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血涯鋒刃

　　十日后，泉竹峰后山。

　　一排排身著白衣的少年傲然屹立，莫子戚站在他們面前審視了一番，高聲道：“各位弟子可知？我們今日是要做什么？”

　　“知曉！”

　　“嗯，很好。我泉竹峰向來不養(yǎng)無用之人，如果有人怯了的話，現(xiàn)在就可以退出，然后收拾東西下山?！蹦悠萦值?。

　　全然不動(dòng)——

　　莫子戚微微點(diǎn)頭以示贊賞，大聲道：“那各位聽好了！三日過后辰時(shí)！我在此等候大家歸來！去吧！”

　　“是！”所有人仿佛打了雞血一般，轉(zhuǎn)身就毅然決然地沖進(jìn)了山谷。

　　可，莫懷沒辦法。他沒有兵器啊?。。∽源騺淼饺穹?，他便日日都往清修殿去，完全把這件事拋之腦后了。他左看看右望望，心知已沒辦法，只得嘆氣咬牙，硬著頭皮沖進(jìn)了山谷里。

　　躲起來吧，只能這么做了。

　　雖說這樣做是有點(diǎn)窩囊，但有什么辦法呢？眼下他既沒有兵器在手也沒有同伴相佑，只好找一個(gè)小山洞，躲在里面思考起來。

　　莫懷心道：“這泉竹峰的后山并不大，定是躲不開那些猛獸的，所以現(xiàn)下還是應(yīng)當(dāng)先制個(gè)武器以防萬一。再者就是食物了，特別是水，還得找個(gè)物件來裝水?！彼裕€是得出山洞。

　　迂回片刻，莫懷起身拍了拍衣擺，堅(jiān)定地走向了洞外。未時(shí)為過，還有一點(diǎn)時(shí)間可以讓他尋水源制武器。靠著植物的生長狀況，不多時(shí)他便尋到了一條小河，又在河邊撿了像是被風(fēng)刮下來的粗壯樹枝，用鋒利的石頭削成了一根更為鋒利的木矛。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那根木矛，心道真不錯(cuò)，暗暗贊賞了自己一番。須臾，他把衣服盡數(shù)褪去，一躍跳進(jìn)了那條小河。一朵水花立馬在水面炸開來，在陽光的照耀下恍若一顆顆冰晶寶鉆。水花落下的同時(shí)，莫懷也從水里竄了出來，甩了甩濕漉漉的頭發(fā)。

　　“得手！”他高舉著那根木矛，鮮血順著木棍緩緩下流，而那木矛頂端上此刻正插著一只活蹦亂跳的魚。莫懷一肩扛魚一肩掛衣，悠然自得地漫步在山谷之中，全然忘了“山中有猛獸”這件事?！罢媸橇钗蚁肫饛那傲耍€有點(diǎn)懷念呢——”他忽然小聲喃喃了一句，聽著有些許低落。

　　不過說來也是怪，這莫懷明明是個(gè)官府弟子，卻對生存之道得心應(yīng)手，而那些官家少爺若是真的被拋到荒郊野外之中，必然是沒法做到像莫懷這般的，大概只會(huì)呆坐在地上等著人來救吧。

　　酉時(shí)末刻，天色已暗。莫懷魚剛下肚，就躺在地上思索起來：“一日已過，明日該如何是好？我這小木矛扎幾只魚戳幾只山雞倒是還綽綽有余?？蓪δ切┥源簏c(diǎn)的野獸就只能束手就擒了……”他左腿架在撐起的右腿上輕輕搖晃著，竟悠閑地哼起了歌！

　　小胖墩過山崗

　　背竹籃采花香

　　贈(zèng)阿娘阿娘歡

　　抱胖娃吻額窗

　　黑黝黝胖娃羞……

　　“阿娘！看！我給您帶了什么！”一個(gè)五歲左右大的小男孩背著竹筐蹦到了一間破爛屋子前，滿面灰塵笑著大聲道。他都不用去推門，因?yàn)檫@間木屋沒有門，只有一簾破布稍作遮掩。

　　屋里，一位衣衫襤褸的女人聽到那孩子的聲音，立馬迎了過去?？吹剿脻M臉灰，又轉(zhuǎn)身拿了條布巾，滿面慈祥地問道：“給阿娘帶了什么好東西呀？讓阿娘看看？”那聲音是輕柔的，卻不只是因?yàn)闇厝?，而是因?yàn)樗娴臎]有力氣大聲講話了。

　　“嘿嘿——”小男孩把手伸向身后，把背上籮筐猛地舉到女人面前，“當(dāng)當(dāng)！送給阿娘的！阿娘可否喜歡？”

