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在旁人聽來似乎很撩人。
但在此時的白音聽來,卻屬實很欠揍!
“我又不是因為這個緊張。”
她刻意不看他,假裝平靜地提醒,“……你小心被人看到。”
“這里沒人會注意?!?p> “我是說剛剛在餐廳!”白音憤怨著脫口而出,“這里所有人都認(rèn)識你,你不會真以為自己頂個帽子戴個口罩,就大變活人了吧?還自做聰明跟我說那么多廢話?!”
可陳翊非但沒被她這氣勢威懾到,反而忍俊不禁起來,
“我說的可不是廢話,每句都在幫你?!?p> 是啊,的確每句都在幫她。
白天問她和姐姐的口味,所以她和白晚的調(diào)味是他親手做的,與其他人都不同,又適時問是否上主菜,為尷尬僵硬的氣氛解圍,最后看她吃牛肉吃得不快,就教她怎么吃得好吃。
甚至包括,她下午帶領(lǐng)三人來檢查廚房,卻找不到設(shè)備閥門,要不是陳翊過去經(jīng)常下廚,幫著提醒了兩句,她可真的像個無頭蒼蠅,恨不得天花板都想去敲一敲……
“言歸正傳,夏鴻剛剛一定有警覺,不會再中我的話術(shù)陷阱了,接下來我們得想別的法子了。”
關(guān)于這個,還要從陳翊發(fā)燒那次說起
——
昏暗的房間內(nèi),陳翊躺回了床榻,而白音也正欲離開,可她終是沒忍下心中的困窘,脫口而出了那句:“陳翊,我沒有選擇,也沒有退路了?!?p> 她本是該直接推門而去的,可下一瞬間,陳翊竟忽然反問——
“你想要什么樣的退路?”
他的聲音略沙啞,悶在被窩里,有種莫名的失重感。
沒想到他會接話,白音又僵在了門口。
他翻坐起身,將燈光調(diào)亮,定神凝視著她的輪廓。
“你說沒有選擇,那你的選擇又是什么?”
他此刻的語氣格外清晰認(rèn)真,正如曾經(jīng)兩人之間的默契時刻一般。
只憑一句話,就能懂自己的無奈的人,并且會立刻回應(yīng)的人,還是陳翊。
她將自己的思路和計劃講了出來……
關(guān)于她懷疑害死母親的另有其人,陳菁云只是被利用的不完全無辜的炮灰,而夏鴻可能才是始作俑者,包括近期與程家兄妹的計劃,她打算找個由頭,逼夏鴻就范……
陳翊全程聽得認(rèn)真,盡管他余燒未退,但依舊為了她調(diào)起精神。
“你這個思路沒錯,可是這個計劃太冒險了,簡直就是孤注一擲。夏鴻現(xiàn)在在慕白的影響力太大了,而真正服你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只要夏鴻不倒,你和你姐姐永遠都在被利用,永遠也占據(jù)不了慕白的主導(dǎo),就像當(dāng)時的我。
可他一旦倒了,那些跟著他的人,要么樹倒猢猻散一拍即走,要么留下也不會真的服你,只會想辦法去稀釋你的權(quán)力罷了?!?p> “我都知道,所以我才說我沒有選擇,也沒有退路。孤注一擲就孤注一擲吧,在我心里,慕白也好,這職位也好,都不重要,我只想真相大白?!?p> “沒有這么簡單,”陳翊驀然打斷,“你知道什么叫做騎虎難下嗎?這個計劃成功與否,你都會面臨這個局面。
你從小生在‘慕白集團’的光環(huán)之下,你現(xiàn)在可以說不在乎它,那不過是因為你身處其中,哪怕是顆受人擺布的棋子,你也依舊依托著慕白的棋盤而生存。
可一旦這棋局都沒了,你根本無法面對新的游戲規(guī)則,更沒有資本可以幫你對抗,甚至是維持你自己。真相固然重要,但越是做好了孤注一擲的準(zhǔn)備,就越是得給自己留好退路,不然的話,要么滿盤皆輸什么也不剩,要么贏了也是飲鴆止渴。”
“你的意思是……不管計劃成功與否,為了下一步不受制于人,我要做那個重新洗牌,重新制定規(guī)則的人?”
“費了這么多心思,為何要將父母的心血拱手他人?要做,就要徹底把慕白掌握在自己手中,哪怕……新的局面,要以平庸開局?!?p> 白音恍然大悟。
“可現(xiàn)在,我還能找誰去做我的后盾?”
“你忘了?有一個人早在幾個月前就尋人無門了?!?p> 白音思索了一會兒,終于想起,“豐海銀行的褚義峰?!”
“嗯?!?p> “可現(xiàn)如今我該如何讓他信服我?”
