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發(fā)酵
在和陳廣泰一番暢聊之后，周侯燦便被匆匆趕來的劉教諭打斷了。
“周縣尊，縣學(xué)沒有什么美味佳肴，要不要去福滿樓訂桌菜？”劉教諭有些局促，對周侯燦征詢似地問道。
“不用，”周侯燦當(dāng)然義正詞嚴(yán)地拒絕了，“我來這兒是為了看我們縣里生員們的情況的，不是來這兒享受的。如果我想吃好的，為什么還要跑到縣學(xué)來吃，難道縣衙里沒有嗎？今天生員吃什么，我就吃什么?！?p> “是，下官知曉了，”劉教諭連連點頭，一副聽了周侯燦的話受教的樣子，“到時候下官過來提醒您去吃飯。”
“你自去忙?！敝芎顮N點點頭，又開始跟陳廣泰聊了起來。
“伯清，你說這回吳家會不會上鉤？”
“既然縣尊你這么問了，那下官就簡單獻(xiàn)個丑，說說我的愚見，可能會有些冒犯?！标悘V泰其實剛剛在跟周侯燦閑聊的時候就已經(jīng)在想這件事了，這個時候剛好組織好語言。
“吳家之前就跟縣尊你接觸過那一回，也就是上次吳暄來的時候，所以想必吳家對縣尊你的了解也不會深到哪里去。
“這樣的話，我想?yún)羌一蛟S會和其他大部分人一樣先入為主，先給縣尊你的做派來個模糊的印象。”
“什么模糊的印象？”周侯燦雖然知道陳廣泰可能接下來便會說到底這模糊的印象是什么，但他已經(jīng)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之心了。
他也想知道，像自己這樣的文官在其他人的眼里到底是個什么形象。
“他們能了解到縣尊行事的地方無非就是那幾個，”陳廣泰開始列舉著他們獲得消息的渠道，“首先肯定是邸報，其次就是他們在朝廷做官的族人，再或者就是跟縣尊你有交情的官員?！?p> “但考慮到縣尊你在京城里沒有做過官，所以他們在朝廷里的人脈恐怕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個什么樣子，所以便只能推測。
“按縣尊你做的像不當(dāng)翰林、忤逆劉瑾這樣的事，已經(jīng)說明縣尊你是個有骨氣的官員，清操卓然、有古大臣風(fēng)。”
“好了好了，伯清，不必如此，說正事。”
周侯燦是知道“有古大臣風(fēng)”這個評價的含金量的，所以他認(rèn)為至少現(xiàn)在，他還不應(yīng)該被安上這樣的稱號。
“而又因為縣尊你的年紀(jì)，本就是血氣方剛的階段，”陳廣泰點了點頭，沒有再扯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而是繼續(xù)了自己的分析，“所以他們很容易認(rèn)為縣尊你會沖動、眼高手低、紙上談兵?！?p> 陳廣泰一口氣說完這三個詞，然后悄悄往周侯燦那兒看了一眼，見他的臉色沒有太大的變化后方才放心。
“然后縣尊你今天又在縣學(xué)說了這樣的一番話，他們很難不認(rèn)為你在嘩眾取寵，”陳廣泰明白無論怎樣，他這樣用詞都是不合適的，于是便開始補救，“他們不會去認(rèn)真了解縣尊你的見解，因為他們是靠原來的一套理論出身的，自然不會因為縣尊的一番話就改換門庭，所以他們便有充分的理由去說明縣尊你的荒謬。”
“但至少下官我不覺得縣尊你說的有什么問題，因為下官聽了縣尊的講說之后覺得那圣人之學(xué)好像也沒有那么遠(yuǎn)了?！?p> “你能這樣想就行，說明我的那些話還是有些用處的?！?p> 周侯燦聽了陳廣泰的一通分析過后，也沒有生氣，因為這是人之常情，他能理解。他不僅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反而還暗自高興呢。
吳家這些人越覺得他就是個只會大言不慚地紙上談兵的人越好，這樣反而方便他們縣衙行事了。
“伯清，接下來這一段時間，盯好吳家，那邊只要一松，我們馬上就要過去查探?！敝芎顮N把陳廣泰拉到房檐底下，用只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對陳廣泰說道：“不要急，不要在意時間，呆的越久越好，查的東西越多越好。就算吳家是清白的，我們縣里面也要把這種大戶人家的情況摸透?！?p> “這自然是可以的，”陳廣泰知道這里面的難處，便給周侯燦解釋著，“但是，縣尊，云霄那邊的情況特殊一些，那邊生面孔很容易被人知覺。所以要是想把底兒給摸了的話，從縣衙里派人肯定不行，估計可能需要更長的時間來布局。”
“一切安排你來做主，最后告訴我怎么弄的就行了。”周侯燦倒是肯放權(quán)，因為他知道自己也想不出來什么好辦法。
時間過得很快，在周侯燦聊得正歡的時候，劉教諭就請人叫他們兩個去吃飯了。
縣學(xué)里的飯不能說很差，但絕對不好。
周侯燦完全理解，所以他也沒有說什么，吃完飯就別了縣學(xué)，回縣衙處理事務(wù)去了。
周侯燦人雖然走了，但縣學(xué)里卻徹底炸了鍋，眾生員都在討論周侯燦上午給他們說的那些話。
他們已經(jīng)自動地分成了兩個陣營，彼此之間倒也沒有起什么沖突，倒是各自內(nèi)部有不同的爭議。
兩方之間沒有爭論一是因為所謂的“道不同不相為謀”，這么做沒有一點意義；二是因為這個觀點是現(xiàn)任知縣提出來的，并不是這里面的任何一個人提出來的；三是周侯燦也說了，要科舉肯定還是要專心原來的經(jīng)書的。
周侯燦已經(jīng)說的那么明白了，眾生員也不是傻子，自然不會就對方支持周侯燦與否而反對，他們爭論的是這個理論本身。
隨著生員們的交流，一些人已經(jīng)不滿足于在縣學(xué)里商量了。他們開始寄信，向周圍府縣的知己探討這個問題。
在周侯燦陷入整天處理縣內(nèi)公文轉(zhuǎn)接的枯燥生活時，周侯燦的理論卻正在嶺南各地領(lǐng)略不同的風(fēng)采，甚至將要傳到江南之地。
這天，一紙書信寄到了浙江布政使司紹興府余姚縣中，進入了謝家，到達(dá)了謝遷的手上。
作為弘治三人組之一，謝遷雖然致仕，但能量還是不小的，所以江南嶺南自然有他提攜過的官員。
這些官員們雖然不再像之前進學(xué)那樣對學(xué)問上心，但架不住周侯燦的這個說法傳得快啊。
他們稍一打聽就知道這是那個周侯燦的觀點，于是便你傳我我傳你的，最后傳到了謝遷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