭土臉的爬上來,一邊吐著嘴里的土,一邊說:“石大俠,石姑娘,那個通道,挖開了挖開了?!?p> 石無遮扶起林郁溪,他們三人一起沿著梯子又下了密室,石無遮擦亮火折子,他們看到了一條幽深而狹長的通道,石無遮讓林郁溪抓著他的衣袖,林郁溪依言拉著他的衣袖,隨他走進通道。終于,他們走到通道另一頭,爬上梯子,出口就在一個草棚之下。
小何迷迷糊糊環(huán)顧一番,嘟嘟囔囔的說道:“這不是張里長家嗎?”
張里長是個干瘦的五十多歲老頭,留著山羊胡,一臉精明相,他看到石無遮三人站在他院子里一時怔愣住,顯然有些驚訝,但又好像并不意外,小何捕快見狀忙上前解釋說道:“張里長,這位是石大俠和他妹子石姑娘,蒲捕頭委托他們兄妹二人調查江大勇和江木氏被殺一案?!?p> 張里長點點頭,“我都聽說了?!彼抗庖频绞療o遮和林郁溪這邊,石無遮問:“里長,我們是從江大勇家的地下密室通道過來的,他家那個密室你知道嗎?”
張里長拄著手仗,一拐一拐的走到院子里,坐到院子里的石凳上,不緊不慢的說:“我知道。江大勇住的那個地方原是我家的后院,那個你們說的密室就是我家的地窯,后來我蓋了房子租出去給別人住,害怕不安全,就把通道給堵上了?!?p> 石無遮說:“可是那堵住通道的泥土好像是新土?!?p> 張里長說:“可能是江大勇他們自己又重新抹的土吧?!?p> 土的事,現(xiàn)在是說不清楚了,石無遮也不想繼續(xù)糾纏這個問題,他又問:“江大勇和江木氏知道他們屋下有密室嗎?”
張里長搖頭,“我不知道他們知不知道。或許是知道的吧,畢竟他們住了這么久了。你們一到那屋就發(fā)現(xiàn)了,他們還能不知道嗎?”
石無遮問:“里長知道誰人和江大勇夫婦不和睦嗎?”
張里長又搖頭,“他們夫婦二人不怎么和旁人打交道,雖然談不上與人交好,但也應該沒與人交惡吧。”
石無遮問:“聽鄰居們說江大勇與里長關系還挺好的,他會給你送肉,你還請他喝酒。”
張里長淡淡笑了一下,“我是房東,他是租客,我們住的又近,這很正常啊?!?p> 石無遮問:“里長見多識廣,德高望重,對這個案子有什么看法嗎?”
張里長說:“我只是個平頭百姓,破案子這種事我不懂,聽了鄰居們說了一些,我也覺得他們有些人說的挺有道理,這事大概是江大勇情急之下失手殺了他媳婦,然后反過味兒來,意識到自己犯了王法,才畏罪自殺?!?p> 石無遮說:“他若是失手殺了江木氏,又為何要制造江木氏自殺的假象?又為何要藏匿在不為人知的地下密室里畏罪自殺?”
張里長點點頭,說:“石大俠說的也有道理,我一個老頭子就想不到這些了?!?p> 張里長態(tài)度不卑不亢,說話又滴水不漏,石無遮轉頭看看林郁溪,她開口柔聲說道:“張大叔,聽小何捕快說您近日生病了,身體可好些了?”
張里長聽她聲音悅耳,身姿綽約,便笑道:“不是什么大病,好多了?!?p> 林郁溪說:“大叔就一個人住嗎?上了年紀的人還是得有個人在身邊端茶倒水,有個照應才好?!?p> 林郁溪溫柔貼心,張里長聽她關心的言語,不由自主的嘆了口氣,說:“謝謝石姑娘關心,我現(xiàn)在身體還行,能照顧自己。”
林郁溪說:“快要到中午了,大叔是不是要準備做飯了?那我們就不再叨擾您了?!?p> 張里長一聽林郁溪說他們要走了,他忙起身要送他們到門口,嘴上客氣兩句,說道:“我一個老頭子平日里都是隨便吃點兒,不怎么開火,鄰里鄰居都照顧我,誰家做了好吃的還會給我送些過來。”
林郁溪柔聲細語道:“我和兄長聽小何捕快說了,您在此地頗有威望,深得大家伙兒的敬重,果然如此?!?p> 張里長哈哈一笑,“都是鄰里鄰居看得起我老頭子,給我面子?!?p> 張里長送石無遮、林郁溪和小何捕快出了門,看他們走遠了,他才回去。
石無遮刻意避開小何,問林郁溪,“妹子,你怎么看這事?”
