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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生一夢

第十章 連珠

符生一夢 迦藍(lán)颯 6615 2022-10-02 22:40:26

  聽完喜娘哭訴,總倫不禁感嘆,“看來她身子底還不錯,如此一場驚風(fēng)襲來,還能全身而退,將軍可以放心了?!?p>  他瞥見李守貞面色愈加陰沉,話鋒一轉(zhuǎn),“不過這丫頭太過分了,沒大沒小,不知禮數(shù)?!?p>  “唔,”李守貞搖搖頭,“師父有所不知,那女子一直對我心懷芥蒂,這倒不足為奇,只是她這樣無法無天,身后恐有郭威撐腰,指不定要借著賜婚這事大做文章。若不能讓她心甘情愿地踏足我李家門檻,恐怕是否能夠禮成,還存大變數(shù)?!?p>  躊躇間,窗外忽起一陣狂風(fēng),風(fēng)聲順著門縫穿梭而入,撩撥起懸掛書房四壁的畫卷沙沙作響,總倫靈光一現(xiàn),屏退喜娘,而后走上前去仔細(xì)觀摩,瞇起的眼內(nèi)浮現(xiàn)出嘖嘖稱奇的光芒,“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將軍,貧僧能在此得見東晉名士顧愷之《洛神賦圖》真跡,當(dāng)是三世修得的福報!”

  “哪里是何真跡?不過是犬子平日放浪形骸、不務(wù)正業(yè)的雕蟲小技,怎可與顧長康秀勁古逸的‘游絲描’相提并論?”李守貞雖言語不睦,終掩飾不住幾分暗藏的驕傲,“世人都說虎父無犬子,可本將卻生出個他這么個怪胎,從小耳提面命地習(xí)武也沒見任何長進(jìn),只會縮在他老娘后面哭哭戚戚,整日沉溺在那酸文腐曲中,沒有男子漢的一點樣子。唉,不提也罷!”

  總倫連忙按下李守貞否決的雙手,“將軍,您解決不了的難題,崇訓(xùn)少爺已經(jīng)通過這幅游絲描,助您迎刃而解了。”

  “此話怎講?”

  “將軍可知,這幅《洛神賦》原名乃作《感甄賦》,是三國才子曹植為了紀(jì)念自己的嫂嫂甄宓所做,甄宓被曹丕賜死后,曹植每每經(jīng)過洛水,都會夢到其嫂前來與其相會,為表對心上人的苦苦哀思,曹植作此文章,但因兩人特殊身份,終究不方便明賦,便借‘洛神’為化身,掩人耳目。”

  “本將確知這段故事,但不知,這與符安歌有何關(guān)系?”

  “曹植能以‘洛神’代‘甄宓’堂而皇之相思寄情,我們便可鑒此招數(shù),讓符家小姐借李家明媒正娶之際,代解母家之困?!笨倐愒幾H一笑,將嘴探到李守貞耳旁,輕聲說道,“貧僧已買通符家的管事仆婦絳珠,聽其說,符安歌要把她妹妹偷偷遣離太原,她心疼她家二小姐,怕符安歌為了保全自己忘記這個事,便把消息轉(zhuǎn)告給了貧僧,希望能夠通過貧僧向她敲山震虎,提點一二。貧僧想啊,若是符昭序知曉了此事,他們兄妹二人恐要鬧個怎樣的天翻地覆呢?那個二小姐是否還能逃出皇帝的手掌心呢?”

  聽到這個消息,李守貞皺緊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遂與總倫相視一笑,已是一派胸有成竹,“原來,父親和妹妹兩條性命全系她手里啊??礃幼?,是時候該請我這特立獨行的兒媳到府上坐坐,解憂家事了?!?p>  李守貞望著畫卷中暗香涌動、情意綿綿的曹植與洛神,思慮煩懣一掃而空,背手慨嘆,“看來天意讓他二人此生結(jié)定姻緣。論道混沌天地,誰主沉浮,當(dāng)唯我李氏耳!”

  一襲素色外衣松垮地搭在安歌肩頭,她照習(xí)慣手捧著一卷書簡,思緒卻不知早就飄向了哪里,忽然,陣風(fēng)吹起,披肩長發(fā)翩然飄逸,煩亂的發(fā)梢占據(jù)了她眼前的清晰,似乎是在向其昭示,終于擺脫高高束捆發(fā)髻所帶來的緊箍和凜厲。

  安歌仰著頭,瀟灑地將滿頭秀發(fā)撩撥飛起,任它們在解除束縛的時光里樂享快意。

  其實,有些事和篦頭無異,想要卸下心頭重力,必須解開禁錮著它們的發(fā)笄。如今,父親和君欣就好似兩只劍戟,深深地插在自己的額頂,若不拔離,必死無疑。

  一陣緊促的敲門聲耳邊響起,趙元朗端著碗藥,小心翼翼地走進(jìn),“妹妹,今日身子感覺可有進(jìn)益?”

  她未抬眼皮,“這么匆忙,可又是得到關(guān)于二妹的什么消息?”

