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白晚生日宴這件事,白音也是偶然意識到的。
有天臨走時,白晚送她到門口,看到院子里的銀杏開始變黃了,她感慨了一句:“又是秋天了,記得多穿一件?!?p> 她那天翻看工作日歷時,忽然想到姐姐的生日正是在九月份。
于是當(dāng)天晚上,她就回去問了白晚,想要給她辦一場生日宴。
一來是慰藉她離家多年終返鄉(xiāng)的苦盡甘來,二來也是借此由頭想讓大家都來熱鬧一番,自從入秋以來,各種事情充斥,每個人的心弦都是繃緊的。
白晚見妹妹如此熱情,自然也不拒絕。
“我都聽你的阿音,不過也不用太鋪張,請夏叔一家人來家里坐坐就行,我怕你再累著,辦個宴會費時費力的。”
知道白晚如今的身心,肯定不喜太聒噪,也正合她意,所以除了夏家之外,她也只請了程靈溪——以夏明徹女朋友的身份。
這是白音上任以來,正式表示對夏叔、姐姐幫襯的謝意,所以算得上是真正意義上的家宴。
白晚的三十歲的生日,既然要辦也不能太隨意。
一頓晚餐讓方姨一人做顯然太辛苦了,白音提前預(yù)約了豐海有名的米其林廚師團(tuán)隊,到時候親自來家里烹飪。
這樣一來,方姨只需要制作生日蛋糕即可,這也正是她的強項,算是各司其職,安排妥帖。
生日當(dāng)天,正趕上一場不小的降溫,出于舒適的考慮,白音姐妹商量,臨時將布置在后院的會場,挪至了二樓大餐廳——正是陳翊成人禮那年,十人臺剛好坐滿的餐廳。
方姨當(dāng)天一直在忙活蛋糕,沒怎么閑下來。
看她這么辛苦,白晚就貼心地建議妹妹,今天臨時叫幾個阿姨來分擔(dān)一下家務(wù),壽星的話白音自然聽從,于是下午四點左右,她安排了些保潔去打掃二樓餐廳,這間餐廳平時啟用頻數(shù)不多,收拾起來也不算麻煩。
正是這個時間,米其林師傅們上門了。
方姨一看這么大陣仗,憂心忡忡地放下了手里的活,就要去給他們交代大廚房的各種使用禁忌……
白音看著她手上還沾著奶油,就著急忙慌地要趕上去,不覺讓她想到當(dāng)年自己被滾燙的烏雞湯燙到的那次,她趕緊攔下——
“方姨,你今天的任務(wù)就是幫姐姐把蛋糕做好,其他的一概不用管,我領(lǐng)他們?nèi)ゴ髲N房就好……”
“哎呀二小姐,你平時又不下廚,怎么知道哪跟哪兒啊!”
白音不服氣地反駁,“我就是領(lǐng)人過去而已,人家做廚師的知道該怎么用廚房……”
剛說完,主廚就帶著兩個學(xué)徒走了進(jìn)來,主廚是法國人,中文很蹩腳。
白晚跟著妹妹打趣勸道:“方姨,你就別管了,人家可能也聽不懂你說什么呢?!?p> 方姨看著這一個個人高馬大,洋氣逼人的樣子,又十分專業(yè)地戴著帽子和口罩,她只好認(rèn)慫了,白音嗤笑著搡她回小廚房。
她笑著用英語跟主廚問好:“Hi, Anthony, please follow me this way.”(安東尼老師好,請隨我來)
好在學(xué)徒都是中國人,交流沒什么問題。
大廚房平時都是方姨在打理,白音本就很少來,更別說又離開了四年,很多東西她也是只能現(xiàn)場檢查……甚至好多設(shè)備,她都不知道閥門藏在哪里,還是其中一個學(xué)徒輕車熟路,親自上手,幫了她不少。
她只能訕訕致謝。
大致查看了灶臺、油煙機、炊具沒什么問題,也沒有什么安全隱患后,她交代:
“今天麻煩幾位老師了,生日宴開餐時間是在晚上六點半,期間有什么需要隨時來找我就好?!?p> 她方要轉(zhuǎn)身離開,那個剛剛幫忙的學(xué)徒忽然問起:“令姐的口味偏好,和小白總的一樣嗎?”
