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流程終于走完,蘇若和方宇和伴郎伴娘從舞臺右側(cè)下了臺,只有唐清讓是被言逸扶著走到左側(cè)回到了休息室,好不容易坐到了椅子上,言逸低頭一看,她的腳后跟已經(jīng)被磨破了皮,帶著周圍的皮膚也是血紅色。
“你先在這里坐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唐清讓點點頭,看著他小跑著出去了,她低身費力地把高跟鞋帶解開,皮質(zhì)鞋帶黏著破皮的皮膚,疼的她“嘶”了一聲。
耍脾氣地把鞋踢到一邊,唐清讓揉了揉發(fā)酸的腳腕,跳著步子跑到旁邊的柜子把自己的手包取出來,摸出手機一看,衛(wèi)迤給他打了無數(shù)個電話。
她突然有些反感。
對于這樣沒有分寸的社交距離。
休息室的門被人敲了兩聲,唐清讓把手機收進(jìn)包里,以為是伴娘回來拿東西了,透過鏡子往后邊一看,是衛(wèi)迤。
唐清讓起身,尷尬地笑了一下,“衛(wèi)律師?!?p> “剛剛聽說你受傷了,我就過來看看?!毙l(wèi)迤說的一本正經(jīng)。
“已經(jīng)好了,”唐清讓不知所措地動了動腳趾,打馬虎眼,“謝謝衛(wèi)律師關(guān)心?!?p> “下周林彬的案子就要開審了,我有些話想和你說,”衛(wèi)迤往前走了一步,試圖靠近兩人的距離。
唐清讓如同觸電般猛地往后挪了一步,氣氛又再一次的僵持,“庭審前委托律師和案件相關(guān)人員私下見面,說出去,我怕會影響這個案子?!?p> 她拿衛(wèi)迤自己當(dāng)初的說辭來搪塞他。
導(dǎo)致他以為唐清讓是在撒嬌埋怨,“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我為我之前的猶豫寡斷道歉?!?p> 這話一出來,唐清讓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是有妄想癥嗎?!
怎么搞的他們倆鶼鰈情深,互相虐戀呢?
“不是,你先停一下,”唐清讓扶額,“衛(wèi)律師,我想你想的有些過火了,我承認(rèn)我之前對你有些好感,但我們也就是吃過兩次飯的交情,更何況現(xiàn)在我對你,沒有任何私人感情,我勸你還是把注意力從我身上挪開吧?!?p> 說完,她側(cè)了個身,覺得有些煩躁。
沒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yīng),衛(wèi)迤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他緩緩開口,把自己心里想說的話吐了出來。
唐清讓靜靜聽著,大致把事情搞清楚了。
衛(wèi)迤少年好友的母親周霜是一個普通的職工女性,一天下班的路上被一個男人性侵,從此以后,她便過上了尋找這個兇手的道路。
無錢無勢的家庭,做這樣的事情總是顯得心酸無力,作為丈夫的向渝一次一次地接受妻子的崩潰,白天奔走四方,夜晚安慰不停噩夢的愛人。
被折磨了好幾年的周霜終于無法抵抗,從家里的陽臺跳了下去。
一個月后,向渝帶著孩子自殺了。
那些面目和善的鄰居在此刻都變成了饕餮猛獸,將無數(shù)個不檢點的帽子扣在了周霜的頭上。
但那些申訴依舊沒有被人看到過,如同扔進(jìn)大海里的一根針,消聲覓跡,再無音信。
最后他說,“所以我不僅是在替受害者們伸張,更是在替好友的母親求一次公平?!?p> 唐清讓不懂他在這個時候說這些是什么意思,“衛(wèi)律師,我先不說沈孛請你做沈氏的法務(wù)花了多少錢,陳武的案子沈氏給你了多少代理費,我不是不清楚,按照你現(xiàn)在的身份地位,要為好友伸張正義,應(yīng)該不是什么難事吧?所以你現(xiàn)在和我說這些,我只會告訴你,不要把你的私人感情代入到工作里。”
法律不能淪為賺錢的工具。
但最后,還是會因現(xiàn)實生活放棄自己的底線。
“我以為你會懂我?!?p> 《醒來的女性》中有一句話:女性因為與生俱來的生育價值,所以更被不可抗拒的誘惑包裹。
教唆者用他們璀璨空洞的哲學(xué)迷惑女性,在穿起衣服臨走的時候還不忘回頭說:“你大概永遠(yuǎn)都不會懂我吧?!?p> 人一步一步地進(jìn)步,這些所謂的技術(shù)也逐漸成長,教唆者甚至懶得再付諸心思,直接依靠自己的優(yōu)勢伸出惡手。
“我沒有責(zé)任要懂你?!碧魄遄尷溲邸?p> 壓抑了數(shù)年的情緒幾乎要噴薄而出,“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的眼神就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后來你說你相信我的能力,愿意把案子交給我,我好像又有最開始入行的那種熱情。”
唐清讓質(zhì)問他,“衛(wèi)律師,沈孛和我說過,你有一個未婚妻,是嗎?”
