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到開封府
到開封城正值夜里四更天,城門還未開,不過以展昭之身份自能自由出入。馬車夜里喧鬧,他二人便在城門口下車步行而入。此時城里的客棧多已關(guān)門了,展昭便道:“不如你暫且隨我回開封府歇息,公孫先生也頗通醫(yī)理,說不定會有辦法?!便迩缭泣c(diǎn)頭稱是。
長街寂靜,只有打更人和偶爾一兩頂小轎路過。沐晴云跟著展昭從開封府衙門前走過,只見燈籠照著朱漆大門上一塊黑底金字的匾額,上書“開封府”三字,門前一對威風(fēng)凜凜的石獅,門側(cè)放著一面大鼓。把守的兩個衙役見了展昭,恭恭敬敬、沒精打采地打了聲招呼。接著繞過正門,從墻邊角門進(jìn)去,展昭送她到后院一間廂房門口。這一路走下來,沐晴云只覺得開封府當(dāng)真古樸威嚴(yán),頗有氣勢,只是久未修葺,顯得有些年月了。庭院內(nèi)并沒有古代官宦人家常見的亭臺樓閣,假山奇石,只是幾排瓦舍,種了些梧桐。
展昭道:“包大人此時已上朝去了,公孫先生想必還未起,你先在此歇下來,等我消息?!?p> 沐晴云便謝過展昭,推門卻見漆黑一片,忙道:“我沒有火折子?!?p> 這兩日她跟展昭晝夜在一起,便見展昭點(diǎn)燈是用個火折子輕輕一吹,雖見過,卻不會用。
展昭道:“我來。”說著進(jìn)屋幫她點(diǎn)上油燈,又將火折子遞給她:“你留著用?!边@才離開。
沐晴云一路舟車勞頓,疲憊已極,到開封府住下才覺安穩(wěn)了許多,很快便沉沉睡去。直到聽到幾聲叩門聲吵醒,只聽展昭的聲音道:“沐姑娘,該隨我去見公孫先生了。”她朦朧睜眼,才發(fā)現(xiàn)天光已大亮,忙起身道:“哎,來了?!焙迷谑呛鸵露?,略微整理,又拍了拍臉,算是清醒了一些,開了房門,忽見展昭此時已是官袍玉蹀加身,更顯英氣逼人,讓她簡直有些自慚形穢。
卻說包拯下朝歸來,卻看見展昭已候在書房門口。
展昭拱手道:“屬下參見大人?!?p> 包拯甚是欣喜:“展護(hù)衛(wèi),本府幾日前收到你的飛鴿傳書,以為你快也要明晚才能到,卻沒想到這么快。”
展昭便道:“稟大人,陳州官商窩案屬下已查實,且已掌握其中罪證,不過提前趕回乃是為了另一樁關(guān)乎人命的事?!?p> “哦,”包拯捋著頜下短須:“既是關(guān)乎人命,你且先說?!?p> 展昭便將如何遇見沐晴云,又如何帶她趕回開封府之事簡而言之。
正說話間,公孫策也到了。
公孫先生道:“這毒甚是罕見,依你所言,那女子中毒已近兩日了?她現(xiàn)在如何?”
展昭忙道:“她此刻正在院里候著,我這就叫她進(jìn)來。”
沐晴云進(jìn)得屋來,但見座上一人面黑如炭,不怒自威,當(dāng)是青天包大人;一旁立著一位布衣先生,頗有書卷氣,想來就是公孫策了。她懷著由衷的崇敬之心行過禮。
公孫策讓她捋起衣袖一看,那黑線已蔓過手腕,離肘窩約三寸處。眉頭緊鎖為她把脈觀舌,道:“果是纏葉藤之毒,好在毒氣還未攻心?!?p> 展昭問:“可有解毒之法?”