這問題雖問得有些突兀,但白音卻思考了片刻,依舊淡定回復(fù):“嗯,差不多吧。”
望著白音離去的婀娜背影,另外一個學(xué)徒挑著眉故意打趣他:“你看人長得好看,故意撩撥人家呢?”
他雖戴著口罩,卻笑得明顯,“她可不是一兩句話就能撩撥上的人?!?p> 看著兩學(xué)徒若有所思的架勢,主廚Anthony一句話拉回現(xiàn)實——“Gentlemen, shall we get down to work?”(小伙子們,我們開始工作吧?)
***
晚上六點左右,天光已暗淡了下來,夏家的車幾乎是擦著最后一道光線駛?cè)肓税准摇?p> 白音推著白晚在前門迎接著幾人入門,夏家三口今日雖穿得是便裝,但也格外得體精神,尤其是明旻,在任何場合的穿著都讓人眼前一亮,許是聽說生日宴,特意穿了件殷紅色連衣裙。
而程靈溪卻還穿著工作時的正裝,儼然一副打工人剛下班的樣子。
時隔這么些年再次看到白晚,明旻第一個行至她身前,“阿晚,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好孩子,讓阿姨看看……”
“外面風(fēng)大,進(jìn)去再寒暄,何必急著一時?!?p> 夏鴻的語氣像是灌了不少風(fēng),又糊又冷。
顯然是不滿父親這語調(diào),夏明徹奚落著咂舌,扶著母親趕緊進(jìn)了屋。
進(jìn)屋之后,程靈溪默默打了個呵欠,看起來疲憊不堪。
“小程最近工作辛苦哦,”明旻恰時慰問,“等忙完這陣,讓明徹帶你出去玩兩天放松一下?!?p> 程靈溪趕緊推脫:“不用不用,我一般累了回家補覺就好了,不用這么興師動眾……”
“阿音,能不能心疼一下你的好姐妹,少讓她加兩天班???今天要不是我磨著她,她指不定又在公司吃泡面了。”
夏明徹這話里有話的揶揄,惹得白音與程靈溪面面相覷。
“明徹你瞎說什么……”
“行了,別東一句西一句的了,今天的主角是阿晚,連句話都沒讓人講。”
夏鴻不動聲色地補一句,幫著白晚將輪椅置放在樓梯旁的升降設(shè)備上——這是前天才配好的,還好趕上了今天的生日宴。
白晚姍姍笑著,表示并不在意。
其余人雖情緒不一,卻只能跟著一起上了二樓。
明旻問:“阿音,聽說你今天還請了米其林師傅到家來,是什么菜系???”
白音:“法餐,明阿姨?!?p> “挺好挺好,這洋人菜里啊,也就法餐合我們胃口一些,我記得當(dāng)年……那個誰成人禮,白總也是請的法餐。”
白音會心一笑,她自然知道“那個誰”是誰。
入了餐廳后,幾人陸續(xù)落座。不過由于人數(shù)有限,原本十人臺的長餐桌,此次竟顯得格外空蕩。
墻面上的配畫《干草堆》,依舊如昨。
這次主位落座的是壽星白晚,一邊坐夏鴻夫婦,一邊則坐的是白音三位同齡人。
正式開餐前,方姨先推來了生日蛋糕,蠟燭已被點好,燭光倒映著白晚皎潔的臉,甚是溫馨恬靜。
為合時宜,方姨還特意在蛋糕上點綴了不少代表秋色的裝飾,楓葉和銀杏,落在棱角和邊緣格外有意境,而蛋糕上則是兩個小人偶,一看便知是兩姐妹的Q版形象。
白晚對這個蛋糕滿意極了,笑得明媚動人,生日歌也被程靈溪和夏明徹帶著一同唱起來,一時間,偌大復(fù)古的餐廳里充斥著歡聲笑意……
“阿晚姐快許個愿!”