“是…”
后面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她打斷,“那我覺得,你應(yīng)該把對我的心力用到她身上,而不是在我這里白費力氣?!?p> 人類的行為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可能,情緒也如黑暗中的篝火搖曳,每每到了此時,面目全非的人,就會隱隱約約若隱若現(xiàn)。
“葉珺和我,只是定了婚約,是家里安排的…”衛(wèi)迤說。
“葉設(shè)計師的作品,我曾經(jīng)有幸見識過,就算是隨手從一堆衣服里摸出一件來,都是獨一無二的作品,”唐清讓眼神冰冷,語氣平平,“我們這種生在大富大貴人家里的孩子,從出生的那一刻就享受其他普通人無法企及的好處,也因此,我們也要接受自己無法選擇自由婚戀自由的事實。”
這是最公平的交換。
衛(wèi)迤錯愕的表情停在臉上。
唐清讓的話,他無處反駁。
敲門聲在此刻又再度響起,唐清讓收了一下情緒,“進(jìn)?!?p> 推開門,提著一個紙質(zhì)禮盒的言逸看著休息室的一男一女,心情突然有些不爽,“給你拿了雙平底鞋,換上?”
唐清讓的表情在看到他的一瞬間才緩和了半分,“謝謝。”
言逸把鞋子放到她腳邊,還不忘了把腳后那塊幫她摁了下去,這樣就不會蹭到腳后跟的傷口,“你的鞋呢?”
唐清讓伸手指了指被她踢到一邊的鞋子,兩只鞋子狼狽地躺在桌子邊,好像在向言逸求救。
他伸手把那兩只鞋放到帶來的鞋盒里,又拿起她手里手包,最后扶著她起身,全程忽視了還站在這個空間的另一個人。
唐清讓被言逸扶著腰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著,直到門口的時候停了一下,“衛(wèi)律師,你要做的不是怨天尤人,是正視你的內(nèi)心,承擔(dān)你該承擔(dān)的責(zé)任?!?p> 衛(wèi)迤低頭自嘲笑了一聲,捏在手里的消毒濕巾被他搓的響了又響。
言逸把唐清讓扶到副駕駛上,換了個方向把手里的紙袋扔到后備箱里,又翻翻找找了一番,呆著個白色小瓶子和創(chuàng)口貼回來,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用不著這么麻煩,”唐清讓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收回被他握著的腳腕,“我回去隨便擦擦藥就行?!?p> “回去也是擦藥,現(xiàn)在擦也是擦藥,干嘛非得等回家,”言逸低眼,眉目認(rèn)真,“方宇那邊我說過了,他們現(xiàn)在忙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也沒空招呼我們,我等會兒可以直接送你回家?!?p> “啊嚏!”方宇大大地打了個噴嚏。
蘇若給他遞了張紙巾,“怎么了這是?”
“一定是言逸那小子,”方宇如釋重負(fù)地嘆了一口氣,“剛剛跑來和我說,清讓的腳都被磨破了,要送她回家,后邊的事情就不參與了?!?p> “這個言逸,之前怎么沒聽你說過?”