“你去做你該做的事吧,這個事交給我。”
他的聲音在昏黃的燈光里格外透徹堅定,白音卻恍然怔忡,還未從適才的冷言相待里扎出來……
“不過,你想輕易從夏鴻這老狐貍嘴里撬出來東西,不是那么簡單的。記得讓我知道你的計劃細節(jié),必要的時候還是能幫你的。”
這是進入這個房間后的再度反轉(zhuǎn),從熱到?jīng)?,從冷到暖……不管他做不做得到,至少他沒有真的不管她,她還可以信任他。
她躊躇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問出:
“剛不是說跟我再沒有關(guān)系了嗎?為什么要幫我?”
可陳翊似乎是有些筋疲力盡,打發(fā)了她一句:“早些回去吧,別讓家人擔(dān)心,也別再來了?!?p> 有些許失落劃過心門,但燕過無痕。
當(dāng)她準(zhǔn)備再次推開門時,陳翊忽然狡猾地補了句——
“記得戴絲巾,你脖子上有吻痕?!?p> 白音在心里翻了白眼,也只能奪門而出。
——
所以,今天請夏鴻來這場生日宴,就是為了誆他露出馬腳的。陳翊聽說了之后自然放心不下,想了好久才想到這樣的一個偽裝方式。
Anthony曾是他在美國時結(jié)交的廚師朋友,最近他正好來國內(nèi)說是有些工作,樂意接下這個活計,讓他加個塞,還好Anthony一直認(rèn)可陳翊的廚藝,說即使是臨時帶,也不會敗他的招牌。
白音原是打算在餐桌上將話題引至這樁舊事,先探探夏鴻夫婦的口風(fēng),可沒想到,明旻今天居然也不接招,擱在過去,她可是什么話題都想多插幾句嘴的。
看來明旻,心里也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阿音,你是不是忘了夏明徹這個人?”
“明徹?”
“他可沒你想得那么單純,你以為你暗中讓程家兄妹幫你查舊案,他會感覺不到嗎?先不說他現(xiàn)在是程靈溪的男朋友,就是天天跟著夏鴻,耳濡目染,也不至于一點風(fēng)聲都聽不到。”
她怎么會預(yù)料不到呢?所以最初她就交代了程靈溪不要透露,但話是死的,人心是活的。
從今天他那幾句有意無意的揶揄便不難探知,他心里明鏡似的,不管是對她還是程靈溪、甚至是他父親夏鴻,從秋月山晚宴上,他替自己懟褚義峰的那段話就能看出來。
包括,他在宴會上提醒暗示她——陳翊對自己沒那么‘簡單’,讓她小心提防,那之后,她終于確認(rèn)了陳翊確實在通過程靈溪查她回來的事。
這么多年來,他只是裝出一副大條的模樣罷了。
“待會兒我們上完甜品后,你想辦法讓靈溪把明徹帶出來,我會和靈溪拖住他,這樣你和你姐姐,就可安心與夏鴻夫婦當(dāng)面對質(zhì)……”
吱呀一聲——
大廚房的門忽然被誰打開了。
兩人瞬間屏住了呼吸。
還好這個簾幕是不透光的,只要不主動去掀開,是不會注意到里面的情形的。
但這也正是不好的點……敵明我暗,壓根看不到來人是誰,如果來人走時也不關(guān)門,那根本無法判定是否安全……
在昏暗中,他看不清白音臉上的表情,更無法判斷她眼神里的慌張,便不動聲色地像剛剛那樣,用食指抵住嘴唇,示意她莫急——因為,他似乎能聽到她的亂掉的呼吸和心跳聲。
雖看不清外界的情況,但依稀能辨認(rèn)出進來的人似乎在窗臺、壁櫥處翻找些什么,還打開了一邊的窗戶……
完了,如果他要開所有窗戶,那豈不是就被發(fā)現(xiàn)了?!
那不管是誰看到這一幕,應(yīng)當(dāng)都是本場宴會中最“炸裂”的存在。
白音慌張得不自覺抓住了陳翊的衣袖……似乎是在問他,快想想辦法?
