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鴉鬼人

第九章 雷必達(dá)

鴉鬼人 牧羊的大衛(wèi) 4773 2022-10-31 01:38:51

  “因為不清楚你是否喜歡苦的,就擅自多添了點糖。不過如果你不喜歡,我這杯是苦的,而且還沒動過?!毖坨R搖著自己手里的咖啡說。

  蘇牧擺擺手表示不挑。

  暖暖的氣流涌入鼻腔,除此之外寒氣依舊。蘇牧一面盯著黑水公園里偌大的中心湖,一面將掌心的紙杯緩緩抬高,隨著自己的視線被不斷壓縮,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出一種天狗吃月的既視感。冰湖上附著一層薄薄的白雪,而定睛望去,湖泊底部卻滲出難以置信的黑。

  “池底鋪設(shè)的黑石或許是湖水怪異色澤的原因?!?p>  眼鏡舒展身體粗略解釋,隨后俯下身,將雙肘壓在膝頭,腦袋低垂著,于此俯瞰杯中咖啡的方寸之地。

  “你就這樣在長椅上躺了一夜?沒凍死真是萬幸?!?p>  蘇牧撓搔著指關(guān)節(jié)處發(fā)癢的硬瘡,饒有興致地觀摩起東方逐步泛起的突兀色塊。相比于眼鏡的問詢,他更在意的是奇美瑰麗的剎那之景。不過,咖啡杯中升騰的熱氣卻將他牽回到比那日出更為遙遠(yuǎn)的現(xiàn)實中來。他端著杯子,捧著所剩無幾的繚繞氣流覓著來時的路線摸索至公園的門口。

  冷峻的街道兩岸仍鋪著干凈的雪,空無一人的世界甚是冷清。東方的天際被毛筆涂滿緋紅,可怕的純粹色澤簡直要將血滴在昨夜業(yè)已污染了的雪地里。時間仿佛有了刻度,蘇牧數(shù)著秒針跳動的頻率,終于發(fā)現(xiàn)了那座倒吊著恐怖鬼的、底部彎曲變形的路燈。

  光束刺破赤色天幕,掛在路燈腦袋上的繭子劇烈地晃動起來,灰燼從細(xì)小的縫隙中灑了出來,散落一地。須臾間,薄薄的蟬衣飄然滑落,只是里面的肉體早已消亡。

  他們的死亡并未如蘇牧所期盼的那樣有多悲壯。無聲無息地死去倒還算優(yōu)雅,惟有粗鄙低劣的扭動讓人格外作嘔。現(xiàn)場陡然彌漫起一陣朦朧的白氣,掩住太陽,仿佛秋晨林間揮之不去的冥冥霧靄。直到眼鏡神不知鬼不覺地閃現(xiàn)在他的身后,說道:“真是悲哀的死法呢?!?p>  良久,霧氣散去,蘇牧手心里的咖啡仍飄蕩著似有似無的白煙。略作思考后,他將所剩的溫?zé)嵋后w連同紙杯一并丟進(jìn)了垃圾桶。

  眼鏡很難想象楓會把蘇牧塞進(jìn)出租車?yán)?,然后不假思索的說一個毫不相干的地名。如果這個人不是蘇牧,或許會因此勃然大怒,他心想。

  “其實,赤鴉根本不需要什么保密工作,我們干的工作人盡皆知——所以我想,楓她,之所以昨天表現(xiàn)得這么心不在焉,主要還是在擔(dān)心陳清水的傷勢。別看她平日里瀟灑利落,可打心底里還是和一般女孩子一樣,比我們這些大老粗可細(xì)致多了?!?p>  “陳清水究竟怎么了?”

