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佩一邊罵罵咧咧一邊看向我們。我們倆四目相對,目光中蹦出火花,火花慢慢被淚水掩蓋。多日的思念,幾日的擔心。如今近在咫尺,何止萬語千言。
李氏顧不得我還在眼前,撲過去抱住子佩。壓抑的哭泣。子佩看向我,道:“姨奶奶,現(xiàn)在不是哭的時候明白嗎?你振作點。”一邊輕輕推開李氏。走到我身邊,拉住我擁入懷中。“錦兒錦兒!讓你受驚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讓你受這么大苦。都是我的不對?!蔽疫煅手崎_他,上下摸索著他,問道:“子佩,你怎么樣?受苦了嗎?他們有沒有給你用刑?”子佩又重新把我拉去懷中,道:“沒有,沒有。他們對我很好,沒有難為我?!彼p輕放開我,又拉住李氏,道:“謝謝你照顧錦兒,你受苦了。以后錦兒還要靠你的,你一定要堅強?!笨吹竭@一幕,我忽然釋然。什么拈酸吃醋,在這里只是一個笑話,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我低頭擦淚。子佩又對兩個丫鬟說道“你們英勇護主,回京一定給你們請旨重賞的?!眱蓚€丫頭相擁而泣。幾個人靜靜地坐在那里。聽著外面任何動靜。
子佩的手一直握緊我的手。輕聲道:“他們要我交換他們的那個頭領,其實也是南明的皇帝,對于我的身份來說,關系就太大了!你們記住,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都不要說認識我,如果他們知道你們的身份了,一定會拿你們要挾我。明白嗎?錦兒,你要懂我,我是死都不會跟他們交換的,自古忠臣不怕死,我現(xiàn)在一點不擔心我自己。我只在乎你們……”我伸手捂住他的嘴,淚一下子就涌出來了?!拔颐靼鬃优?,我懂?!蔽乙恢痹谛睦锖饬窟@件事,換回去的可是南明叛軍的皇帝。所謂一天不容二日,皇上最大的隱患就是南明,他們不只是一群烏合之眾,他們打的是要重新?lián)砹⒌恼?。那可是對皇權最大的挑釁。而鄭子佩,是朝廷的官員,換了叛軍的皇帝,以后別說當官,就是做人名聲也就毀了。
所以,子佩絕對不能活著換回去,此生茍且偷生不是鄭子佩。想到這里,不由看向我的子佩,道:“子佩!今生有你足矣。你要記得,黃泉路上不會孤單。我還要和你定下來生的約定,子佩,來生你還愿意娶我嗎?”子佩一下子把我抱住,淚如泉涌:“錦兒,錦兒謝謝你能懂我,不怪我扔下你。來生,無論到什么地方都要尋找到你?!笔前?,他能說什么?他知道自己必死。也知道,沒有了他,我又豈能獨活?
傍晚,有人從碼頭那邊過來,聽不見說什么,只看見他們很興奮。在一起說了好久。天黑下來,他們點起篝火,烤魚烤雞,載歌載舞,又把子佩拉出去喝酒。子佩走出去時,回頭望我,一臉的不舍又滿臉的堅定。我也癡癡看她,滿臉的堅定,又滿眼的不舍。他被拉到那邊,頭領一邊給他酒,一邊笑道:“巡案大人,明天你就要回去和家人團聚了。恭喜你?。 弊优甯蛑彂?zhàn),我一邊聽他們說,一邊從窗口看著被篝火照亮的子佩。覺得他越發(fā)的帥氣,英勇。全然沒有了那個病弱書生的影子。高大挺拔,玉樹臨風。不由喃喃道:“子佩,你放心,黃泉路上,錦兒陪你。來生,不見不散。”李氏在后面已經(jīng)哭做一團。
此時,忽然一個身影在窗口輕聲叫道:“夫人。夫人?!崩钍先タ矗怯晟┲衍姷囊路诖巴庹局?。急忙問道“雨生?你怎么來了。”雨生閃身進來,道:“姐夫派我悄悄進來看看情況。聽說明天他們就要交換人質。我姐夫怕有閃失。讓我來做內應?!蔽液鋈恍念^一振,拉起雨生的手道:“雨生!我問你,你從外邊來,看形式能不能把大人悄悄救出去?”雨生想了想,道:“剛才我已經(jīng)查看了,我也想試試,走水路還可以,那里路我很熟,我再去查看一下。你們也做好隨時能走的準備。等他們乏了我們見機行事。”我盯著他道:“雨生,你一定把路線摸索好了,回來告訴我。我們再做決定,好嗎?”雨生嗯嗯的點頭,又叮囑道:“奶奶,我先去看看,一會再回來。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我點頭。
雨生又悄悄出去了。如今這塊土地上,已經(jīng)成為一片歡樂海洋,他們載歌載舞。手舞足蹈,慶祝他們就要成功了。就要高唱凱歌了。篝火燈光,亮如白晝,沒人注意到我們這幾個小女人。我暗暗想著:今晚無論如何也得想辦法了,再不走就沒有機會了。