　　女人怔了一下——面前的籮筐里裝滿了五顏六色，各式各樣的花，而那些花的中間擺放著幾顆小小的雞蛋，被那些不太懂得搭配的花小心翼翼地保護(hù)了起來。

　　小孩又道：“今日我采那些草藥去換錢，沒想到陳掌柜他們家的爐灶正好壞了，我就去幫他們修了修，這才弄得滿身灰，”小男孩指了指臉上和衣服上的灰塵笑了笑，毫不在意地繼續(xù)道：“他本是要請我吃一碗餃子的，可我又沒法給您帶回來?？窗⒛镒罱鼩馍惶?，便跟他換成了幾個(gè)雞蛋回來給阿娘吃?！?p>　　小男孩話剛說完，女人的眼淚就從她的眼角滑落下來了，滴落在那些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小野花上。

　　小男孩立馬慌了，想用衣袖去擦她的眼淚，又突然想起自己的衣服還是臟的，便急忙收了手，拿過她母親手里的布巾替她拭去了淚水，急道：“阿娘！阿娘您怎么了？是，是孩兒哪里說錯(cuò)了嗎？還是阿娘哪里不舒服嗎？阿娘別難過，不管發(fā)生什么都有孩兒在！”

　　女人一把抱住了小孩，將他緊緊攥在了懷里，忽然笑了起來，道：“阿娘不難過，阿娘不難過。阿娘是高興，太高興了！我們家小奕真懂事，阿娘有你，真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p>　　聽到她笑了，小孩才松了口氣，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笑著道：“哪里？能成為阿娘的孩子，才是我這輩子最最最最最——大的福氣?！狈路鹩X得光說不夠，他還放開女人在她眼前比劃了一番。

　　女人哈哈笑了兩聲，抹去了眼角殘存的淚水，輕聲說道：“來吃飯吧。”那只小陶碗已經(jīng)缺了一大半，里面裝著屈指可數(shù)的米粒。小男孩扒拉了兩口白飯，因?yàn)闆]有配菜，所以也不需要把碗放下。男孩把臉埋在碗里，問道：“阿娘吃過了嗎？”

　　許久，沒人回答他。

　　小男孩趕緊把碗放下，四周環(huán)顧了一番，卻沒看見女人的身影?！鞍⒛?？阿娘你在哪？”他立馬摔碗站起，焦急地喊了起來：“阿娘！阿娘！”可屋子就那么小，小到一掀開簾子就可以將所有東西收攬進(jìn)眼底。

　　“小奕?。。。?！”一陣撕心裂肺的叫喊聲忽然從門外傳來。

　　是母親！

　　他立馬向門口沖去，一掀簾子，立馬被眼前景象嚇得跌坐在地。

　　他的母親身上正插著一把散發(fā)著森森寒意的長劍，倒在血泊之中。臟亂不堪的長發(fā)也被染上了鮮血，一絲絲劃過她的臉，活像被人用刀在臉上割了十幾道口子一般。

　　“娘！?。。?！”小孩嚎天喊地跌跌撞撞地沖了過去，撲在了他母親身旁，“娘！娘??！”女人用盡所有的力氣抬起了她的手，輕輕撫摸著小孩的臉，含淚一笑，輕聲道：“孩子……娘親，娘親好愛你……”

　　“娘……我知道，我知道娘?！毙『⒁贿吙抟贿厬?yīng)道。

　　“可是……可是娘，娘沒法再陪你了……”女人哭得更用力了，淚水如瀑布般噴涌而出，“娘真的好想，好想好想一直陪著你?？茨汩L大，看你成親，看你生小孩……還有好多好多，娘都，都好想看……好多好多，好多好多……”仿佛覺得光說不夠，他學(xué)著小孩比給她看的樣子比給小孩看，扯出了一點(diǎn)笑容。

　　“娘……娘別走……別拋下我一個(gè)人……”小孩抱著她的手哭著說道。

　　“對不起……娘太疼了，太疼了……娘要先走了……小奕，記住……記住，莫，莫生恨……”一片死寂，四周再也沒有聲音，一點(diǎn)聲音都沒有了，就連呼吸聲仿佛也聽不見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孩把臉埋在她母親的手掌里大聲哭泣，大聲叫喊。可他仿佛聽不見自己的聲音，感受不到喉嚨的疼痛一般，越喊越大聲。幾句話悠悠然地飄進(jìn)了他的耳朵里：

　　“如此這般的姿色，可惜卻是個(gè)做皮肉生意的，不然，肯定能留在老爺府里做夫人?！?p>　　“就是就是，我本來不想殺她的，可她死活不把那小孩交出來。”

　　“自作自受，頑固不冥！”

　　“不過不知道她這身子被多少男人睡過了？這小孩當(dāng)真是老爺?shù)姆N？”

　　“……”

