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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馬舊貂裘

第二十章 第一面旗

鐵馬舊貂裘 路遠人間 4903 2022-08-09 22:00:00

  南北三十九年冬十一月,豫州,底柱城前三里處。

  天似乎更陰了,烏云稠密得似乎下一秒就會降下瓢潑大雨。

  路青山又抬頭望了望天色,他不喜歡下雨。如果天氣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人的心情,那下雨天無疑會把悲哀、彷徨這些負面情緒無限放大。

  虞慶領(lǐng)先路青山一個身位,眉頭緊鎖,似乎下雨天也會影響到他的心情一樣。

  既然決定了搶先開戰(zhàn),高云山自然要把甲申營的位置往前提。但令虞慶不解的是,為什么要倉促間下令輔兵制造云梯和壕橋,他們可是來合陽前親眼看見了冀州軍的運輸車隊,按道理這些攻城器械冀州方面早就提供給秦山軍了,費不著秦山軍的輔兵來制造。

  更讓他心慌的是輔兵這一戰(zhàn)的任務(wù)是運輸攻城器械,就是開戰(zhàn)時把攻城器械送到秦山軍的攻城部隊手里就可以了。但高云山在輔兵把攻城器械送到陣前來,似乎沒有放他們走的意思了。

  甲申營整裝待發(fā),陣前是剛剛搬運完器械懶懶散散休息的輔兵一營和二營三部。輔兵中虞慶眼神不善地望著甲申營陣前那個前呼后擁的高上將,他有一個很危險的想法。

  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樣,虞慶默默思量著。

  高云山面帶笑意地看著面前不遠的輔兵們,意識到將近有四千人,他的笑意更濃了,似乎給了手下士兵一種禮賢下士的感覺。

  謝將軍看見高云山的笑心里微微一嘆,不忍心看著同在面前那些淳樸的輔兵。他阻止不了高云山,畢竟他早就上了高云山的賊船,只能祝輔兵們好運。

  高云山縱馬緩步上前,對著輔兵,“輔兵兄弟們,前面就是東甌的城池——底柱城!東甌人蛇蝎心腸,偷襲我們,騷擾我們,想想二營四部的兄弟,有多少都死在了東甌人的手里!”

  高云山的話語極富感染力,話音落地輔兵們都不約而同地群情激昂。

  只有虞慶,深深地望了一眼高云山,暗地里唾罵了一句“卑鄙”,卻也別無他法。

  他知道他十有八九猜對了。

  高云山接著說道,“吾乃秦山軍上將高云山,北平高家之后,現(xiàn)給諸位一個報仇雪恥、斬賊殺敵的機會!前方就是底柱城,甲申營為各位輔兵兄弟提供足夠的羽箭掩護,各位只管架著壕橋云梯往前沖,我私人掏腰包,今日在座各位戰(zhàn)后皆賞白銀十兩,斬殺一個東甌人賞白銀一兩,先登城墻者賞白銀一百兩,打開城門者賞白銀五百兩!我以高家之名保證!”

  話語前半段,有腦子清醒的輔兵板著臉還不大愿意,可一聽到有賞銀,頓時積極性大增,即使還不愿意,再一看到高云山身后嚴陣以待的軍法隊,就是不愿意也沒辦法了。

  虞慶心里五味雜陳,他們這些輔兵實質(zhì)上是被高云山當敢死隊用了。高云山先用話語鼓舞士氣,再擺出自己的顯赫身份,棍棒加大棗“逼”輔兵往前沖。

  不得不說他的賞銀承諾打動了不少人。這年頭誰會來當輔兵呢?是那些豪門大院的貴族公子?還是腹有詩書的舉人貢士?都不是,這個時代,只有窮苦人會來當輔兵,在冰天雪地的時節(jié)離開家鄉(xiāng),跋山涉水來到豫州這蠻荒之地,只為那一點微末的軍餉。

