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九年，二月初五。
前副將湯九州及賊戰(zhàn)嵩縣，敗沒。山西大饑，人相食。乙酉，寧夏饑，兵變，殺巡撫都御史王楫，兵備副使丁啟睿撫定之。辛卯，以武舉陳起新為給事中。
李子順往西找到洪飛本部，余下不足五十人，知曉高迎祥朱龍橋大敗，不敢西去，北上受阻，聽聞李子順說出徐開地行蹤，轉(zhuǎn)為南下。
應天府中。
徐開地找來李江東和謝玉案，想要校證吳登云的那一連串說辭，兩人畢竟是地頭蛇，知道的事情也多一些。
三人就圍著坐在廳堂中，徐開地將商談人員的范圍，擴大到了屋子中的每一個人，將當日吳登云所言一一說清楚后，對著兩人道：“你們可認識這個人？”
謝玉案聞言苦笑道：“徐兄是初來乍到，主要在這里再住下一段時間，這個人想要不認識都很難。
這個吳登云，是吳氏的大公子，也曾是我們學院中出去過的學子，考中過秀才，進舉未果，轉(zhuǎn)隨家中從商。
吳家現(xiàn)在城里城外以及整個江南地，典當鋪部不下百間，吳家掌柜行內(nèi)人都稱其為老朝奉，他現(xiàn)如今是吳氏典當鋪的少朝奉。
我有幾位同窗，在他們典當鋪中，當過一些古籍書畫，黑心得很，所以他們吳氏在我們書院中名聲不太好，很少有人敢與他們親近。”
“我說這么家大業(yè)大，怎么找不著一個入門女婿，原來是你們搞的鬼……”徐開地忍不住喃喃道。
“徐兄你說什么？”
徐開地回過神道：“哦，沒什么，你們還知道些什么，快快說來?！?p> 李江東接過話道：“那姓吳的我也識得，不是什么好鳥，我們還有幾個兄弟，先前在城中搬貨，就因為擋了他們的道，讓開稍遲了一些，就被他那些手足痛打了一頓，甚是可惡。
至于他說的什么運貨交接給晉商，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早年，順元商行是他們少夫人在當家，給我們這些苦工的工錢也不比漕戶他們差，我們也就樂得給他們運貨。
哦對了，阿斌，你不是跟過他們的船么，來，跟徐大哥說說情況?！?p> 阿斌是跟著李江東一起來的兄弟，生得方面大耳，衣著雖說寒顫些，人長得還算厚實。
他本是站在李江東身后，聽到叫喚，上前走了幾步，直言道：“其實，早年他們少夫人交給我們貨物，都不是北運的。而且我們幫他們運貨，不過負責將貨物搬上船，然后運到他們指定的渡口。
到了那邊，有專門的人負責將貨物搬下船，船家不讓我們插手，我們就連那邊的交接人都見不到?！?p> “少夫人？！那個順元商行，是女子當家么？”
“這件事徐大哥還不知道？老關頭沒跟你說過？那趙家的老太爺養(yǎng)了三個兒子，卻只有大公子能成氣候，繼承了老太爺?shù)乃猩?，三年前，趙大公子成親的時候，娶的是有名的美人，還在城中引得動靜頗大呢，可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趙家大公子在娶妻當晚就去世了，趙老太一來是公仁慈，二來大公子對他的打擊應是相當大，便將商鋪交給趙夫人，和族老們打理了?！?p> 徐開地聽得眉頭緊皺，想來這其中恐怕又是大有隱情，他想了一陣，繼續(xù)問道：“那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順元商行就讓你們幫著運貨北上的？”
阿斌下意識看了一眼李江東，徐開地也朝他望了過去，后者大聲道：“你看我作甚？有什么事情，你就直接說，徐大哥救過我的命，還能是外人？”
阿斌忙著解釋道：“徐大哥，這、這個我也不知道，后面我跟他們的船不多，要回去問了幫中的兄弟才知道?！?p> 徐開地啞言失笑道：“你不用緊張，我們就是尋常的聊天而已，不知道也沒關系的?！?p> “奶奶的，讓你們平時多張個心眼，現(xiàn)在倒好，問啥啥不知道，還不快去找人問清楚這件事情！”李江東呵斥完手下，轉(zhuǎn)而看向徐開地。
阿斌當即退下去。
“徐大哥，我們都不知道他們運出去的貨，最后會交到那些韃子的手上，要是知道了，就是給再多的錢，我們也絕不會給他們運，真的......”
徐開地舉手示意道：“我當然相信你們，我今日叫你們來，也不是怪罪你們，只是想要弄清楚這件事情，你也不用責罵手下兄弟，這種事情，誰又能想得到呢？你們覺得，這位吳家公子開出的條件，可不可信？”
謝玉案想了良久，再開聲說道：“這件事情，我覺得蹊蹺，徐兄設想，若他吳家當真掌握了順元商行和晉商交易，在背后盜國之財，援助金人的證據(jù)，不應早就告知官府？”
徐開地一拍案桌，認同對方的想法，直言道：“雨石兄說到點之上了，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你說有沒有可能，是他們想要折斷順元商行這條路子，自己接過來，繼續(xù)做呢？”
謝玉案聞言也是頗為激動：“不排除這種可能，畢竟后金人屬游牧民族，想要發(fā)起戰(zhàn)事，所需物資當是不會少，而他們不善耕作，物資只能外購，從順元商行這段時間，急行北運的動作，就可知道，這里頭的利益難以估量。”
李江東亦是義憤填膺拍了一巴掌案桌，大罵道：“那他娘的這姓吳的，也太不是個東西了，這種事情，他還想搶過來做......”
