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意味著快過年了,阿云決定過完年再給王秀說退學的事。
今年過年,王秀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就連宋品都是樂呵呵的,還給阿云幾兄妹發(fā)壓歲錢。雖然只有幾分錢,但足夠買兩顆糖樂呵樂呵。
年初二才過完,閑不住的王秀便扛起鋤頭去田里勞作。宋品的身子骨好些了,也跟著一起去。
阿云躊躇了好些日子,終于在過完十五后的第二天坦白了。
“娘,家里的活兒多,我想先退學,等過兩年再說?!?p> “砰~”,王秀手里舀豬食的瓢掉進桶里。她四處張望,撿起角落里的竹篾就往阿云身上打。
王秀邊打邊哭:“我看你是吃飽了撐的,好日子過太久了。你自個兒瞧瞧,為了供你讀書,你大姐和妹妹們都做了多少事兒,打你個混小子,不聽話?!?p> 阿云不敢跑,當然也跑不贏王秀。他就站在原地任王秀打,這場氣,還真得讓她撒出來。
宋品坐在巖坎上邊抽煙邊看阿云挨打,阿云可不指望他能過來勸架。他甚至覺得,如果他沒有殘疾,那可能會挨混合雙打。
還是幾個妹妹聽到響聲才跑過來抱住王秀,順便將阿云擋在身后不讓他再挨打。
“讓開,我今兒就打死他算了!”王秀恨鐵不成鋼,她怎么就養(yǎng)了個逆子出來。
小妹宋芳看不過去,憋了許久才忍不住道:“娘,不怪哥哥,我聽別人說了,哥哥還上不了大學,現(xiàn)在的政策,不允許。”
至于什么不允許,宋芳沒明說,但懂的人都懂。
王秀拎起竹篾的動作微頓,隨后扔下竹篾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那關門聲大的,差點將屋頂?shù)耐咂冀o震下來。
宋品擦了擦眼角,垂頭繼續(xù)編簸箕,阿云的二妹宋秀則默默的拎起豬食桶喂豬。
總之,有事兒干的繼續(xù)干事兒,沒事兒干的也在找事兒干。就只有阿云,呆呆的站在原地,像個小可憐似的沒人管。
宋秀到底還是同意阿云暫時退學了,但她依舊抱有希望,甚至每個月都去學校打聽最新的制度。
春去秋來,退學的第一個學期很快就過完了。阿云在這期間將菜園里的向陽花全都給拔了種包谷和水蘿卜,還一起去田里除草收麥子。
除了經(jīng)常少幾個包谷、幾叢麥子外,一切都是這么平淡又祥和。
阿云切切實實的體會到了村里有些人的惡意,還有捧高踩低。他心里越發(fā)愧疚,想來他往日不在家時,爹娘和姐姐妹妹們亦受了不少欺負。
他甚至有種錯覺,許多人重男輕女,不是沒有道理的。家里沒有男人,就沒有主心骨,容易被人欺。
咳咳,像他這樣的殘疾男人,以及宋品那樣病歪歪的,或許在那些人眼里沒有多大威懾力。
光是每日與鄰里的斗智斗勇,都讓阿云身心異常疲憊。他們一家都算是文明人,吵架除了王秀上場,其他都不得行。
金秋九月,嗯,還有一天才到。
八月最后一天,阿云頭戴草帽,肩抗鋤頭,一瘸一拐的回到家,就看到王秀坐在小板凳上哭。
好家伙,誰欺負他老娘,吃他一鋤頭!
然而,走近一看,對面坐著的不是他的王老師又是誰。
阿云尷尬的放下鋤頭,訕訕道:“王老師,你怎么來了?”
王老師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收拾東西,我?guī)慊貙W校上學?!?p> 沒錯,殘疾人可以考大學了。這才過去一學期,阿云的學業(yè)落下的不多。他其實不想回去上學,但被全家人給扔了出去。
王老師是騎自行車來的,讓他坐后面,自己在前面蹬腳踏蹬的很是起勁兒。
這是阿云第一次坐自行車,直到回到學校都還在激動。
“好小子,怎么一聲不吭就不來了?!敝袊檬矣褟垙姶驍嗨募?,兩眼包著眼淚花兒狠狠的抱住阿云:“你不來我都沒瓜子嗑了?!?p> 阿云將人推開,摸了兩根包谷給張強,木著臉道:“我不種葵花籽了,種大包谷。吶,拿去啃?!?p> 張強:……
當晚,兩人就偷偷摸摸摸上后山將兩根包谷給烤了吃。很不幸,烤到一半就被王老師給發(fā)現(xiàn)了,還被沒收了一根烤熟的包谷。
第二天正式開學,阿云還見到了經(jīng)常幫她的女同學,他摸出袋葵花籽送給她。張強看著葵花籽,旁側的手捏緊了拳頭。
有張強和女同學的幫忙,本就聰明的阿云很快追上了其他同學的進度。模擬考了幾次試,他都能排到前十名。
只是來自村里的騷擾依舊很多,比如每次王秀去擋水到田里,只要離開一會兒就會被人挖了劫走。有過分的更是將他家的田埂挖開,讓田里的水倒流出來。
還有等等一系列的糟心事和宋孝家的找茬事兒,這些事情圍繞在阿云耳邊,讓他的心更加浮躁起來。
讀書的日子總是過的很快,高考很快來臨又很快結束。
高考成績出來后,王老師來家里看阿云。阿云考了全縣第十六名,名列前茅的名次。
“省城有家醫(yī)學院,你不是想當醫(yī)生嗎,那就去。”王老師拍著阿云的肩開心道。
然而阿云卻不開心,一來大學的學費貴,他家拿不出這么多錢來。另一方面離家太遠,他放心不了家里,家里也放心不了他。
而且,他悄悄打聽過,就算他成績好,填了志愿也極有可能被刷下來。所以,后來,他果不其然被刷下來了。
知道被刷下來后,阿云反倒松了口氣。認認真真當好他的農(nóng)民,種好他的田。
經(jīng)過前面的退學風波,阿云考上大學但沒被錄上的消息已經(jīng)打擊不了王秀了。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兒孫自有兒孫福,只要兒子開心健康的活著,比什么都好。
高考結束了,阿云的讀書生涯也隨之結束,他成了無業(yè)游民,整日整日的待在家里搗鼓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當然,有農(nóng)活的時候也幫忙做農(nóng)活。
王秀以為阿云嘴上不在乎,心里卻傷心。在某一天,她終于忍不住道:“要不你去學修車,我瞧著鎮(zhèn)上好多有錢人家買了自行車,補車胎是個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