  眼鏡沉默半晌,僅走在前方默默領(lǐng)路。良久,他斟酌著說:“肋骨,斷了五根,右側(cè)腰間……被刺得有點深,我出來的時候他還在急診室里,醫(yī)生也沒和我細(xì)說。除此之外……全身上下的刀口……數(shù)不勝數(shù)。脫水、貧血……諸如此類的負(fù)面信息更是一張紙寫不滿——不過好在,算是保住了一條小命,人還在昏迷狀態(tài),因此對于具體發(fā)生了什么我們還不得而知?!?p>  “就像是在聽恐怖故事,真是可怕?!?p>  樓宇間躍動的粼粼金光擠壓著淡若云霧似的空氣,一股突如其來的窒息感隨氣流擠入他的肺腔。蘇牧依舊若無其事地問詢,同情心對他來說,還是過于奢侈。然而,眼鏡一如既往地觀察著他: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被隱藏在鏡片之后的視線一一收集。那些微不足道的細(xì)節(jié)卻比利刃更為傷人。在綠燈閃爍的人行道上,眼鏡突然駐足。直到蘇牧走過路口,他才回身注意到眼鏡發(fā)抖的嘴唇:“在醫(yī)院的走廊里,我沿著地上一路未干的血跡找到了急救室。那家伙自從和你山洞里斗毆開始,就一直負(fù)傷,直到昏死在醫(yī)院里;而你,蘇牧,在扭打過程中我曾清晰地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再往后,你在與周英纏斗之時身上也不乏傷痕?,F(xiàn)在,你卻完好無損地站在我面前。蘇牧,看著我的眼睛,不管你是否真的失憶,回答我!你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不知不覺地,眼鏡已提拽起蘇牧的衣領(lǐng),突如其來的沖動前所未有地占據(jù)了他的理智。難得的紛爭爆發(fā)——逐漸繁忙的街道上,無數(shù)漫無目的的視線就像是察覺到獵物上網(wǎng)的蜘蛛,迅速朝著異動之處匯聚。蘇牧則是一臉尷尬的把手舉到耳旁表示無辜。

  片刻的四目相對后,眼鏡松了口氣,輕輕地向后推了他一把,說道:“抱歉,真是失態(tài)——跟上吧,我?guī)闳ヅf城分部……”

  事實上,黑水公園距離目的地并不遙遠(yuǎn),僅僅一個路口。只是眼鏡步伐緩慢,就連影子都在雪地里拖拉著,顯得格外疲憊。

  眼鏡搖晃著的身子緩緩站定,昂起下巴指向視距盡頭覆雪的屋。這片空地全部被白色覆蓋,就連朝著那座孤零零的建筑物延伸的水泥路也未能幸免。他不假思索地邁了進(jìn)去,蘇牧踩著其深陷的腳印緊隨其后。道路兩側(cè)的荒蕪之地林立著許多凸起,觀察那些輪廓不難看出,多是一些生銹的鋼材,報廢已久的小型車和隨處可見的生活垃圾。

  “注意腳下,這里可不算整潔。另外,踩壞了東西會有人來找你麻煩的?!?p>  一推開門,蘇牧就被撲面而來的霉味與煙塵嗆得咳嗽不止。眼鏡點上支煙,頭也沒回地鉆進(jìn)電梯里。

  “進(jìn)來吧,里面寬敞許多?!?p>  數(shù)字自一層為起一路向下,絲毫沒有終止的意思。

  “十多年前,舊城分部因風(fēng)吹日曬而過于破敗,年久失修。當(dāng)時,云至明罕見地提出要親自主持這次整修,可誰能想到他會把支部整個搬到地底。這建筑的觀感也將會如你所見……或許,這就是我們這些普通人和他之間的差距所在?!?p>  眼鏡叼著煙沉思著,這才是他平日里常有的狀態(tài)。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蘇牧鉆破腦袋也不會想出眼前這樣一位溫文爾雅的青年會一反常態(tài),爆發(fā)出那樣的盛怒。

  至于這份怒火的原因,他自是心知肚明。早在北村外的山洞里,陳清水就將一切挑明:自己、眼鏡和楓,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非同一般。雖然蘇牧難以理解這中間的情感,但若能使眼鏡如此生氣,想必他同樣十分在意這份關(guān)系。他幼稚地揣度著。

  在狹小的空間里,總是會覺得時間過得尤其漫長。蘇牧呆滯地探尋腦袋里希爾娜的蹤跡,可是她卻如同鏡花水月一般,化作水中倒影飄然浮現(xiàn),頃刻間又無影無蹤。就好像她的存在只不過是自己的夢囈——最近他常有這種想法——或許自己真的瘋了。