“之前在國外讀書,偶然看過一場拳擊比賽,就是他打的,后來發(fā)現(xiàn)他和我是同一所大學(xué)的同學(xué),還小我兩屆,我當(dāng)時就想去看看他到底是花架子還是真本事,”方宇一停,“結(jié)果沒想到,現(xiàn)實給了我重重一擊?!?p> “這么說來,他還挺厲害的?!?p> “他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很出名了,國外很多俱樂部都想簽他,”方宇肯定,“不過他現(xiàn)在準(zhǔn)備在國內(nèi)長期發(fā)展,爭取多拿幾個獎,長長臉?!?p> “那他怎么認(rèn)識讓讓的?”蘇若眉頭都擰在了一起。
“這我就不清楚了,”蘇若一攤手,“反正自從他知道你和清讓關(guān)系好,他就沒少和我打聽她的消息,還有什么個人喜好啊,家世背景啦,我都被他煩的一個頭兩個大!”
蘇若覺得好笑,這個言逸,居然敢打唐清讓的主意,“我記得他今天是帶了射箭徽章的那個伴郎吧?”
“你也注意到了?”
“那么明目張膽,我很難注意不到?!?p> 剛處理好傷口,言逸正想站起身替她關(guān)上車門,就聽見身后一個明媚的女聲響起,“阿讓!”
唐清讓循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是杜潔。
“我過去一下?!?p> 言逸扶著她起來,自己靠在車邊看著她邁著步子小步挪了過去,從后面看著,她的背影簡直就像一只崴腳兔子。
“腿怎么了?”是杜潔關(guān)心的聲音。
“鞋子磨腳,破皮了?!彼喍探忉尅?p> 杜潔輕輕地打了她一下,“把別人都照顧的這么好,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
“我哪有…”
“還說沒有,”杜潔看她的眼神多了幾分憐愛,“先是瞞著我?guī)臀彝低祵ふ易C據(jù),又是讓趙竹來安慰我的情緒,你真以為我不知道這些事情都是你干的?”
唐清讓緊閉雙唇。
“我知道你是怕我再因為他傷心,你不想我二次受傷,”杜潔拉住她的手,“可是,我也不希望你這么辛苦,我問過向冉了,她說下周就要開庭了,我把我手里的證據(jù)都交給她了?!?p> 唐清讓低下頭,把眼淚控制在眼眶里,“是我太獨斷了,我知道那個時候你是一心一意想要和他結(jié)婚的,所以在這個案子上,我希望無論如何,都能把對你的傷害降到最低。”
杜潔眼中含淚,卻笑了,抬手胡亂地擦了一把眼淚,“向冉和我說,我現(xiàn)在可以作為證人出席,這樣可以把那些證據(jù)最大化,我想過了,我要上證人席?!?p> 唐清讓深呼吸幾口氣,算作平復(fù),“如果你想好了,我一定支持你?!?p> 離他們不遠(yuǎn)處的言逸濃眉如炭,皺成一個小小的'川'字。
半個小時后,黑色轎車穩(wěn)穩(wěn)停到沈家大門口,唐清讓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杜潔剛剛的一番話,讓她心里送了一口大氣。
她看了一下腳下的白色平底鞋,有些好奇,“你是怎么突然變出一雙鞋的?”