  沒有人會懷疑高云山話語的真實性,因為他是秦山軍上將、北平高家之后。

  路青山也聽明白他們好像要上戰(zhàn)場了,有些緊張,也有些興奮,既然無法逃避,那就勇敢面對,試著把戰(zhàn)爭這種折磨當成享受。

  路青山聽到了身旁的雷二磊喃喃自語,“一百兩啊,登上城墻就有一百兩。二十兩添嫁妝,二十兩翻修一下家里的房子,剩下六十兩在白銀湊一湊也可以當個小鋪子了。家里的地留給大兒子和兒媳,小兒子成婚后,拿郡里的鋪子做點小生意?!?p>  說著說著雷二磊情不自禁笑了起來,一百兩銀子對于這個時代的一個農(nóng)村家庭來說,無疑是一筆巨款了。

  可接著雷二磊又不由自主地眼眶潤濕,如果他想拿這一百兩銀子,那他大概率是無法回會寧見到小兒子成婚了。

  雷二磊忍住眼淚,死死拉住路青山,“路兄弟,我要拿那一百兩銀子。”

  路青山不知道雷二磊為什么對一百兩銀子如此執(zhí)著,但他還是點了點頭,試著用微笑安撫激動的雷二磊,“雷爺放心,我?guī)湍恪Ul叫咱剛還吃了你的八月炸呢?!?p>  一旁的袁士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又開始陰陽怪氣,“喲!就你這會寧那旮旯地方的莊稼漢子,也敢肖想那一百兩銀子?先登上城墻的一定是我們蘭州的?!?p>  說完不管雷二磊紅著眼睛瞪著他,袁士朋高呼一聲,“稟報將軍!卑職愿帥一營二部作甲申營先鋒,登上城墻,插秦山軍大旗!”

  高云山見有人冒出來,拍手稱快,他正愁沒有人愿意出頭呢,“好!你是何人?竟如此英勇?”

  袁士朋聽高云山問他名字笑歪了嘴,“卑職一營二部千夫長袁士朋,蘭州人?!?p>  袁士朋這么高調(diào)可不是只要那一百兩銀子,他還要博出位,博賞識,要得到高云山的關(guān)注繼而扶搖直上九萬里

  高云山面色一肅,“好!袁士朋,如果你率隊登上城頭,我不僅要賞你白銀,還要獎你勇氣,收你到我的麾下大放異彩。話不多說,一營二部領(lǐng)旗!”

  袁士朋得到高云山的肯定心中大喜,吆喝著一營二部的輔兵拿上壕橋和云梯,登城!

  一營二部急沖沖地沖上去了,有人見狀不甘落后想跟上去,卻都被自家的千夫長壓了一手。

  即使是當炮灰,那也要當機智的炮灰,既然袁士朋這么想表現(xiàn),那就把機會讓給他吧。

  輔兵大隊一營二部一馬當先,推著壕橋在前開道,輔兵另外三部緊隨其后,甲申營不緊不慢地跟上。

  一個時辰,四個部的輔兵合力也只不過做出了四座壕橋和六架云梯,袁士朋一個部就把四座壕橋和三架云梯拿走。說是壕橋,不過一長板;說是云梯,不過一長梯——在這種緊急關(guān)頭下,輔兵是根本沒辦法給云梯和壕橋造出增加機動性的車身的,只能人力扛運。

  東甌人很明顯沒有什么守城經(jīng)驗,挖出來的壕溝居然距離底柱城有七八百步遠,完全超出了城墻兩側(cè)角樓弓箭手的射擊距離。

  見輔兵一營二部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大步向他們走來后,底柱的弓箭手倉皇射擊,卻徒勞地發(fā)現(xiàn)根本射不到壕溝的位置,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營二部施施然用壕橋度過了他們?nèi)找共煌P拗暮緶稀?p>  順利度過壕溝后袁士朋沒有急吼吼地催促輔兵沖前,而是暫且停了下來。

  事實證明他還是有想法的,袁士朋把十個曲分成三部份,兩側(cè)各三曲架一架云梯,中間考慮到是兩側(cè)角樓弓箭手的主要目標,安排了四個曲。

  高云山很“慷慨”地分給了輔兵大量的銅制旁牌,以便輔兵可以抵擋三面襲擊的箭矢。

  高云山也不是純粹地把輔兵們當炮灰,他更多是希望輔兵可以登上城樓甚至打開城門,這樣甲申營的突進就會少很多阻力,畢竟他還要依仗這只甲申營在后續(xù)戰(zhàn)斗中為他建功立業(yè)。