手心滲出了不少的汗,她恨不得地下現(xiàn)在有個傳送門,立刻把他們帶去別處……
“二小姐去哪里了?什么時候上甜品……”
方姨的聲音打破了稀薄的寂靜,嚇得白音下意識要喊出來,還好陳翊及時用手心輕輕捂住了她的嘴唇,方讓她不得不抑制住呼之欲出的低吟……
“I wonder where to put my croquembouche, it seems like there no dessert stand here?”(我在找哪里能放奶油松餅?這好像沒有甜品架之類的。)
原來進廚房的人是Anthony,為了準(zhǔn)備上甜品,他在找托盤。
而方姨又恰巧下樓找白音,碰巧撞到了這一幕……
可方姨又聽不懂英語,Anthony中文又爛,而能溝通的兩人,居然要假裝自己不在場。
一整個世紀(jì)的寂靜,仿佛都要在這一刻的尷尬中消弭。
隔著簾幕都能感受到的無奈窘迫,無數(shù)次都要促使著二人沖出去了,直到……第三個人的聲音出現(xiàn),才終于破解了這場無言的紛爭——
“Anthony, you're here, the hostess 'd like to know when can we start next part……”(安東尼,原來你在這,主人在問甜品什么時候上……)
是另一個學(xué)徒Felix。
三人這才你一言我一語地,弄明白了原委,方姨解釋甜品的餐具都在小廚房,不在這里。
當(dāng)那幾人臨走時帶上門的那一刻,簾幕后的兩人心里的石頭也狠狠落地。
至少白音是這樣。
大約是她這般六神無主的模樣太過少見,陳翊若有所思地反問,
“小白總緊張了?”
白音極為不平地瞪了他一眼,“別這么叫我?!?p> 說罷她就要掀開幕簾出去,陳翊卻一把撈住了她的腰身,將她繼續(xù)束縛在簾幕內(nèi)……
這曖昧的動作,讓白音誤以為他會如之前那般吻過來,一邊去推他靠近的身軀,一邊又下意識去閉上眼……
可意料之內(nèi)的吻,并未發(fā)生。
見她站穩(wěn),對方直接順勢松了手,極為正經(jīng)地交代:“我先出去,還要幫著一起上甜品,你想辦法讓那兩人出來,我隨時配合你?!?p> 然后他不留任何余地,抽身離開了此地。
空余白音暗自揣摩——這男人,悶得千變?nèi)f化,卻騷得一本正經(jīng)。
***
陳翊再次戴上口罩和帽子,做好偽裝跟在其他兩人身后,將各式甜品歸類放置,推著甜品托進入到餐廳內(nèi)。
餐廳的氣氛依舊你來我往的,算不上冷場。
將可麗餅放置在了夏明徹、程靈溪和白晚手邊后,他便退到了角落,打算伺機而動。
“阿音怎么還沒回來?”
意識到妹妹的位置還在空著,白晚終于疑惑著問。
“方姨,你剛下去看了嗎?”
“哎呀我給忘了,本來是找她來著,偶遇了廚師找東西就趕著一起上來了……”
方姨一拍腦門,便又轉(zhuǎn)身出去了。
夏鴻勸道:“阿音也不是小孩子了,你也不用這么無微不至的。”
“我也知道她現(xiàn)在可以獨當(dāng)一面了,但……當(dāng)年離開時她還是個孩子,最需要家人愛護陪伴的年紀(jì),我這個做姐姐的卻不在,心里總是難以釋懷……”
見白晚語氣逐漸傷感,明旻撞了一下丈夫的手肘,暗示他說了不該說得,趕緊適時補救,
“阿晚,瞧你說的,你能回來就不容易,阿音這么懂事的孩子怎么會怨你呢?”
“靈溪你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
夏明徹見程靈溪捂著肚子,臉色崎嶇。
“……我,我可能是吃不慣生肉,胃突然好痛……”
一聽這個,夏明徹幾乎是立刻起身蹲去了程靈溪身邊,朝廚師交代倒些熱水來,但程靈溪卻趁機抓住了他的手,支吾其詞著說:“明徹,你陪我去樓下歇會兒吧?”
“哎呀你快帶小程下去,讓方姨找點藥吃,胃疼可不好受!”
明旻趕緊催促著兒子,夏明徹只好扶起程靈溪,緩步出了餐廳。
這場時隔七年的家宴,雖然人變了不少,但過場,還真是與當(dāng)年如出一轍。
一時間氣氛漸落,Anthony對兩個學(xué)徒使了個眼色,大概是他要下班了,如果在座沒有什么其他需要,他就要先走了。
Felix則識趣地去問白晚:“白小姐,您和夏董還需要加餐嗎?”
白晚頓了一下,用眼神確認(rèn)了夏鴻夫婦的需求,搖了搖頭,卻還是補了句——
“不需要餐品了,添一下飲料就可以,麻煩你們收拾餐具了?!?p> ***
一出餐廳,夏明徹扶著程靈溪去了樓下,看到方姨上樓的身影后趕緊催促,
“方姨,幫靈溪拿一下治療腸胃不適的藥吧?”
趁著程靈溪坐在沙發(fā)上的間隙,夏明徹狐疑地瞥見了跟在自己身后的“尾巴”,他按下不表。
他接過方姨遞過來的藥片和熱水,煞有介事地問起,
“您找到阿音了嗎?”
