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艷艷從不輔導(dǎo)學習差的同學,所有課程只是上課時講一遍,課下看心情偶爾一對一提點。至于班里的最后幾名,則交給學習好的前幾名幫帶。這下著實苦了何朵,因為她這位同桌的智商,已然“特殊”到正常人難以下手。明明已經(jīng)是小學四年級,卻連十個手指頭的加減都算不清楚,每次問起來都是固定的對話:
“1+1=幾?”
“2!”
“2+2=幾?”
“3!”
“啪啪啪!”巴掌響起。
“重新算一下!&*¥%#!再來!”
“1+1=幾?”
“2!”
“2+2=幾?”
“4!”
“3+3呢?”
“額……”猶豫半晌,同桌的小眼睛朝著房頂看了又看,腦子轉(zhuǎn)了又轉(zhuǎn),最后胸有成竹地說:“8!”
“啪啪啪!”何朵氣的拿起書本使勁抽同桌的后脖頸。
同桌訕笑著舉手輕擋,不敢躲的太厲害,更不敢打回去。這個長得黑乎乎極不起眼的男孩,雖然比何朵高出大半個頭,卻愣是跟老頭一樣弓著背不敢吭聲。他知道,如果何朵打不到他,會更生氣,這樣遭殃的還是自己。但何朵越是看到他一副傻笑窩囊的樣子,卻越是來氣。有時候打巴掌解不了恨,何朵就掐對方的手,或者使勁擰耳朵。反正除了平時跟老師學到的這些手段,她也想不出其他可以發(fā)泄的法子。
何朵憤恨的主要原因,是被男同桌拖累的無法正常下課和吃飯。按照老師的規(guī)定,同桌的兩人中只要有一人完不成作業(yè),另一個人就要負連帶責任。很多時候,下課鈴一響,同學們瞬間呼啦啦做鳥獸散,只剩下何朵和她的同桌孤零零待在教室里大眼瞪小眼。等何朵連打帶罵地幫同桌做完作業(yè),灶膛里的水也涼了。有時候甚至連涼水都沒有,或者最多剩一層厚厚的水垢。何朵只能默默地啃著冷硬的饅頭,心里的委屈和憤恨無以言表。每當此時,她對同桌的恨意就會更多,打的就更狠。
班里成績排名倒數(shù)的是兩個男孩,其中一個是何朵同桌,另一個是坐在他們隔壁的南依同桌。兩個男生雖然成績都差,性子卻完全不同。另一個非常自信,酷愛滔滔不絕發(fā)表自己的言論,而且相當固執(zhí),誰都不服。
何朵打心眼里瞧不起這一類學生,平時相處中總會多多少少火花四濺。終于有一天,兩人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執(zhí)。
何朵:“認不認錯?我就問你認不認錯?!”
男生:“我就不!憑什么?我沒錯!”
何朵:“哼,你要是對,題會答錯這么多?老師都給你批了,你還振振有詞,你腦子有病吧?”
男生:“你腦子才有病,你神經(jīng)病!”
何朵:“**&@……”
何朵跋扈的性子被激起,直接和男同學就打了起來。男生不甘示弱,何朵打他,他就打回去。何朵哪里受得了這個委屈,趁同學們都去吃飯的功夫,把男生的鉛筆盒打開,將里面的文具通通扔到了地上,再拿起鉛筆盒使勁砸向地面。直到盒子的四個角再也凹不出更深的傷痕,這才跺著腳志得意滿地離開教室。
因為成績好,老師們平日里都對何朵另眼相看,連賈艷艷也都轉(zhuǎn)了性子,對何朵放縱了起來。就連自己的辦公室也任由她來去自如,隨意翻書閱讀。何朵本以為這次對男生施以小懲后,他會知難而退,沒成想對方卻告到了老師那里。
男生也聰明,知道賈艷艷懶得搭理他,也懶得管,因此并沒有向她告狀,而是找到了班里的另一個老師田錦為。
“這是你做的嗎?”田錦為起初并不相信男生的狀詞,而是耐心地詢問何朵。
何朵想否認,可是看著老師信任的眼神,她卻完全說不出口,只能不甘地低下了頭。
“你怎么能做出這樣的事情?”田錦為火冒三丈。雖然他為人頗有君子之風,平時對何朵也欣賞有加,卻對此事難以容忍。
“這是你一個女娃該有的樣子嗎?你這一天天的學習都學了什么?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震怒之余,田錦為不僅罰何朵在課堂上站著聽課,還讓她寫檢討書當眾宣讀。
何朵驚詫不已,自大的她完全沒料到迎接自己的竟是這個結(jié)局。原以為老師們都寵愛自己,定不會計較此事。尤其是田錦為,平日里對自己的期望最高,不論課上課下都會悉心輔導(dǎo),沒成想這次卻絲毫不向著她。
何朵第一次感受到老師的怒火,卻也多年來第一次思考以暴制暴的對錯。
“檢討書。我叫何朵,興華小學四年級的學生。因為和同學王飛飛之間發(fā)生了不快,就砸壞了他的鉛筆盒,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在這里,我深深檢討,向王飛飛同學表示歉意。我也深深地懊悔,我不該意氣用事,仗著自己學習好而欺負別人……”
面對當堂宣讀檢討書的何朵,男生得意洋洋,嘴巴幾乎要撅到了天上。這一回合是何朵輸了,但似乎也沒什么大不了。細思起來,這事的確是自己做的不對。何朵第一次意識到為人處事的邊界問題,意識到原來很多事情有對錯之分。作為一個典型的好學生、乖女孩,她自然不能容忍自己跨入到犯錯生的行列。因此雖然田錦為對她黑了好幾天臉,她卻并不生氣,反倒是內(nèi)心惴惴,引以為戒,加倍努力學習。
很多年以后,何朵回想起兒時的事情,依然會對這兩件事耿耿于懷。因同桌小學畢業(yè)后就輟學務(wù)農(nóng),所以何朵升入初中后便再沒見過他。這在一定程度上讓她覺得有些慶幸,慶幸自己可以不用面對。而對于那位王飛飛,她也非常慶幸田錦為當時的秉公處罰。如果不是公正嚴明的田老師,她可能自小就會樹立起錯誤的人生觀,那樣的后果自是不堪設(shè)想。
每每想到那位同桌,何朵心里除了愧疚便是悔恨。她曾無數(shù)次想象,如果再次遇到他,她定會羞愧的無地自容。在人生最美好的童年里,她給男生帶去了那么多不好的體驗,只希望孩童時代的天真可以快速沖淡那些不堪的陰霾。而萬一真給對方留下了陰影,她則希望能有機會再次相遇,可以向男孩恭恭敬敬地道個歉。然而人生之路,處處都是交叉的直線,看似整年累月的一次交匯,放在整個生命中也只是電光火石的一霎。擦肩之后,便就是一生的錯過。
真是:渾渾噩噩不知善,幡然覺醒辯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