林郁溪悄聲說:“用新土堵住通道,制造了一個密室,通道明明有打掃過的痕跡,他卻輕描淡寫的帶過,把這事推得一干二凈?!?p> 石無遮嘆道:“現(xiàn)場已經(jīng)破壞,這事咱們說不清楚了。”
林郁溪說:“兄長看到他院子里的柴火了嗎?現(xiàn)在天氣暖和,只有做飯燒水需要柴火,可是如果真如他所說平日里不怎么開火,是根本不需要預備著那么多柴火的。還有,他屋里堆的瓜果蔬菜已經(jīng)不新鮮了,看樣子是前段時間買的,可是他一個人能吃那么多菜嗎?我猜之前是有人與他同住??墒牵也幻靼?,為何鄰居們都說他是獨居呢?如果真的有人與他同住,那么那個人會是兇手嗎?那為什么鄰居們不提那個人呢?”
石無遮說:“要么就是大家伙真的不知道他家中還住著一個人,要么就是包庇,畢竟他是這里的老人又是里長,而江大勇夫婦只是外來人口?!?p> 林郁溪搖頭道:“總之,他很可疑,但我們根本沒有證據(jù)啊?!?p> 石無遮突然想到一件事,“大家都說江大勇平時經(jīng)常打罵江木氏,案發(fā)當晚還打罵過,可是驗尸,江木氏除了脖子上的勒痕,驗尸報告上并沒有記錄她身上有其它新傷,也沒有往日的舊傷。”
林郁溪腦子覺得更亂了,“眾人為何要撒謊?”
石無遮道:“這世上的事眼見都未必為實,何況是耳聽?!?p> 又經(jīng)過幾日明查暗訪,幾番旁敲側擊,案情仍是毫無進展。
過了頭七,江大勇家卻開始鬧起了鬼,一時謠言四起,說什么的都有,弄得四鄰人心惶惶。
一日深夜,在張里長家附近,石無遮和小何捕快拿住了一行蹤可疑的壯漢,這壯漢身材高大,又有些武功在身,多虧有石無遮在,若僅憑小何捕快一人定是不能拿下這壯漢。
壯漢不是別人,正是張里長的兒子張正,事情至此終于水落石出了。
原來這張正并不是在省城做生意,而是省城一賭坊的打手,張里長虛榮,所以在鄰居面前扯謊。前段時間張正的老板指使他打死了一個賭徒,他為逃避官府的調查便悄悄回了家,張里長怕鄰居們知道張正并不是在省城做生意,而且現(xiàn)在還背上了人命官司,就將他藏匿于家里,不讓他露臉見人,有人來時張里長就讓張正躲進地道。
后來張正發(fā)現(xiàn)他家的地道通向江大勇家地下室,于是他常躲在通道,透過縫隙窺探江大勇夫妻生活,因此他知道了是因為江大勇無能,江木氏才無法生育,每每夫妻行床笫之歡,都以不歡而散收場,江大勇大罵自己,江木氏則是難過痛哭,鄰居們不知內情,便以為是江大勇在打罵江木氏。
張正正值壯年,又沒娶妻,見江木氏容貌清秀,身材苗條,對江木氏就動起了歪念,他讓張里長請江大勇過去他家喝酒,張里長借機灌醉江大勇,張正則摸黑翻墻到江大勇家中,趁屋里黑暗他冒充江大勇與江木氏親熱。按理說,江木氏應該知道他不是江大勇,但一片黑暗之中,他不言不語,她就裝聾作啞,二人只圖床上歡快。
那日江大勇又“無能為力”,張里長便邀他過去喝酒,張正摸進江大勇家中,江木氏不知為何,突然點燈,似乎是想要與張正面對面相見,張正猝然暴露在燈下,避之不及,慌亂之中就用手里的腰帶勒死了江木氏。
他匆忙返回家里,張里長得知情況后,教他回去制造江木氏上吊自殺的假象。張里長有一次見過仵作驗尸,知道勒死與上吊脖子上的勒痕有所區(qū)別,他怕官府查出江木氏并非自殺,而是他殺,張里長就讓張正把在他家里酒醉不醒的江大勇拖進密室殺死,想將江木氏之死嫁禍給江大勇。張里長原本的打算,待幾日后人命案件風頭過了,他就借此機會收回江大勇的房屋,然后在修繕房屋的時候他把密室填死,江大勇的尸首永埋地下,再也不會有人知曉真相了。
張正這些日子東躲XZ,擔驚受怕,早已精神緊張,心理脆弱,在石無遮連番追問之下,他無法自圓其說,徹底崩潰,對罪行供認不諱。
案件告破,但有一事卻成了未解之謎,江木氏那夜為何突然點燈?
石無遮說:“或許她是想告訴張正一件事。”
林郁溪問:“何事?”
石無遮說:“她有身孕了?!?p> 林郁溪怔住。
江大勇夫婦被殺案查清,蒲捕頭那邊丟失的幼童也找回了,縣老爺極為高興,大手一揮就多給了石無遮一些賞金。蒲捕頭邀請石無遮兄妹二人參加慶功宴,石無遮婉拒,與林郁溪回旅店收拾了行李離開,向南而行。
林郁溪問:“兄長,我們去哪兒?”
石無遮說:“聽說南方富裕,我們就往南走吧?!?p> 林郁溪展顏一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