被催促著,白晚欣喜著閉上雙眼,雙手合拳,默默許下了愿望,抬起頭來想要吹滅蠟燭。怎奈肺活量太少,一下子沒吹完,還是夏明徹他們幫著一起吹著才滅的。
接下來,白音將切分的刀柄遞給她,讓壽星來切第一刀。
白晚接過刀柄,認(rèn)真切下軟糯的慕斯奶油,而后忽然鄭重其事地表示——
“雖然都說……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但我還是忍不住想要說出來,我希望大家都可以得償所愿,與家人永不分開。”
“哎呀什么靈不靈的,我覺得說出來才對啊,畢竟這是吸引力法則嘛!”
“是啊,哪有這么多講究,這么好的愿望,當(dāng)然要一起實現(xiàn)!”
隨后,幾個人一起幫白晚把蛋糕分好,放在了各自的餐臺處。這其樂融融的一幕著實令白晚備感慰藉,她幾次都要紅了眼眶。
直到正餐開始,那三位廚師依次為諸位上菜。
前菜是蒜香蝸牛和馬賽魚湯。
白音向來對蒜香蝸牛比較抵觸,倒不是對蝸牛,而是對蒜香,因為她口味不重,但即使是最正宗的蝸牛,也著實讓她深惡痛絕,每次能吃兩顆都算她的胃今天心情大好。
但……今天這道蝸牛,居然沒有那么重的蒜味,至少對她來說,還挺適口?蝸牛肉也尤其鮮嫩,她不自覺地連吃了幾塊……馬賽魚湯也沒有什么咸腥味,確實是開胃。
不愧是米其林大廚,還真請對了。
白音剛想請眾人舉杯說點祝詞,卻發(fā)現(xiàn)身邊的程靈溪早就按捺不住,一直在灌純凈水。
“你很渴啊?”
“沒有,是這個蝸牛蒜香味太重了?!?p> ……
白音不禁愣了兩秒,倒也沒細(xì)細(xì)琢磨,便繼續(xù)她手里的動作——
“感謝夏叔明阿姨,還有靈溪明徹,百忙之中來給我姐姐慶生,今天這場家宴內(nèi)容簡單,恕我招待不周了。”
“這話該我說的阿音,”白晚趕緊接話,“也謝謝你為我操辦?!?p> 姐妹倆先行碰了個杯,氣氛再度愉悅而起。
“對了夏叔,借這個機會,我得好好謝謝您!”
白晚轉(zhuǎn)而對著夏鴻?quán)嵵嘏e杯,“謝謝您這么多年對我的照顧,讓我能回來與妹妹團(tuán)聚,您為我們姐妹未雨綢繆了這么多年,這份恩情……我白晚此生感激不盡!”
“你言重了阿晚,不管是作為長輩還是慕白的董事,這都是我該做的。”
夏鴻似乎沒想到白晚居然這么鄭重其事,臉上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搪塞過去。
“說到這個,夏叔近期為了慕白換屆的事還是忙前忙后的,還有法務(wù)的事,多虧了您跟進(jìn),不知道有沒有什么進(jìn)展?”白音連忙見縫插針地跟了句,
“我姐姐天天都在向我打聽呢?今天正好您在,不如您直接告訴她吧,省得我每天都要當(dāng)傳話筒?!?p> 這段話,著實令對面人的臉色更加僵硬了。
明旻:“呃…阿音呀,今天咱們是家宴,這種事不如等上班的時候再聊吧?下了班讓你夏叔歇歇……”
還未等白音接話,夏鴻竟然兀自打斷了妻子的辯護(hù)——
“法務(wù)這塊今天問我可是問錯了,阿音,你跟小程關(guān)系那么好,怎么不問問小程最近跟進(jìn)得怎么樣了?非要聽我說……不也是一樣拿我當(dāng)傳話筒嗎?”
還沒從齁咸的蝸牛肉里緩過神來,程靈溪再次被打了個猝不及防,她此刻的內(nèi)心無比抓狂——為什么白家的家宴,每次都能精準(zhǔn)把壓力給到她?