  以較小傷亡拿下東歐第一城,戰(zhàn)績上無疑也更加亮眼。

  所以當袁士朋三路進攻底柱城時,高云山毫不吝惜地吩咐甲申營所有弓箭手齊射,為一營二部提供火力掩護。

  從進入東甌弓箭手射程范圍到底柱城墻這不過六七百步的距離,比袁士朋想象中的要難走許多。雖然甲申營在后方的箭雨壓住了城墻上的弓箭手,但兩側(cè)角樓里的弓箭手他們卻是無可奈何。

  這個時代遠程武器的王者依然是弓箭。性能更好、要求更低的弓弩因為高昂的造價注定了難以大規(guī)模普及;霹靂車這種勢大力沉的裝備只有在大規(guī)模攻城戰(zhàn)或者團戰(zhàn)中才有一席之地;至于火器,這一宋朝興盛的武器竟然因為連綿不斷的戰(zhàn)爭而在當今時代失落了,如今的火藥技術(shù)也就放放煙花。

  但弓箭的局限性毋庸置疑,當面對這種甲申營處低地勢,東甌人處高地勢的時候,弓箭手只能選擇仰角拋射。事實是在提供火力掩護時,無論箭沖還是普通的弓箭,為了追求更大的射程,都是選擇仰角拋射。

  但這一套面對底柱城的角樓時收效甚微。底柱城左右兩側(cè)的角樓明顯是用心設(shè)計的,說是空中碉堡也不為過。借助城墻延伸和山林優(yōu)勢,角樓上下用黃土實現(xiàn)封閉,后有入口連接城墻,正前方用黃土實現(xiàn)了半包圓,只有一條半人高的縫隙留給弓箭手瞄準和射擊。

  但就是一條縫隙坦度卻極大,基本可以覆蓋從底柱城墻到壕溝,兩側(cè)角樓交叉射擊,實現(xiàn)底柱城前箭矢的無差別覆蓋。

  在這般嚴絲合縫的設(shè)計下,一般的箭矢到達射程極限后很難對角樓實現(xiàn)傷害,角樓內(nèi)的弓箭手可以說是肆意射擊。但其實這種角樓也并非無解,畢竟所用材質(zhì)擺在那里,如果調(diào)用強有力的大型弓弩如雙弓床子弩、三弓床弩,亦或是霹靂車,幾輪下來這個角樓便會土崩瓦解。

  但高云山手里沒有這種強力攻城器械,這種器具也不是輔兵可以輕易造出來的。因而十分無奈,只有弓箭上場聊濟于事了。

  袁士朋手下三條云梯陣型保持良好。云梯兩側(cè)配備了充足的扛梯人員,致使云梯前進速度很快,大量輔兵分布在兩側(cè)用盾牌構(gòu)筑防線,卻能跟上扛梯輔兵的節(jié)奏,因而即使不斷有減員,卻沒有出現(xiàn)大規(guī)模死傷,并以極快速度推進了近二百步。

  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

  袁士朋走在中路,背著秦山軍的大旗,扛著肩上的云梯。

  這云梯不是像往常用竹子制作的,而是就地用木頭所制,梯身較長,而袁士朋身體早就被酒色掏空,即使有幾十人扛,袁士朋依然感受到了不小的壓力。

  袁士朋咬著牙,陰沉的天空下他的臉上布滿了虛汗,一邊咬緊牙關(guān)跟上云梯向前的節(jié)奏,一邊看著五百步外的底柱城墻。

  快了,快了,再堅持一下,他就能到達底柱城了,再堅持一下,他就能踏云梯、登城墻,插上秦山軍的第一面旗。

  插上第一面旗,他就會得到一百兩賞銀,得到高云山的青睞,然后一飛沖天,就像他當年絕境逢生,從會寧那個小地方飛到蘭州郡一樣。

  這一回他依然可以一飛沖天、一鳴驚人,從蘭州郡自己的小舅子手下,飛到更廣闊的舞臺。

  屆時他要讓所有看不起他的人刮目相看,虞慶、會寧縣令、小舅子……

  這是袁士朋生命中最后的一段內(nèi)心獨白。

  當他在努力思索還有誰在他卑賤時,在他還是個小人物時奇他、氣他、欺他、騎他的時候,步伐幾乎同步的左中右三條云梯隊伍如出一轍地聽到“噗呲”一聲,接著隊伍前端掉入深坑之中。