公孫策:“有,只是聽聞解藥的配方極復(fù)雜,需要七七四十九味藥材配制而成,而且鮮有人知……”他眼中靈光一現(xiàn),道:“我想起來了,京城的御醫(yī)中有人曾得此配方……”
“誰?”包拯問。
公孫策道:“王離王御醫(yī)。”又面有難色道:“此人雖就在開封城內(nèi),但聽聞他告老歸家以后,朝中之人一律不見,也不再替人看診。”
包拯搖頭笑道:“你們有所不知,王御醫(yī)昔日在宮中曾遭人構(gòu)陷,恰巧當(dāng)時本府就在皇上身邊,幫他辨明了是非,他才全身而退。不久他就以年紀(jì)老邁為由辭官回家,對本府言道宮中險惡,他仍心有余悸,無論前朝后宮,從此他都不愿再有瓜葛,但本府若有事找他,卻可盡管開口。展護(hù)衛(wèi),我寫手信一封予你,你帶這位姑娘去求見王御醫(yī),想必他不會坐視不理?!?p> 展、沐二人皆喜,一齊謝過。
此間包拯提筆寫信,忽然一守衛(wèi)進(jìn)門稟報:“幾位大人,門外有位王姓婦人求見,小的問她是否報案,她卻說是一件與展大人有關(guān)的大好事,小的也不知該不該讓她進(jìn)來,特來稟報?!?p> 眾人皆疑,包拯笑著看了展昭一眼,道:“哦,既然有好事,不妨讓她進(jìn)來,展護(hù)衛(wèi),你意下如何?”
展昭也很好奇:“依大人吩咐?!?p> 不一會兒,便款款走進(jìn)一位金釵紅裙、滿面春風(fēng)的婦人,她深深道了萬福:“民婦王桂娥見過包大人、展大人、公孫先生,祝幾位大人身體康泰、福澤綿長?!?p> 公孫策微微笑道:“原來你就是王桂娥,早有耳聞你是京城冰媒中大名鼎鼎的人物,幸會。你倒真是來得巧,展護(hù)衛(wèi)昨夜剛回?!?p> 王桂娥便笑道:“謝公孫先生抬舉。不是我來得巧,是千里姻緣一線牽,展大人的良緣到了?!?p> 包拯看了眼展昭,瞇眼笑起來:“這么說你是來給展護(hù)衛(wèi)做媒來了?!?p> 王桂娥拈起絹帕輕笑一聲,道:“我是知道的,像展大人這等玉樹臨風(fēng)、文武雙全的人物,這京城里不知有多少姑娘芳心暗許,若是一般的人家,我也不敢替她們高攀,只是這次真正是位旺族大家的千金小姐,又與展大人是有過一面之緣的……”
沐晴云暗想,這女人是來給展昭做媒的,自己一個外人留在這里豈不尷尬,便向公孫先生討了把傘,只說自己還要回屋拿些東西,回避了去,走時在展昭身邊輕輕說道:“我先去門口等你?!?p> 王桂娥話說到一半,忽然注意到從展昭身邊擦肩而過的沐晴云,看樣子和展昭甚是熟悉,眼瞅著她走出了門,打聽道:“剛才那姑娘,是何人?”
公孫策道:“她是展護(hù)衛(wèi)這次公務(wù)的途中搭救回來的女子,現(xiàn)在身中奇毒,性命堪憂,我們正在想解救之法?!?p> 王桂娥聽到這話卻放心了,口中說道:“喲,那還真是挺可憐的?!?p> 展昭道:“若夫人是為了做媒而來,恕展某直言,展某尚無成家立室之意,不論是哪家的姑娘,只能辜負(fù)你們一番美意了?!?p> 王桂娥堆笑道:“展大人,桂娥既來這一趟,還請容我說得清楚明白了,大人再考慮不遲。展大人可還記得一個月前在原陽縣郊外救過的李大老爺一家?”
展昭道:“的確救過一家人,卻不知姓甚名誰?!?p> 王桂娥道:“大人有所不知,這李家老爺名叫李申,是京里排得上名號的富商,家有良田千頃,黃金萬兩,從祖輩開始就在京城中做買賣了。他家無子,有一名嫡女名喚秀珠,如今年方二八,出落得花容月貌,女紅針線樣樣精通,去說媒的人把門檻都踏破了。李老爺視秀珠小姐為掌上明珠,千挑萬選的,一直沒定下來。如今見展大人義薄云天,為人正直,有意將秀珠小姐許配給展大人,這秀珠小姐一聽是展大人吶,就沒說半個不字,李老爺就托我來問問您的意思。說起來那日你們也在原陽縣見過一面的,展大人可記得她的樣貌?”