  慢慢地,這艘在地下潛行的鋼鐵膠囊搖晃著艦船,準(zhǔn)備停泊了。艙門打開,出乎意料的新鮮空氣猶如海水一般的奔涌而來。

  “別發(fā)呆了,跟緊點?!毖坨R回身說道。

  “地下的裝潢大都千篇一律。不過你既然沒見識過云至明的風(fēng)格,感到奇怪甚至震驚也是意料中事。走廊都是由白色鋼板鋪設(shè)而成的,許多人說這看上去簡潔又美觀,但我就個人而言,實在是實用性極差的設(shè)計,因為它真的很容易讓人迷路。至于里面如同蜂房一樣云云多的房間嘛——說句實話——在這里工作了這么多年,我也沒有機會打開全部房間。我們主要活動的地方也就是會議廳、訓(xùn)練室,還有……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一一告訴你的。”

  “喲,終于來了?!痹浦撩靼醋⊙坨R的肩頭,熟練的把他推到自己身后。后者叼著未盡的煙屁股識趣地離開了。

  “他應(yīng)該帶著你逛了不少地方。所以,新城和舊城,你更喜歡哪一個?”云至明微笑著說道。

  “新城。”

  “說說原因。”

  蘇牧咧咧嘴:“因為還沒在新城遇見鬼。”

  云至明領(lǐng)著蘇牧進(jìn)了間小會議室,里面的風(fēng)格樣式比起腸子一般的走廊倒是顯得平平無奇。待落座后,蘇牧環(huán)顧四周圍坐的這三個男人,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個穿著怪異的家伙。

  鼠灰色皮衣緊緊包裹住男人,黑色圓頂禮帽歪歪扭扭地扣在腦袋上,恰好遮住整個面龐。他雙臂相交,輕輕搭在翹起二郎腿的膝頭。

  “這位是雷必達(dá),也有人叫他渡鴉?!?p>  “喂,別拿那名字叫我。我討厭那種鳥?!崩妆剡_(dá)顯得異常煩躁,在掀開帽子的瞬間恰巧同蘇牧四目相對。他愣了愣,硬是把面前的茶杯一推,蠻橫地說:“這小子就是你要我看的人?”

  云至明心平氣和的說:“我不管你們兩個在什么時候碰見的、彼此之間又有什么過節(jié)。雷必達(dá),你要理智些,我們現(xiàn)在的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解決他的身份問題?!?p>  “呵,過節(jié)倒是沒有?!崩妆剡_(dá)高高聳起的脊背彎了下去,他舒展筋骨癱坐在椅子里,慢條斯理地說,“只是昨天遇見他時,這家伙表現(xiàn)的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膽小鬼。更過分的是,他還想把出租車司機丟在車?yán)锂?dāng)誘餌,自己一個人溜之大吉。”

  云至明瞥了眼雷必達(dá)那一臉戲謔的神色,又扭頭看了看沉默不語的蘇牧,咋舌道:“人在遇到恐懼的事物時會感到害怕,就算選擇了逃跑也不過是求生的本能——這并不能成為抨擊一個人品性的武器?!?p>  “不必替他強打圓場,我知道你也是受人之托,教皇的面子可不好駁。但我雷必達(dá)也是要臉的,要是你不抖摟出點有價值的東西,我還真不能白白地幫你這個忙?!?p>  “可能他與希爾娜之間的關(guān)系能讓你開口。”云不假思索地說。

  “那我們就另當(dāng)別論了?!崩妆剡_(dá)立即正坐,并擺出一副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

  “等等,你們怎么會知道希爾娜的事?”

  “沒時間回答你,小子。睜大你的眼睛?!崩妆剡_(dá)沒說完便撲上來,虎爪一張直接按在蘇牧的臉上,耐心的觀摩,好似提著刻刀挑剔玉胚子上瑕疵的匠人師傅。

  “怎么樣。”

  雷必達(dá)默不作聲,他依舊在靜靜地觀察著瞳仁在眼眶中慌亂的轉(zhuǎn)動。躁動不安的眸子貼著那片平靜的黑色湖泊低空滑行,空氣中浮動的寒氣與微微的晨暮都讓蘇牧想起黑水公園的中心湖。

