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寂。
濃云飄泊于天際，掩去了明月，兜住了星輝，此際四空昏暗，不見天光。
韓修誠給吳道人傳訊后，收起了素鴻元盤，來到梁淵身側。
此時梁淵正按劍佇立高崖之上，他低垂著頭，凝望著灰霧下的深峽。
良久，終究無言。清風吹過，只帶走一聲輕嘆。
韓修誠拍了拍梁淵肩膀，寬慰道：“修道人壽數(shù)長遠，本該淡看生死，慣見別離?！?p> 梁淵沒有回頭，沉聲回應道：“我不會忘記，定將銘記于心！”
韓修誠沉默片刻，方才開口問道：“我將往楚都一行，不知梁道友有何打算？”
梁淵取出余道人所留的玉簡，手指輕撫其上暗芒，說道：“我將去尋吳道友，把此物交給他?！?p> 他回過身，詢問道：“吳道友可曾回訊？”
韓修誠搖了搖頭：“吳道友隔絕了通訊，應還未收到傳訊。”
他沉吟一會，推測道：“吳道友負責東境誅魔事宜，如今應是身在楚地?！?p> 說罷他又問道：“既是順路，梁道友不若同行？”
梁淵深深回望了眼深峽，隨后收起玉簡，輕嘆了一聲，轉(zhuǎn)身與韓修誠一同離去。
……
大楚疆域遼闊，晉國不過四境一隅，此外還有宋、雍、鄭、衛(wèi)、徐、召六侯國，共計七國拱衛(wèi)本土。
而常人所言之楚地，便是指大楚本土。
梁淵與韓修誠一路西去，白天趕路，夜間修行。
縱是韓修誠顧及梁淵境界，放緩了速度，經(jīng)過四天的奔波，兩人已是離了晉國，步入楚境。
這一天黃昏，韓修誠終是收到吳道人傳訊，兩人尋了座荒山暫時落腳，決定天明之后就此分離。
韓修誠看著遠空徐徐落下的殘陽，說道：“梁道友，吳道友傳訊讓你往南郡一行，他自會同你會合?！?p> 他沉吟一會，似要再說些什么，但猶豫再三，終是沒有開口。
梁淵見狀笑了笑：“聚散終有時，你我同在楚境，總有再見之日。”
韓修誠嘆了口氣，隨后灑然一笑：“也罷，你既看開，我也無憂了?！?p> 說罷兩人在山上各尋了處地界，定坐修行。
梁淵心神方沉入定境，他就見面前有道道幽暗黑氣襲來，他起念一拂，一如既往，將之阻擋在外。
那黑氣此番卻沒有就此罷休，而是傳出一道念頭，詰問道：“看著余霽赴死，你可有愧疚之心？”
梁淵聞言仍不免感傷，他平復心緒后，在心中回應：“我只懊悔于自己的無力，可事實如此，便是再殘酷，我亦無愧于心?！?p> 那黑氣一轉(zhuǎn)，又是傳念：“你可還記得自身所求，如今卻在此傷春悲秋，你有負養(yǎng)育之恩！”
梁淵沒有猶疑，沉聲道：“我從未忘卻初心，我踏上道途，為的便是追逐復活的希望。但我終究做不到鐵石心腸，道友逝去，我亦痛心！”
黑氣逐漸匯聚，再行傳語：“他人將你視作道友，你可曾敞開心懷還報？不論何人何事，你心中永遠都抱有一分警惕之心，你信不過他們！哈哈哈～”
梁淵至此終究無言。
黑氣匯聚一處，化成一道身影，黑氣罩身，隱見其面容，與他一般無二。
只見這人方一出現(xiàn)就縱聲高笑：“哈哈哈，你縱是再三抑制，卻不還是壓抑不住，我終得自由?！?p> 梁淵冷靜回道：“我放你出來，非是壓制不住，而是如此才好將你打滅?！?p> 他沉定心神，化念為劍，自黑氣身上穿過。
劍光閃過，便見黑氣驟然崩散，只余下一聲不甘的嘶吼：“魔性根植于心，你縱是今次斬我，待得下次得機，我又將復還歸來！”
梁淵靜默無言，沒有與之爭辯。
事實確如后者所言，他無法否認，但心中堅決之余，也不由哀嘆，這就是放縱魔性的代價嗎？
自那次巖洞誅魔之后，這幾日里每當他閉上眼準備修行，這黑氣便會在心間作祟。
或是化作死去的鄉(xiāng)親故友，哭訴屠城的慘相，或是化作余霽，怨恨自己的無為。
梁淵心知這是魔性依據(jù)他內(nèi)心的遺憾所演化，如今更是直接詰問他心中可能存在的缺陷。
雖然他堅信自身信念不改，不可動搖，可當他面對最后一問時，他還是猶疑了。
他沒法坦然回應此問，自己背負太多，實在無法做到全心信任他人。
為此他只得打滅這黑氣幻影，并等待著后者下一次的出現(xiàn)。
正如其所言，魔性根植于心，也會隨著功行的增長而不斷壯大，并不時窺視心神，尋隙而入。
此番遭遇，亦非無由。
除卻他自身放任魔性，以此對敵，吸納了魔修血氣之外，還有便是面對余霽赴死一事，心神震動失守，如此才被趁虛而入。
而對魔性維持許久的壓制一旦松懈，再想回到從前，就不是那般容易了。
梁淵睜開眼，嘆了口氣，這幾天夜里，他沒有修行，一直在耗費心神壓制魔性，今次過后，總算可以告一段落了。
他此時心潮起覆，難以靜心，索性也不再修行。
他站起身，在荒山中游蕩，默默地排解著心中的愁緒。
今夜無月，幽暗夜色下，梁淵在漫步間看見韓修誠尋路而至。
兩人一前一后，來到一塊巨巖兩側，對面安坐。
壓制魔性之后，再見道友，梁淵心下也是輕松了許多，他看向韓修誠，問道：“不知韓道友將欲何往？”
韓修誠看著遠空，答道：“來此凡境者，所求不過誅魔積功，我亦然。”
凡境？梁淵心下思量，這已是他第三次聽到這詞了。
他不知修行界如何劃分地域，可由小村至安陽也有數(shù)百里，承郡到楚地更是近二千里，一路行來卻也未再見一個修道人。
若不是安陽疑見魔蹤，想來也不會吸引修道人至此。由此思來，這凡境應當?shù)赜驈V大，或許整個大楚都在其中？
既有凡便有仙，那么修行界又在何方？
梁淵此時思緒繁雜，他想到韓修誠來意，轉(zhuǎn)而說道：“我看韓道友猶豫不決，若是有言相告，還請明言?！?p> 韓修誠轉(zhuǎn)過頭，回望他一眼，沉吟一會，說道：“道友應當是凡境中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