展昭道:“未曾留意,不記得?!?p> 王桂娥道:“不記得也無妨,我把她的畫像帶來了?!彼贿吔猱嬕贿叺溃骸罢勾笕?,不是桂娥自夸,這京城里能讓我親自出面作保山的,可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姻緣呢?!?p> 公孫策笑而不語,是不是百里挑一的好姻緣不好說,總之都是些非富則貴的人家倒是真的,若是銀兩少了也請不動她。
那畫像展開,畫上是個娉婷美貌的姑娘。
展昭回應(yīng)道:“果真是位佳人。只是展某尚無成家之意,一來常年在外奔走,不分晝夜寒暑,難以顧家;二來這一身官袍看來風(fēng)光,實則是刀頭舐血的行當(dāng),展某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怕誤了他家小姐。請夫人替展某謝過李老爺?shù)拿酪?,這樁婚事恕我無法接受?!?p> 王桂娥聽得動容,不禁紅了眼,突然想起自己是干嘛來的,欲勸道:“展大人,那、那……”
包拯適時將寫完的信函交與展昭道:“展護(hù)衛(wèi),帶上信函即刻前往辦差,不得有誤?!?p> 展昭會意:“屬下遵命?!北銓ν豕鸲鹫f道:“夫人,展某有公務(wù)在身,不便再多說,你還是請回吧。”
王桂娥見此情形,知道多說也無益,只好勉強(qiáng)客套了兩句,悻悻離開了。
隨后展昭拿信出門,走到門口時,卻又駐足道:“公孫先生……在夢里見過的人,后來果真遇見了。你說,世上可有這樣的奇事?”
這話問得突兀,公孫策一時不明就里,遲疑道:“你是說……原本素未謀面之人嗎?”
展昭點(diǎn)了點(diǎn)頭,卻又啞然一笑:“算了,沒什么?!?p> 展昭與沐晴云趕去王離府上,卻被管家畢恭畢敬地告知王離一家出城游玩了,約還有兩日才能回。失望之余,沐晴云向展昭別過:“展大人,我想過了,開封府畢竟是府衙重地,我一個閑雜人員不好總住在那里,還是在外投宿較好。不知附近哪家客棧信譽(yù)好些?”來開封的路上展昭見她身無分文,怕她女兒家要買些體己之物便主動借給她一些碎銀傍身,她卻不知那些碎銀價值幾何,因此特地強(qiáng)調(diào)要信譽(yù)好的客棧,以免被敲竹杠。
展昭道:“你現(xiàn)在身上毒性未除,孤身一人實為不妥,還是暫住開封府,到底有個照應(yīng),等過兩日治好了再走也不遲。相信包大人和公孫先生也是同樣的意思?!?p> 他說得在情在理,沐晴云也不便再推辭,道:“那好吧,那我要繼續(xù)叨擾你們了,展大人。”
展昭搖頭苦笑:“你為何來了開封以后,便學(xué)他們喊起我‘展大人’了?不必拘禮,直呼我姓名就好?!?p> 沐晴云也笑了:“好,我知道了,不過在人前有時還是要做做樣子的。”
接下來展昭回開封府上班,沐晴云卻閑得無事,又怕自己回去悶坐會胡思亂想,便沿著城里的長街閑逛。一路上有賣字畫古玩、綾羅綢緞的各色商鋪,也有賣胭脂水粉、糖果糕點(diǎn)的小攤,都是些平日里不常見到的東西,倒真讓她覺得新鮮好玩。其間,路過一家金字招牌的店鋪,門頭頗為闊氣,上書“鼎茂商行”四字,沐晴云忍不住駐足細(xì)瞧,只見店門內(nèi)的柜臺上用漢白玉的鎮(zhèn)紙鎮(zhèn)著垂下的一幅錦緞,錦緞上繡的幾行字是“房地買賣古玩鑒定市值作價陰陽風(fēng)水”。又見店門上貼著一張紙“招學(xué)徒”,她心中一動,暗想這家商行做的買賣跟自己的本行大同小異啊,過兩天若自己的毒治好了,來這里當(dāng)個學(xué)徒至少可以先解決溫飽問題吧。這么想著,就本能地走了進(jìn)去。
她進(jìn)去看,只見店面布置的甚是雅致堂皇,柜臺內(nèi)有位中年大叔正在核對賬目,大堂里有兩三組客人,或在洽談、或在等候。那店里的伙計注意到了她,便上前殷勤探問道:“這位姑娘,您是有田地屋宅要買賣,還是有別的事情需要我們幫忙呢?”
沐晴云道:“你們這里做學(xué)徒要學(xué)些什么,可有工錢?”
