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鎮(zhèn)今天格外熱鬧。鑼鼓喧天,萬人空巷。喜慶的紅紙在空中飄揚,那是被炸飛的爆竹。怕是過年都沒有如此盛況,只因六爺家那大小姐今天要出嫁。笑聲,叫好聲響著,是鑼鼓最好的伴奏。
“誒誒,這是干嘛啊,咋都堆在街上?”
“嘿,你小子可算起了??吹?jīng)]有,那轎子?大小姐今次出嫁了!”
“啥?誒不是,不是之前都說她和山上那野人好上了嗎?怎么這會改卦了呢?”
“你真是,那傳言也信啊?少看點粉戲吧。野人再怎么努力去攀關(guān)系,和人金窩里的鳳凰比起來,聞屁都不配!這哪能叫改卦,病治好了大夫不走人還賴著干嘛?”
......
送轎的隊伍很長,幾乎占了大半條街。有仆役往人群里丟喜糖,丟到一處便竄出幾個小孩,你爭我搶,很快衣服便臟作一般的樣子,分不清是乞丐還是農(nóng)民的孩子。所有人臉上都泛著紅光,放眼望去都是咧著嘴的笑容,嘴里說著單調(diào)的賀詞。其實天氣很冷,或許是青遼山南前所未有的冷,但所有人聚在一起,彼此的呼吸溫暖了寒冬。
在街道的盡頭,歡喜開始潰敗。
高聲的祝賀和交談聲漸漸熄滅。
所有人自覺地讓開道路,跪地匍匐,身體止不住地顫抖,有孩子不知道跪的,被家長摁在地上,連抬頭看一眼都不行。
天鶴局的人來了,雖然他們沒親眼見過,但官府留下的布告至今還貼在他們的祖廟里,與先祖?zhèn)兊呐莆灰黄稹?p> 那仙人在紅轎前站定,臉上面具黑白兩色勾勒怒目獠牙,嚇得仆役個個跪地。
一片死寂。仙人發(fā)話。
“奉上仙命,今,姜家大小姐,疑有勾結(jié)邪教之嫌,帶至官府發(fā)問?!?p> 朗朗聲響,只覺滄桑、洪亮。此話一出,激起無數(shù)驚浪,但人潮風平浪靜,鴉雀無聲。
仙人等了一會,才看見那蓋著紅蓋頭的新娘小心地從高高的轎子上走下來。
仙人伸手,新娘牽住,兩人就這樣大搖大擺地穿行而過,去到山上。云霧漸起,縱使有膽大妄為者抬頭觀望,卻只看到茫茫一片。
走了?真走了?走了。走了?!
人群像一鍋灶火上的水,如今沸騰了。此起彼伏的都是驚呼、猜測、幸災樂禍。
但喧囂穿不到半山腰。
仙人牽著新娘,他的步伐有些急促,腳下的石磚兩人都格外熟悉,新娘倒也能跟上。
新娘的手出乎意料地柔軟,柔軟到只是握著便足以讓人感到幸福。但這柔軟從仙人的手中抽出時,卻是那樣的不容置疑而堅決。
“姜澤?!?p> 姜澤緩緩回頭,他甚至忘記了摘下面具。
“你走吧?!?p> 姜澤沒說話,但他的腳也不曾挪動。面具下的眼睛望著新娘。她的紅蓋頭不知何時摘下來了,也不知是因為他還是因為匆忙。那白皙的臉頰,那朱紅的嘴唇,一雙閃亮的黑眼睛,盤起的長發(fā)披露無暇如白玉的鵝頸,他從未想過新娘如此美麗。望著她時,一分一寸都不得挪動、一分一秒都不得浪費。
她說話了,但他不想聽,他一個字都不愿聽。
“說開吧,姜澤。你有你的仇要報,我呢,是家里的長女,婚約既定,便無可更改。而且我要給小妹做個榜樣,而且......”
話還未說到一半,新娘就已哽咽。但仙人走近一步,新娘便后退一步。
“別過來?!毕駪┣??!皧A在你和爹娘中間太累了,太累了......你知道嗎,我最近常常做噩夢,常常夢到你和我的爹娘。我,我做不到,我沒法像你那樣豁達,我......”
新娘泣不成聲,妝花了,她便用長袖遮住臉。但她不曾動搖。
平復了一會,她說:“你不會明白的?!彪S后轉(zhuǎn)身,走向冬天蕭瑟的黑白的一片。白?哦,下雪了。
南方怎么會下雪呢?姜澤看著那一抹唯一的紅色消失在臺階的一個拐角,心里最后一個想法竟是擔心她穿著那么薄的衣服,可不要染病。
多么可笑。
姜澤沒有去追,只是轉(zhuǎn)頭繼續(xù)走,此刻腿腳的運動變得格外清晰,短短的幾步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等走到那破廟前,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心跳驟急,他才意識到新娘那一身珠光寶氣的紅嫁衣,華貴艷麗。
好冷。雪落在身上原來是這個感覺嗎。
他摘下面具,像忽然失去所有力氣一樣跪下。先是笑了笑,那笑無聲,卻是燦爛無比,隨即嘴角開始崩潰,往下滑。他緩緩地俯下身子,雙手扶住腦袋,或抓住頭發(fā)。他需要一點痛苦。
好在這寂靜的一片天地,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