  東甌擅長偷襲、埋伏的特性并未引起一營二部輔兵的警覺,或者說在他們努力抵擋四面八方的箭雨和云梯的壓力的時候,輔兵壓根兒無法判斷腳下踩的是土地,還是深坑。

  輔兵一營二部的前進步伐被一個用草皮壓蓋的深坑硬生生地打斷,終止在五百步左右的距離。

  肩扛云梯攻城是一種很原始、很古老、很困難的攻城方式,在如今這個工科迅猛發(fā)展的時代,這種攻城方式早已經(jīng)被廢棄。肩扛云梯十分注重對扛梯人員的保護,同時也很強調(diào)節(jié)奏,如果一旦陣型被打亂、節(jié)奏被斷掉,那這一次攻城可以以失敗告終了,攻城的隊伍也會無情遭到敵人的猛烈打擊。

  三只云梯隊伍在前部陷入深坑后,兩側(cè)的交樓聯(lián)合正中的城墻對準前部的缺口一頓輸出,陣型中心開花、四面潰散。

  當前部被斷,扛梯人員便如同案上魚肉,毫無反擊和自保能力;側(cè)面扛盾守護的輔兵也是一樣,舉著盾牌面相向一側(cè)時,也意味著你身體的其他三側(cè)交給了你的戰(zhàn)友。

  云梯隊伍土崩瓦解,有盾牌的輔兵扛著盾牌四處逃逸,很快就被一箭穿身;而沒有盾牌的輔兵更是早已成為箭下冤魂。

  一營二部將近一千人的生命就在草皮塌陷的短短幾瞬間交付閻王,慘烈得令觀戰(zhàn)的三部輔兵難以置信,膽子小一點的甚至面色慘白起來。

  自己從蘭州郡帶出來的部下的慘狀袁士朋已經(jīng)無法目睹了,他為了身先士卒走在了云梯隊伍的前端,也就是掉進深坑的一批人。

  這個陷阱很明顯又是東甌人的代表之作,前面的壕溝此時看來更像是為這個寬三尺,深二尺的巨坑埋下伏筆。

  二尺深度自然不會摔死人,但這一回東甌人沒有再掉鏈子,在坑里為輔兵準備好了又尖又長的木錐。

  被一根尖銳的木錐刺穿肺腑的袁士朋呆呆地望著陰沉的天空,瞳孔發(fā)白,眼睛因為死亡而微微擴大。

  下雨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細如雨絲的雨水似乎順應(yīng)緩慢的鼓點前奏,一滴滴地落在袁士朋漸漸失去體溫的面龐。

  高云山下令甲申營停止放箭,看著離自己不過三四百步的一營二部全軍覆沒,臉上的微笑已難以維系,磨了磨后牙根,惡狠狠地看著“隔岸觀火”的三個千夫長,“一營一部、一營三部、二營三部,全部跟我上!”

  李光先和其余兩部的千夫長對了對眼神,帶著二營三部步履緩慢地朝壕溝走去。

  高云山扭頭看著謝將軍,眼睛因充血發(fā)紅,“謝將軍,準備帶甲申營出擊,一旦輔兵登上城墻撕開口子,迅速跟進!”

  謝將軍此時再看微笑崩壞的高云山,覺得他好像一個梭哈的賭徒。

  確實,高云山有點慌了,不僅是因為底柱城里東甌人的堅守,還有一營二部的全滅。如果他不能在秦山軍大部隊趕來之前攻破底柱城的城門,還因為自己的冒進造成輔兵部隊大量傷亡,那他一個貪功冒進、輕敵的罪名怕是逃不了了。

  他平時自恃家世并不把曹管放在眼里,還不時給奉軍中郎將林孝穆穿小鞋,這一波如果玩脫了的話,高云山不信這兩人不會落井下石。

  但凡事沒有如果,事在人為,高云山望著過壕橋的輔兵,深吸幾口氣使自己平靜下來。

  至少袁士朋試出來一個東甌的陷阱,還是有價值的,高云山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路遠人間

感謝唯有一聲嘆息風吹發(fā)曲洛乘等書友的推薦票,終于更到二十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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