“不是突然變出來的,”言逸解開安全帶,一只手枕著臉看著她,“是你每年生日我都會準(zhǔn)備一份禮物,雖然之前沒辦法送給你,但下一個生日我一定陪著你一起?!?p> 唐清讓看見他的眼睛亮亮的,像是流浪的小動物渴望被人疼愛。
里面倒映的是自己的影子。
她還記得,到新學(xué)校到的那天,她穿了和同學(xué)們一樣的昂貴校服,黑色的長發(fā)編成一個粗大的辮子,安靜的躺在背后,老師簡短的介紹了她的名字,讓她去挨著講臺邊的位置坐下。
她點頭,卻被講臺下各式各樣審視的目光看得有些心悸,走到座位上,硬著頭皮坐了下來。
唐清讓天生大舌頭,唐美雅帶她去醫(yī)院做過治療,但見效平平,所以她以往在學(xué)校的時候總是會被人嘲笑,笑她的發(fā)音囫圇不通,不過她并不在意。
那個時候的她就明白,人都是這樣的,笑別人的短處,揚自己的長處。
所以一開始還愛說些話的唐清讓,到后來,變成了一個耳聽八方的啞巴,只在眉眼掛著溫和默默地聽別人說笑。
唯一能夠解氣的辦法就是放學(xué)后拿著彈弓對著樹葉撒氣。
唐清讓歪頭看了言逸一眼,他和孩童時期的黑色糯米團(tuán)子已經(jīng)判若兩人,她突然就想起言逸之前在學(xué)校被人欺負(fù)的日子。
那個時候的她,還沒有經(jīng)歷過那樣的日子,所以無法真切的體會少年言逸的感受,但坐在高級教師穿著精致校服的她,似乎懂了萬分之一。
于是讀書的第一周,她沒有交到任何朋友,甚至是同學(xué),也鮮少和她來往,直到第一次模擬考的分?jǐn)?shù)出來,才迎來了轉(zhuǎn)機。
她考了倒數(shù)第二名。
全年級。
這樣的分?jǐn)?shù)足以打消所有人對她的排斥,人無非共情或勢利兩種,而這兩種她剛好都很擅長。
“我聽說,你后來也轉(zhuǎn)學(xué)了?”唐清讓低頭,不去看他。
言逸開口,“是,你轉(zhuǎn)走后沒多久,我母親病重,被我舅舅接到國外治療了,我也就一起跟了過去,在那邊讀完了大學(xué)?!?p> 唐清讓這才想起,自己當(dāng)初是不告而別,“對不起啊,當(dāng)年我也是臨時被帶回沈家的,所以沒來得及和你說一聲再見?!?p> 言逸看見她一只手搓著裙子的褶皺花邊,大大的笑容掛在臉上,“沒關(guān)系,以后你能見到我的時候不少?!?p> “嗯?”她轉(zhuǎn)頭。
“我已經(jīng)喜歡你這么多年了,不會這么輕易放棄的?!?p> 唐清讓頓時語噎,表情有些紊亂。
她沒有聽過這么直白的表達(dá),胸腔里跳動的心臟突然開始打鼓。
車門猛然被人敲了兩下。
唐清讓回身看去。
是李叔。
她正要開車門下去,卻一把被言逸拽了回來,兩個人四目相對,狹小逼仄的空間彌漫著莫名的曖昧氛圍。
最終,言逸什么也沒說,替她解開了安全帶,從里面打開了車門。
站在車門外的李叔順勢拉開車門,又看了看從另一邊下車的言逸微微鞠躬,“謝謝先生送我們家小姐回來?!?p> “舉手之勞,”言逸禮貌一笑,兩步就走到后備箱,指了一下里面的東西,“這些東西都是送你的,你找人搬進(jìn)去吧?!?p> 唐清讓有些疑惑,走到他身邊看了看里面的東西,各式各樣的花色包裝,有的已經(jīng)褪色發(fā)黃,一看就有年頭了。
她在心里默數(shù)了一下,一共十六件。
從她十歲轉(zhuǎn)學(xué)離開到今天,剛好十六年。
言逸把裝著她換下來的高跟鞋的紙袋子遞給她,“還以為沒機會送給你了,今天你千萬不要和我客氣,全都拿走!”
她知道,就算這個時候她拒絕了,他以后也會找空子送過來,唐清讓招了招手,示意李叔找人搬到她臥室去。
“等我這段時間忙完,請你吃飯吧?!碧魄遄寖芍皇忠粩n,很明顯想要彌補他。
“好,”言逸十分樂意,“那今天我就不打擾了,好好休息,下周的庭審我也會去旁聽。”
“你也會去?”她不解。
言逸學(xué)著她的樣子,兩只手抱在一起,“向大律師和衛(wèi)大律師的案子,不管是誰,都會想去的吧?”
“嗯…”唐清讓想起衛(wèi)迤剛剛那副面孔,又從專業(yè)角度思考了一下,覺得他說的沒什么問題,“那到時候你來接我,我們一塊去?”
言逸點頭,“為唐大小姐服務(wù),我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