我想著出去的可能,哪一步要怎樣,認真計算著每一步。回頭看到李氏她們幾個,哦哦,一定要讓她們跟著走。我低聲對李氏道:“妹妹,你帶著幾個丫頭,今晚一定要跟著子佩逃出去,你們跟著一起走。無論如何保證自己和子佩的安全?!崩钍虾鋈幻靼?,驚訝的看著我,道:“奶奶不跟著走嗎?”我苦笑,道:“妹妹,你看現(xiàn)在這形式,我一個寸步難行的人,可是能出的去的?恐怕上不了船就會被發(fā)現(xiàn)了。不要管我知道嗎?我已經(jīng)想好了。你要聽話,到時候不要猶豫。如果你不聽話,不只死的我們幾個。子佩也會被我們拖累,懂嗎?”李氏拼命搖頭,哭著道:“奶奶不走,我也不走,我不能只留下奶奶一個人?!焙鋈?,雨生回來了。輕聲道:“夫人,我弄來幾件他們的衣服,一會我們只能化妝走,我放小船的地方離著岸邊遠,需要下水躺過去,幸好,水不太深。”我問道:“如果等他們睡了,有沒有可能溜出去?!庇晟c頭,道:“我看可以。等深夜吧,大人能單獨看押的時候見機行事吧?!蔽尹c頭,道:“雨生,他們即便是崗哨少,總得留下人看著大人你說對吧?所以說我留下,我留下?lián)Q上大人的衣服,他們黑燈瞎火看的也不會特別仔細。畢竟我的腿也是拖累。把大人的衣服我穿上,可以蒙混多久就多久,如果大人不同意,雨生!你一定要幫我,幫助我把大人帶出去。雨生!你要幫我好嗎?。”雨生遲疑,眼里閃動著點點淚光,道:“夫人,我可以背著你走的。你放心。我不會留你一個人在這里?!蔽铱嘈Γ溃骸坝晟?,大人的腳鐐摘不下來,所以走不快,你還要保證大人的安全知道嗎?”我低頭垂淚,又道:“雨生,大老爺不能去換這個南明頭領。他一定不會活著去跟他們交換。如果是別的頭領,那還情有可原,但是這個是南明皇帝啊,子佩是官員,不能為了自己一個人性命去換叛軍的皇帝。就是死都不能,如果換的,子佩此生永遠不能抬頭做人了。你明白嗎?所以,你們一定要想辦法讓他出去,不然他絕不會茍活的。”雨生還是遲疑。我又叮囑丫頭道:“你們跟著我受苦了,現(xiàn)在你們要跟著姨奶奶,一步不能錯。若此生有緣,你我再見,必定認了姐妹。若不聽話,我們幾個就都會死在這里。”丫頭們抱住我哭。
夜深了,叛軍開始聲音小了。三五成群橫七豎八的躺下睡覺了。那個頭目醉醺醺得道:“大人,不好意思,還得委屈你!”轉身對下邊人道:“你們把大人綁起來放到屋里去,然后就睡覺去吧,明天不用早起,不用著急,只要他在,還愁王上不回來嗎?”。少時,有人便推了子佩進來,還把他的嘴堵上了。然后哈哈哈大笑著去睡覺了。
看著他們走遠,李氏過去把子佩嘴里的布拿出來,又把繩子解開,腳上的鐐銬卻怎么也打不開。子佩道:“不用費力氣了,那是鐵的!”走到我身邊,我抓住他的手說,堅定的道:“子佩聽我說,現(xiàn)在沒有時間了,你趕快換上他們的衣服,一會兒雨生會帶著咱們走,刻不容緩。你們幾個也都準備好。一會兒雨生來了,一起走?!弊优妩c頭,抹黑換上叛軍衣服,李氏和丫頭已經(jīng)換好了。我趁子佩換衣服時把他的衣服披在身上,子佩看到,馬上明白,厲聲道:“不行!你不用說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要走一起走?!蔽疑焓治孀∷淖?。淚已經(jīng)流了出來,顫聲道:“子佩,我的好子佩?,F(xiàn)在是生死存亡之際,你不要兒女情長,難道你真要去換了那個皇上?如果不去那就只有一死才能全了你的意志。就算你死了,我也不會活著。我倆都死了孩子怎么辦?所以為了我們倆都活著,就這樣,你去蘇州府搬兵回來救我,我一定等著你。你帶著李氏和這幾個丫頭,剩我自己了沒有拖累,反倒沒有牽掛。他們不會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殘廢女人怎么樣,聽話,你不要再多說,聽話,子佩?!蔽覜]等他再開口,就吻住他,他的淚和著我的淚一起匯成河流,洶涌澎湃。
這時雨生閃身進來。黑暗里,我好像看到了一束光。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沒等他說話就道:“雨生,姐姐真心求你,帶著他們幾個趕緊走。天亮之前必須見到你姐夫或者官府。人質不能換。千萬不能換。好了馬上走,趁著現(xiàn)在比較松懈?!庇晟钡溃骸澳棠蹋≌娴姆且粋€人留下來嗎?我背著奶奶……”“住口!”我厲聲呵斥道:“你想讓咱們一起死嗎?不想一起死,就快走。”子佩不動,一動不動。我哭道:“爺,我的爺,現(xiàn)在什么時候了,你還猶豫什么?難道非得要大家一起死在這里才甘心嗎?”雨生也猶豫。子佩更是哭的不行,渾身顫抖。我索性罵道:“鄭子佩,我剛看出來你不是個男人。遇事猶豫不決。優(yōu)柔寡斷。哪點像個八府巡按欽差大臣?你若再不走,就不是我男人。李氏,我命令你趕緊著,帶著他們一起走?!?p> 當!最后那塊布塞進我嘴里時。子佩大瞪著眼睛,幾乎是被他們扛出去的。看到他們出去,我緊張到呼吸都要停止。聽著他們的腳步聲,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空氣終于回于寂寥。我才一下徹底放松。全身軟軟的癱坐下來。“今生,與子佩緣分已盡。來生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