“……我跟進(jìn)的案子跟您說的沒關(guān)系,所以……”
“你怎么知道哪個是哪個?我們剛剛說具體的案子了嗎?”
夏鴻這深不可測的眼神,像是個無底洞般,令人望而生畏。
程靈溪細(xì)不可聞地吸了兩口冷氣,腦子里的東西仿佛清空了。
“爸,阿音,你們適可而止吧,能不能讓人安生吃個飯?”
夏明徹這會兒的語氣,就像夏鴻剛進(jìn)門懟他們的那句話一樣。
頓時,所有人都不吱聲了,開餐短短十分鐘,氣氛竟直接凍在了一起。
著實還是低估了夏鴻的能耐,確實不是她能輕易拿捏左右的。
一時無話,白音默默吃完了最后一顆蝸牛肉。
“小白總,要給您上主菜嗎?”
主廚學(xué)徒及時雨一般的問訊,仿佛撞上了她的心口,她不假思索地順著交代,
“好啊,麻煩幫大家都上吧。”
三名廚師依次退了出去,白音的目光也不自覺地朝門外游走了片刻。
今天的主菜是煎鴨胸肉和韃靼牛肉。
鴨胸肉倒還好說,但對于吃不慣洋餐的程靈溪來說,韃靼牛肉這種茹毛飲血的菜品,著實令人不敢下嘴。
而白音雖說不上吃不慣,但確實沒那么感興趣,大約是許久沒吃過這么正宗的法餐,她還真的有點難以消化,直到廚師給自己倒上了一杯熱紅酒——
“配上紅酒口感會好一些,小白總可以試試。”
她將信將疑地試了兩口,居然還真的別有一番味道,香醇的紅酒余味沖淡了生牛肉混生雞蛋的腥咸,仿佛兩股力量暗自較勁……
“明阿姨,您這些年還做手工藝嗎?”
白晚大約是看氣氛僵持,這會兒又主動挑了個無關(guān)緊要的話說,
“我記得您當(dāng)初是學(xué)玻璃工藝的,家里很多玻璃器具都是自己制的?”
明旻也識趣,聊什么都能接下去,“先前是還在做的,但現(xiàn)在不行了,這年紀(jì)一大,眼睛、手、筋骨都退化了,看也看不清,拿也拿不穩(wěn)的。”
“瞧您說得,不過也才五十歲,怎么說得像已經(jīng)八十高齡似的?!?p> “哎呀不開玩笑,我是不知道八十歲什么樣子,但我現(xiàn)在的精力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明旻嘆著氣,余光瞥著丈夫和兒子,“好在老公也體貼,兒子也省心,我啊還是很知足的,就等著明徹到時候結(jié)婚,給我生個孫子孫女,我這一輩子也就圓滿了……”
“咳咳……”
剛?cè)藟K生牛肉進(jìn)嘴,夏明徹就被上面的胡椒粉嗆得眼淚直流……
他此時內(nèi)心和適才的程靈溪一樣抓狂——為什么白家家宴,每次都要拿我開涮,還都是在我吃牛肉的時候?!
“……媽,要不您跟我爸一樣閉麥吧?別只會薅我……”
白音也跟著大伙兒又打趣了兩三句,你來我往的,氣氛看似又炒熱了,還得是夏明徹。
見氣氛穩(wěn)下來,白音便抽身說要去個洗手間。
剛到樓下大廚房,白音探頭進(jìn)去想要張望些什么,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一道熟悉的力量忽然將她整個身軀,扯入了隱秘的幕簾之后……
被捉住手腕的那一刻,她無法控制身體里翻涌的悸動,直到聞到那股干凈熟悉的木質(zhì)香,才讓她略感安心。
逼仄昏暗的空間里,對方面對著她的身體,摘下口罩,用食指輕輕點在唇中,示意她安靜。
果然是陳翊。
意識到白音的呼吸有些慌亂,他似是整蠱著反問——
“又不是沒有離這么近過,干嘛這么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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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聲細(xì)語
注:韃靼牛肉,本人第一次是在里昂的一家小酒館里吃的,老板主要是做紅酒生意,當(dāng)時建議我們配紅酒,確實別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