　　不聽！我不要去聽！阿娘說她痛，她痛……我要把劍拔下來！

　　小孩死死抓住劍身用力向上拔，可那把劍就像是一顆釘子一般死死地釘在了她母親的身上，怎么拔都拔不出。脫手了一次又一次，他的手早已血肉模糊，可那把劍，還是屹然不動(dòng)。

　　“啊啊啊啊啊！為什么？為什么拔不出來??？！為什么！出來??！出來啊??！滾出來?。奈野⒛锷眢w里滾出來?。。?！”他攥緊了被鮮血染紅的雙手，一下下地捶著土地，傾訴著自己的憤怒。

　　這時(shí)，一個(gè)冷冷的聲音飄入了他的耳朵里：“廢物——”

　　“阿娘?。?！”莫懷猛地從地上彈起，額頭早已布滿汗珠，全身都被汗液浸濕了。他大口喘著粗氣，緩了好一會(huì)兒才平息下來，呆呆地望向山洞外。

　　星辰滿天，蟬鳴蛙叫。

　　他又重新躺了下去，嘆了口氣，用衣袖胡亂擦拭了一把臉上的汗水，腦海里又猛地閃過夢里的畫面，驟然驚起一身冷汗。

　　十幾年過去了，他還是沒能忘掉那天發(fā)生的事，反而越來越清晰。因?yàn)檫^程太清晰，反倒有些忘記他母親的臉了。

　　只是那張臉上的慈祥，他從未忘記，悄悄珍藏在心里十幾年。

　　母親，當(dāng)年那個(gè)瘦小的孩子如今已經(jīng)長大成人了，他現(xiàn)在可以一手舉劍，也可以執(zhí)筆習(xí)字了。母親若是能看到就好了。

　　可惜人死不能復(fù)生，這道理誰都懂。所以只是希望，即使這希望很渺小。

　　他望著洞頂發(fā)了一會(huì)兒呆，正要閉眼入睡，洞口卻忽然傳來一聲枝條折斷的聲音。莫懷立馬警惕了起來，抄起身旁木矛輕輕站起，慢慢向后退。

　　是同門？還是猛獸？

　　無法確定，實(shí)在是太暗了，方才的火也熄滅了，整個(gè)山洞此時(shí)就像一張巨大的猛獸的嘴，黑黝黝的嘴里什么都看不見。

　　須臾，那洞口亮起了一絲淡淡的白光，繞了一圈，一會(huì)向前，一會(huì)兒又向后，似乎想讓莫懷跟它走。

　　見此情景，莫懷稍稍松了口氣：至少可以確定不是猛獸了。

　　“你……想讓我跟著你走？”莫懷也看出它的意思了，那白光聽到后，好似非常激動(dòng)地震動(dòng)了幾下。

　　須臾，莫懷還是邁開腿，跟著那道白光走了。畢竟只是一道光而已，傷不了人。況且這么神奇的東西忽然出現(xiàn)在他眼前，想讓他跟著它走，好奇心也會(huì)令人邁開腿的。

　　不知走了多久，他被那白光帶到了一掛瀑布面前，聲勢如虹，浩浩蕩蕩，看得莫懷移不開眼。那白光在他眼前閃了一下，他的思緒才被帶了回來。

　　只見那白光往后退了一點(diǎn)，忽然就像箭一般射了出去，穿進(jìn)了瀑布后面。

　　“后面有山洞？”莫懷疑道，也向后退了一步，縱身一躍，躍進(jìn)了瀑布后的山洞。落地后，濕漉漉的石塊差點(diǎn)害莫懷摔倒，他搖搖晃晃撐了一會(huì)兒才站直了起來。

　　那白光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可莫懷卻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發(fā)著凜冽寒意的東西，稍稍凝滯了一下。

　　一塊長滿青苔的光滑石塊上，屹立著一把彎刀。

　　刀身锃亮，透著刺骨的殺氣，刀柄上鑲刻著一條銀龍，將他圈圈圍繞起來，吐露著堅(jiān)韌的獠牙，而那條銀龍的嘴里，含著一顆紅珠子，散發(fā)著駭人的光芒。

　　光看著外形和色澤，便能知道這是一把好劍了。莫懷慢慢走近，心道：“難道那白光帶我來這里，就是為了這把劍？”二話不說，開拔。

　　锃——

　　隨著一聲鋒利的響聲，彎刀被拔了出來。這刀看起來雖然笨重，握在手里時(shí)卻輕巧無比，上砍下?lián)]，毫無壓力，而且很有勁道。

　　他用刀在這山洞中試著砍了幾下，簡直是削鐵如泥！毫無壓力！砍石石碎、砍金金斷！

　　好劍！

　　如獲至寶，莫懷用手輕輕地?fù)崦前训?，臉上掛著笑，須臾，他道：“你說……我應(yīng)該給你取個(gè)什么名呢？”

　　“血涯——”

　　“是了，你的名字，就叫：血涯?！蹦獞迅吲e著刀，露出了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