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閣子里,郭清將一物件從袖口取出,搭在眼睛前。竟是千里眼,章蔓清心想,也不知道他從哪里弄來的。
便問:“郭二哥哥,千里眼可能借我看看?”
郭清全神貫注在湖面,隨手遞了過去。
章蔓清看著橋那邊,有艘大船擱淺。市舶司的?
拿著千里眼仔仔細(xì)細(xì)看著船身,船頭擱淺,船尾往水里傾斜。
“船在此處容易擱淺?”
見章蔓清問,秀娘立刻答:“湖口處有淺灘,不過晚上潮水漲了就不大看得到?!?p> 章蔓清點(diǎn)點(diǎn)頭,難怪要用航幫的人。趕魚入網(wǎng),他們確實(shí)是行家。
再看一會兒,章蔓清覺得不太對,船身更斜了,可依然沒見到船底。
這船,比看著要深,要大。
章蔓清將千里眼遞回給郭清,順便問:“這船,你們可知道尺寸?”
郭清一怔,秀娘也聽見了:“怎么了?”
章蔓清蹙著眉:“我也說不清,只覺得那船吃水不對?!?p> 郭清叫了聲落日,落日不知道從哪兒鉆出來的,從一圓筒里取出幾張圖。
攤開,章蔓清見最上面似是燕荔湖。她顧不得他們手上還有哪兒,見落日抽出一張,正是船的圖紙。
章蔓清立刻上前細(xì)看。理家這些日子,尺寸計(jì)量倒是熟了。提起手準(zhǔn)備換算,發(fā)現(xiàn)沒筆墨。
剛抬眼,蔣嬤嬤就變戲法似的拿出筆墨。原來荔苑小閣子里都備著,就是方便客人賞著景詩意大發(fā)。
章蔓清接過筆,低頭用自己熟悉的方式計(jì)算起來。
圖紙上的船,形制圓短,不規(guī)則的長方體。算個體積,哪怕早已生疏,倒還是可以的。章蔓清以有限的知識,算了個大概。
繼而問落日:“他們要走的貨,箱子多大?尺寸可有?”
落日看向秀娘,取貨時候,是她和麥大海諸人跟著。
“箱子大約三尺余長,一尺半高,一尺半深。應(yīng)當(dāng)都是滿的,”秀娘一面回想,一面答話:“箱子似是杉木或桐木的,提上去也不過一石有余?!盵1]
她從小跟著鏢隊(duì),鏢箱都有講究,多為榆木,而杉木桐木輕而薄。她又習(xí)武,一石二斗的弓箭最為常見。是以她一上手便知。
“一共十只箱子……”說著說著,秀娘也覺出不對來。剛跟上去時,麥大海就提過,這船吃水深,擱淺應(yīng)該沒問題??上渥硬恢?,貨物不多!
章蔓清再算了算箱子的體積,這船就顯得太大了。
郭清也聽明白了:“走這類私貨,多會放些其他貨物做掩護(hù)。”
章蔓清點(diǎn)點(diǎn)頭:“不錯??砂汛瑝撼蛇@樣,走不快。你別告訴我他們?yōu)榱舜€(wěn)些?!?p> 郭清聽了也皺眉。
“到底什么貨,你現(xiàn)在得告訴我了?!?p> 聽章蔓清問,郭清略看了看小閣子里的人,蔣嬤嬤和“夏荷”立刻退了出去。
“一批牛皮筋角。”
章蔓清不解。郭清迎著她疑惑的眼神,繼而道:“可造軍器之材。”
章蔓清吸了口涼氣。
這和走私軍械有什么差別!倒賣這類貨物,首當(dāng)其沖,背后要有人,甚至,背靠著整個帝國。
章蔓清腦子里轉(zhuǎn)了十來個念頭。海匪,駐軍……宮里來的方子!
今夜此船上的人,若能抓住一個活口,加上現(xiàn)貨,與刺殺背后的人或許還能一爭。
否則,皇權(quán)之下,哪有活人。
“運(yùn)這樣的貨,必定要留后手。他們的后手是什么?”
這次,連郭清都沒想到她會這么問。
“做這樣的生意,不啻于亡命之徒……”郭清聲音低得似自言自語??烧侣逭f得對,越是這樣的生意,越是要處理得干凈利落。
章蔓清急得在小閣子里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郭清是見識過她想事情的模樣,這次倒淡定。秀娘和落日貼著墻站著,生怕她撞上來。
這姑娘腳力倒好,秀娘一如既往地開小差。
“牛皮筋角,燒不爛沉不下去……怎么樣能銷毀?”