伙計道:“跟著先生學(xué)手藝、做買賣,沒有工錢,但吃住都在咱這店里。姑娘是幫家里人問吶?”
沐晴云笑笑:“我想來試試?!?p> 伙計意外道:“這,一個姑娘家來當(dāng)什么學(xué)徒呢,咱還沒聽說過姑娘家可以做這行呢?!?p> “是嗎?”沐晴云聽這話立時便不服,不軟不硬道:“那是你沒見過罷了?!?p> 伙計也是個不輕易饒人的,又見她不是客人,便倨傲了起來:“沒見過怎的,就連我們掌柜的也沒見過呢。不信,看掌柜的怎么說?!北阍诘昀锕室馓Ц呗曇艉傲艘宦暎骸案哒乒瘢袀€姑娘說要來當(dāng)學(xué)徒!”
不但高掌柜抬眼往這邊瞧了,還引得其他人也紛紛側(cè)目。
沐晴云心中暗自腹誹,卻只能對掌柜的笑臉相迎地走過去。
高掌柜果真道:“姑娘,這買賣挺辛苦的,有時候東奔西跑的。我在這里快二十年了,店里的先生從來沒收過女徒弟,你還是請回吧?!?p> 沐晴云道:“我不怕辛苦,看房作價我也略懂一些,學(xué)起來很快的?!?p> 高掌柜推托道:“我只是個掌柜,這會兒先生也不在店里,你跟我說這些也沒有用?!闭f罷不再理她。
這時店里來了位客人,進(jìn)門便指名要找一位劉先生。高掌柜便道先生不在,被人請去城郊給一筆田地買賣作價去了。
聽起來劉先生應(yīng)該是店里一位懂行的老師傅。
那客人便在店里坐下來等他,一邊喝茶,一邊展開一張圖紙細(xì)細(xì)琢磨起來,連沐晴云站在他身后,他也沒有發(fā)覺。
只見圖上正中一座三進(jìn)的院子,周圍山水、屋宅均有標(biāo)注,沐晴云端詳一陣,嘆道:“這房子真難得?!?p> 客人問道:“哦,怎么個說法?”
沐晴云道:“房子坐北朝南,屋后是片山坡,山上有林;這宅子原來的主人想必是位雅士,屋前是一片花圃,這前后就剛好形成玄武朱雀之勢。這東邊嘛……”
她遲疑了一下,那人聽她說得有些門道,忙道:“怎樣?快說。”
沐晴云道:“是一處琴臺,想來地勢較高?”
客人道:“沒錯,主屋有兩層高,那琴臺還略高一些?!?p> 沐晴云點(diǎn)頭道:“這就是了,西面鄰居家?guī)组g瓦舍,東西恰好又應(yīng)了青龍白虎之位。單以風(fēng)水來講,這樣的好風(fēng)水是很難得的了。加上我瞧這里的屋子多以木料修建,從圖上看這宅子的大部分墻體應(yīng)是以磚石為主,對吧?這就比一般市場上的屋子值錢去了?!?p> 客人喜道:“是了,我也瞧著這宅子喜歡得緊,只是覺得價有些高,那賣家要收我一千八百兩銀子,你且說說不值?”
這可把沐晴云難住了,她實話實說道:“一來我這是紙上談兵,沒實地看過,不能妄下論斷;二來我初來乍到,不知道現(xiàn)在市價如何?!?p> 那客人詫異道:“你初來乍到不知市價幾何?看你說得頭頭是道的我還以為你是這里的學(xué)徒哩?!?p> 沐晴云只能無奈搖搖頭。
那人不耐道:“那算了算了,我還和你說什么,還是等劉先生回來再說。”
沐晴云嘆氣準(zhǔn)備出門,卻見剛才的高掌柜連連招呼她過去,原來剛才的對話高掌柜都留著神聽在耳朵里。
高掌柜面帶笑容,比先前和善了許多:“姑娘,我瞧得出你是有些眼力的,行里的話也說得清楚明白,以我對劉先生的了解,他或許會收了你這個女弟子也說不定。等他回來,你再來當(dāng)面和他說說?!?p> 沐晴云自然很樂意,答道:“謝謝掌柜的。”只是想到自己身上的毒還沒解,便道:“只是我還要回去我家里人商量商量,商量好了,過兩日我就來,成么?”
高掌柜連道:“成、成,你跟家里好好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