  云至明不懂這儀式,因而不再追問,他不知道雷必達(dá)有何種技巧去判斷,他甚至不知道這個奇怪的流浪者究竟是個什么來頭。云至明唯一知道的,便是在二十年之前,雷必達(dá)就是這副裝束,甚至就是這副容貌。

  “目前他的情況還算穩(wěn)定,只是——”雷必達(dá)起身環(huán)視一周,特意將目光落在至今還未說話的第四者身上。

  “無礙,自己人?!?p>  雷必達(dá)點點頭,繼續(xù)說:“只是還需要繼續(xù)觀察。再結(jié)合你之前描述的情況——這家伙恐怕在北村外的森林里已經(jīng)和希爾娜完成在肉體層面的融合了,至于她在精神層面的徹底侵占,就需要他獨自反抗了?!?p>  “既然這樣,你就暫且留在赤鴉里工作。平時和新人在一起學(xué)些理論就好,而定期的檢查工作就要拜托雷必達(dá)了?!?p>  雷必達(dá)起身說道:“放心,這段時間我都會留在舊城,蘇牧的事情我也會盡到責(zé)任。”

  “不留下聽完?”

  “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還是少知道的為妙。這話也同樣送給你,云部長?!?p>  云至明哼笑一聲,待雷離開后,歸攏齊手旁四敞大開的文件,一改方才拘謹(jǐn)?shù)哪?。舉起茶杯將其中的液體一飲而盡,伸出的左手食指毫無規(guī)律的敲擊著青年男子面前的桌案。

  “鄭謝?!?p>  青年男子站起身來,微微欠身,僵硬的手掌橫在桌案上方。

  “蘇牧。”

  “鄭謝是和眼鏡同期的調(diào)員,目前正擔(dān)任六隊的隊長。蘇牧,以后你就要和他共事了,快握手?!?p>  “呃,好的?!?p>  他笨拙的依葫蘆畫瓢,攥住鄭謝的手指頭搖晃了兩下。鄭謝面無表情地掃蕩著他身上的每一處角落,反觀蘇牧倒是低垂著雙眸,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部長,六隊不應(yīng)該讓他這種身份不明的人進(jìn)來?!编嵵x說道。

  云至明笑得很暢快。

  “你應(yīng)該很清楚,身份不過是托詞,送到你面前的新調(diào)員一批接著一批,再多他一個也無關(guān)緊要?!?p>  “我明白了?!?p>  “很好。我曾聽說鄭家人對命令十分順從,如今看來果然不假?!痹浦撩髯詰阎刑统鲆环庑艁恚持篙p按推至鄭謝面前,“另外,雖然傳聞頗多,但我還是選擇尊重事實。鄭謝,在你拿到這封信之前,必須先告訴我,鄭國平和你是什么關(guān)系?!?p>  “他是我的曾祖父?!?p>  云至明面色凝重,不由自主地揣度起鄭謝深邃眼神下的心境,指尖頻繁敲擊木板的動作可謂病態(tài)——他的精神已同肉體分離開來,深陷于艱苦卓絕的思維混戰(zhàn)之中。

  “他死得安詳,壽終正寢,沒有一絲痛苦……”

  鄭國平的死并非誰的錯。他就同睡息在炕頭的那個早上一樣,手臂順著頂燈的細(xì)繩輕輕滑落,如此睡去。信是在桌上拿到的,密封完好、無灰無垢,他仿佛早已預(yù)見了此刻的死亡,在過去某個意識清醒的時刻懷著難以想象的心情寫下了這封留給后輩的絕筆。

  “部長,我想保留這封信,可以嗎?”鄭謝舉著信箋在空中晃了晃。

  “當(dāng)然?!?p>  鄭謝言謝后便悄悄離去。即使暴露在兩個外人的視線之下,他依舊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一毫的傷感,哪怕是刻意的偽裝也沒有。人類可以為了同自己的親人付出一切,然而這份感情卻難以延伸到與自己毫不相干的外人身上。如此看來,鄭謝的行為不可不稱之為異常。

  “愣著干什么,還不快跟著新隊長去熟悉情況?”云至明說道。

  蘇牧漫不經(jīng)心地應(yīng)了一聲。本來他已起身追出數(shù)米,卻倏忽間想起什么似的又折返回來,在云至明驚異的目光注視下,端起桌上自己的那份茶一飲而盡,隨后又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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