“別提了,剛剛看到她在接電話,大小姐生日宴都在忙著工作,唉……我在這白家十幾年,家里的人大大小小都是工作狂……”
夏明徹笑了笑,“我來照顧靈溪吧,要不您回去看餐廳那邊,有沒有能幫上的?”
“也好?!?p> 看著方姨離開的身影,他將藥片和水放到了茶幾上,坐在了程靈溪身旁,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枺?p> “別演了,你們還想鬧到什么時候?”
“……你說什么?”
“瞞著我?guī)桶⒁舨榱帜桨⒁痰陌缸?,還讓舟哥、阿晚姐介入進來,你真當(dāng)我是傻子嗎?!”
“噓……你知道就知道了,別大吼大叫的。”
他吞咽下了幾口怨氣,卻還是忍無可忍了——
“為什么你們還這樣?!到了現(xiàn)在還不肯信任我?非要拿我當(dāng)局外人耍嘛?!”
“我們沒有不信你,只是……你身份特殊,阿音也是不想你為難?!?p> “為難?秋月山那次我警告她的事,她有為難嘛?她不知道陳翊在做什么嘛?說到陳翊,還有你!”
夏明徹怒氣攀升,完全忽視了程靈溪的阻擾,
“你之前瞞著我一直幫陳翊查亂七八糟的,從麗行酒店到秋月山!我有沒有提醒過你,這水很深,你一個局外人不要插手!現(xiàn)在陳翊走了,你轉(zhuǎn)眼就跟著阿音查舊案!程靈溪,我是你男朋友,但你就是不肯聽我勸,更不肯與我同步信息!我永遠是被你們排除在外的那個!你當(dāng)我是什么?!”
夏明徹的怒火,終于因著今晚的設(shè)計,不辨親疏地朝著程靈溪爆發(fā)了。
“夏明徹!我做這些不僅是為與阿音的私人感情,更因為我是一名律師,這就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這話你自己信嗎?!誰家律師跟過家家似的,天天跟著委托人連軸轉(zhuǎn)?你真當(dāng)自己是私家偵探啊……”
望著兩人的氣氛逐漸焦灼,陳翊不得不現(xiàn)身打斷——
“夠了夏明徹!”
而目睹著忽然出現(xiàn)的陳翊,程靈溪顯然嚇了一跳,但夏明徹顯然早有預(yù)料——餐廳里就意識到了,他就是那個“尾巴”。
“用不著把怒氣發(fā)泄給程靈溪,我知道你心中不平,當(dāng)初的事是我讓她秘密調(diào)查的,從委托人的角度來看,她沒有做錯。如果這些冒犯到你,那我今天鄭重向你道歉,是我之前太自以為是了。”
“呵……現(xiàn)在道歉就了不起?。俊毕拿鲝乜粗难b扮蔑笑,“那你現(xiàn)在又是在演哪出?你人不是都走了,還要來白家摻一腳,還不是一樣自以為是嗎?你真以為這個世界離了你就不能轉(zhuǎn)嗎?!”
陳翊自然明白他的不甘與對自己的偏見,但此刻,他必須先按下這顆隨時會燒得更旺的怒火——
“夏明徹,之前我是有失偏頗,但今晚的事對阿音很重要,我希望你可以暫時按下現(xiàn)在的情緒,有些事情,不像你想得那么簡單!”
“你們到底想做什么?!”
程靈溪實在不忍夏明徹如此被蒙在鼓里,終于承認(rèn)道,
“明徹……我們根據(jù)一些舊時的線索查到,你父親可能與林慕阿姨當(dāng)年的案子有很大關(guān)系,陳阿姨只是個幌子,夏叔這些年處心積慮,就是為了讓慕白集團牢牢鎖在他手里!”
“所以今天這場鴻門宴,就是為了詐我父母?!”
夏明徹幡然醒悟,不愿聽這二人游說,直接轉(zhuǎn)身朝二樓餐廳奔去——
他的情緒顯然已燃燒到了極點,整個人發(fā)瘋似的沖上樓——程靈溪和陳翊都無可阻攔了。
直到這三人一起橫沖直撞地打開了二樓餐廳的門,眼前的場面,足以讓這場“鴻門宴”化作“尖叫之夜”——
長餐桌雪白的餐布上,躺著明旻纖瘦的身軀,她精致的嫣紅色裙擺毫無生氣地灘在桌布上,仿若血色流淌的形狀,不過從她手腕處流出的鮮血,也的確真正地染紅了桌布——
與林慕走時的樣子,如出一轍。
而夏鴻,則滿頭鮮血的栽倒在了餐頭柜前,不省人事。
那個大衛(wèi)雕塑,幾乎被摔得粉碎。
而更加詭異的場面則是那面空空如也的墻——那幅林慕生前最愛的《干草堆》,也不翼而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