章蔓清的一問,讓郭清猛地意識到什么。迅速走到窗邊,似是拿著面小旗,對著窗下的小艇揮動。
章蔓清也湊過去看,漆黑的小艇上,似是油燈明暗閃爍。隨即,不遠(yuǎn)處另一個小艇如魚般,靈巧地避開其他船只,往那條大船靠過去。
“油燈有罩子?”章蔓清扭過頭問秀娘。
秀娘點(diǎn)頭。
“有幾條魚?”郭清問秀娘。
“麥大海說最好的十個都去了?!惫迓牶蟛徽Z,繼續(xù)盤算著什么。
荔涌橋上。
趙修平與謝宏道沒買著《萬卷摘》,但被擠得動彈不得。索性隨著人流慢慢走,慢慢賞景。
“湖又連著河,一邊鏡水月夜,一邊萬里清輝。這樣的景致倒是難得?!壁w修平閑適地說,仿佛就真是來看這看景的。
謝宏道雖做了魏王長史,卻保留了不少兵部的習(xí)慣。比如,不慣拿折扇。比如,喜歡背著手走路。
趙修平有心讓他一身盔甲卸下來,便繼續(xù)閑扯:“適才在荔香樓里,幾位大掌柜都盯著新鑄的宣平通寶?!?p> 謝宏道總算聽見了:“重鑄銅錢的事,一向是章知州在做?”
趙修平點(diǎn)點(diǎn)頭:“廣南路遠(yuǎn),知州兼著轉(zhuǎn)運(yùn)使?!?p> 兩人都是片刻沉默,之后趙修平又道:“荔香樓的媽媽好手段,此番文事花團(tuán)錦簇,定成就廣南一段佳話?!?p> 謝宏道不知想到什么,也十分感慨:“怪道古人云,行千里路勝讀萬卷書。此次來廣南路,才知道天下奇人異士之多之能。咱倆見過的那二人自不必說,”
謝宏道看了看趙修平,見他明了地點(diǎn)點(diǎn)頭,便繼續(xù)說:“就這廣南城內(nèi)的女子,不怕先生笑話,鄙人竟是第一次曉得,女人亦能如男子一般,頂門立戶干大事?!?p> 趙修平知道他說的“頂門立戶”別有深意,卻不理會,旁逸斜出:“可不是。就那花樓,翠香閣的沈了了,你可知她今夜是如何與荔香樓打擂臺的?”
這次謝宏道真的來了興致:“如何?”
“用謝好換了十來壇骨玉泉,招徠客人,與之同時,開盤賭今夜荔香樓的花燈前三!”
“嗐,那荔香樓可不成了為她做嫁衣裳?”趙修平忍俊不禁。
“翠香閣里的姑娘也不簡單,那個謝好,你看見了,琴技超凡,王提舉愛得不行??伤筒辉溉牒笤鹤鲂??!?p> “嗯?”謝宏道一向自律,在京城做一芝麻小官,也無家資去楚館秦樓。雖聽過女妓不愿被納,也不過以為是她們的伎倆罷了。
“一兩句也解釋不清。咱還說那荔香樓的花燈,我瞧著,怎么郭公子也寫了一幅?”
趙修平與陳予望一同去的,到得早。郭清和章蔓清在外面寫聯(lián)的時候,就有人悄悄稟給趙修平。后來王爺看到郭清的字,趙修平便找機(jī)會告訴了謝宏道,證實(shí)了王爺?shù)牟聹y。
“這我不知。郭公子一向不愛這個。”
謝宏道說得客氣,郭清何止不愛這個,簡直對所有文雅之事嗤之以鼻。
說話間,兩人剛走下橋,便看見江上一艘大船往湖口沖來。
橋上的人紛紛驚呼,還沒來得及亂,船已經(jīng)停住。游人雖多,卻如一瓢冷水澆下,不多時便平穩(wěn)下來,個個好奇地望向那只船。
船已近得幾聞人聲。
趙修平眼尾掃了掃橋上岸上,零星散著的幾人,一身粗布短褐與眾人無異。可全都腰纏群青色束帶,頭戴同色幘巾[2]。
郭家不愧軍功世家兵法傳承。
[1]這里用的大約是宋朝的度量衡。一尺約為三米多,一石約為一百二十斤。通篇架空歷史,考據(jù)黨勿噴。你說的都對!
[2]幘:本來就是巾。寫幘巾是為了閱讀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