徐開地舉手示意道：“你們先不要激動，這些事情，都還只是我們的猜想，且不說，順元商行往北方運上去的貨物，是否交到晉商手中，還是那幫晉商，是否將物資專賣后金的人，我們都不得而知。
也可能，這是那吳公子，想出來的既能除掉他們的競爭對手，同時還能平息你們與漕戶之間的矛盾的一石二鳥之計罷了。”
謝玉案點了點頭：“總之，這件事情必須盡快弄清楚，我可想從學院中那些官宦子弟那里打探一下，就怕我們阻止得了吳家和順元商行的這種行徑，晉商那邊，還能想到辦法，從別的商戶那里進手物資，畢竟這么大的利益擺在面前，很難有人不動心??！”
李江東也附和道：“那我也讓手下的人，幫忙去探清楚，若真的是這種事情，那我們就罷工不干了?！?p> “好，這件事情，我這些兄弟，也可以幫忙！”
......
給手下安排了任務后，徐開地也難以安下下來繼續(xù)讀書，出門后沿著西邊街道走去，腦子中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情，王虎走了也有三日了，怎么也不見回？正好路過街邊一間人滿為患的包子鋪。
“徐大哥！”背后忽然傳來了一聲叫喊。
徐開地一轉(zhuǎn)頭，是李江東。
“江東？你有何事？”徐開地露出一個笑容?！澳阋膊挥媒形掖蟾缌耍业哪隁q比你還要小一些呢？”
“那可不行，你救過我的命，我娘說過的，救命那可是天大的恩情，叫一聲大哥不為過的。”
說完這句話，李江東便陷入了沉默，兩人并著走了一段距離，徐開地看著他覺得奇怪，想來從他認識這個江南虎人以來，對方都是快人快語的，從不曾有過這般模樣，于是乎，他行到了一處少人的河邊，也就停了下來。
終于，“徐大哥，你說這件事要是真的，我們這幫苦工當真罷了工，幾千張口等著吃飯呢，我們該怎么辦呢？”
徐開地驚訝道：“你手下有這么多人？！”
“可不是，聚寶門到水西門這一段，三個分舵的兄弟，都覺得我講義氣，推舉我當了這個漕幫的幫主，可我沒本事，連帶大家糊口的能力都沒有呢，早些時候，若不是真沒法子了，我們也不會找他們拼命的?！?p> “唉，做苦工這種事情本來就不知長久之計，年輕的時候還好，年紀大了怎么辦？你們這些年下來，雨石兄沒有幫你們想過辦法？”
“......這件事，我還沒有跟謝老三說過，他還要參加科考呢，他老謝家出他這么一個讀書人也不容易，徐大哥，你能說會道，見識也多，這件事，我想要聽聽你怎么說?！?p> 徐開地想了一下，“你們就沒有想過，做些其他的事情，就打算一輩子當苦工？”
李江東抓抓頭，苦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兄弟們，就只會干這個，別的也不會??！”
“有沒有想過自己干？”
“自己干？！啥意思？”
徐開地笑道：“吳公子不是給了我們一條路子么？往川蜀之地，運送鹽和糧貨，還可以從蜀中運回一些外商帶回的皮草，賣給城里的商鋪，這是不是一條路子?！?p> “可做生意需要本錢的，我們......”
“李兄弟你不用這么快否定自己，事在人為嘛，很多事情，我們首先要敢想，然后敢做，才知道到底能不能成功，若是想不都不敢想，也不敢去做，怎么可能成事呢？何況，就是我們失敗了，至多，也就是回到原來的樣子，兄弟們的生活難道還能比現(xiàn)在更差不成？”
李江東聽了，面露喜色：“說的好，徐大哥，你是不是有計劃了，你要是有計劃了，我們就跟著你干。”
“我確實有一個想法，但還談不上計劃，但我所圖的，并非養(yǎng)家糊口。你也看到了，明廷不抑制商業(yè)發(fā)展，也管不住手下的商戶，現(xiàn)如今北方出了這么大的空子，就算沒有晉商，還有其他商戶站出來，做那種事情的。
過不了幾年，明廷就要被農(nóng)民軍攻破，到時候農(nóng)民軍又會被后金人大敗，在然后就是危及江南一帶，江南也不可能就這么一直平定下去的，到時候會死很多人，無論是你們這些苦工，還是城中那些漕戶、將兵，沒有人能置身事外。
愿意剃頭、皮躬屈膝為奴，還是愿意站起身來，奮力反抗，求一個聞達于諸侯的機會，這兩條路子，徐大哥選擇了第二條，但徐大哥不可能幫你做決定的，也不愿意瞞著你?！?p> 李江東已經(jīng)斂起了臉上的笑容，這是他未曾想過的道路，彷徨間喃喃道：“那不就是造反么？！”
徐開地拍了拍李江東的肩膀，“你要這么說，也沒有錯，而且你徐大哥現(xiàn)在也什么都給不了你，只能說這是一個機會，也是一次嘗試，你們?nèi)舨慌聛G了性命，我也可以帶著你們做，至于結(jié)果兄弟們可以看在眼里，其他的辦法，我一時間也沒有想到，這件事情，你也只可跟手下親近的兄弟商量，不可讓太多的人知道，至于該怎么選擇，你要幫他們做一個決定?！?p> “......我知道了?！?p> 李江東滿臉糾結(jié)，轉(zhuǎn)身走了幾步，忽地又回過身來，“對了，徐大哥，齊千六被他們千總革職了，他在到處打聽你的的消息，你平日要多加小心，我也讓兄弟在盯著他們了。”
“嗯，知道了，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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