  趙元朗素來準(zhǔn)度人意,卻事出從急無法隱瞞,“你病著多日,有所不知。李家多次派人讓我傳話與你,不知道他們怎么獲得的消息,得知你我要把二小姐偷龍轉(zhuǎn)鳳的秘密,還要揚言要把這事透露給皇帝和符昭序?!?p>  安歌端起桌上仍舊拂著一層熱氣的草藥,一飲而盡,她全力吮吸著其中夾雜的無邊苦意,“元朗兄,這一生就好比這碗最苦澀的藥,既然我喝了第一口,就不會讓我的家人替我喝第二口。我該做的,我都會做,你放心。”

  她抻著自己的胳臂,慵懶地伸展著蜷縮多日的嬌軀,“這幾天,我已把一切問題想清楚,今日也正有意去找那李守貞詳談一二。我從未想過,終有一日,竟會和心底最鄙視的人走到一起。”

  “我與你一同前去,聽聽那李將軍到底有何用意?”

  “不用了?!卑哺枥淅浠仨?,望著他手足無措地站立在那里,“我只愿,你和君欣過著‘何當(dāng)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的日子,還能猶記曾有位為你們幸福而獻(xiàn)身的姐妹兄弟。”

  “妹妹,這并非我本意……”趙元朗不想自己對君欣的關(guān)切焦急,不經(jīng)意間惹火安歌的情緒,“我沒有忘記咱們結(jié)拜金蘭的誓語,等我把二小姐平安送到蜀地,一定回來襄助于你?!?p>  安歌輕嘆口氣,“對不起,我為我的冒失唐突而道歉。我失去了一生的幸福,又怎舍得讓你們兩個重蹈覆轍?這是我的選擇,不僅關(guān)乎君欣,還有整個符家未來或沉或浮的軌跡?!?p>  她拍著趙元朗被露水沾濕的肩膀,眼里重新洋溢著許久未見的傲然無忌,“你忘了?我是符昭華。這一切斯于我,不過只是一場旌旗鑼鼓的戰(zhàn)役?!?p>  可是,還有些話,她唯有憋在心底。

  只是這場戰(zhàn)役,要耗盡自己余生的幸福和精力,曠日持久,再無喘息。

  拾起心碎后的放縱迷茫,安歌重新?lián)Q上那身最為熟悉的行裝。

  以前,她總以為,穿上這身男兒裝,就可以用雄心和力量闖蕩四方,而如今,獨自仰望李府高高在上的匾額所散發(fā)壓抑的光芒,才發(fā)現(xiàn),有很多事,和男兒女兒身沒半毫關(guān)系,心之定所,方是前行路上無可撼動的根基。

  “呦,這不是那位眼高于頂、不可一世的符家小姐么,今日什么風(fēng)把你給吹來了?”一陣尖刻的驚詫聲映入耳簾,果然是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喜娘此時正站立在朱紅色的府邸大門前,趾高氣昂地?fù)P著下巴,睥睨狂妄。

  見安歌沒有絲毫言語反抗,她一邊張羅著周遭的侍從側(cè)目,一邊繼續(xù)叫囂,“今日登門造訪咱們李將軍府,想必是來退婚的?又或是來賠罪的?喏諾,還隱忍著不說話了。我猜肯定是想偷溜進(jìn)府里瞧瞧我們少爺,若是合自己的心意,再裝成大家閨秀的樣子,忙不迭地趕緊貼上去?”

  她愈發(fā)肆無忌憚,聲音也更加高亢,引得小廝一陣哄堂大笑。

  安歌不愿與她糾纏,“今日是你們將軍邀我至此的,有些事最好別做的太過分?!?p>  “你還覺得我過分?”喜娘想起那日在郭家受到的屈辱,回來一直被大家詬病取樂,便打心眼里,恨不得用精心打磨得又長又亮的指甲尖,狠狠地在她那張寡淡高傲的臉上,劃出幾道紅印來,“就你這不男不女的樣子,還敢對我們少爺橫挑豎揀,我瞧你這么不甘心嫁入李家,原因想必只有一個,怕是在外面有了什么野男人,隨身帶著什么野種……”

  “喜娘,你放肆了!”一位飄逸如雪的男子踏上臺階,打斷了她源源不斷的敵意,那人面籠薄巾,雙手懷抱一臺被緞縷包裹著的古琴,一半長發(fā)柔順低垂至腰,另一半輕柔挽起,頭頂上的羊脂玉冠恰到好處地點綴著,內(nèi)披一襲純色淡雅打底厚袍,外罩一縷薄紗外衣,從遠(yuǎn)處看,上面則為墨汁畫上的一團山水秀麗,隨風(fēng)擺動下,流水潺潺、山影隨行,似乎便是活生生地漁舟唱晚、飛閣流丹。

  他因薄紗覆面,看不出任何喜怒哀樂。

  他似乎也不愿與喜娘過多言語,便面向安歌,輕抬手指引示意,“符小姐,將軍等候貴客已久,還請隨我一同前去。”

  喜娘不慍,狠狠地剮了安歌一眼,周圍的小廝依舊對其指指點點。

  “大家連我的勸告都不聽從了么?”他凌厲地回眸,剎那間便止住了周遭的竊竊私語。

  安歌只感此人由內(nèi)至外,自然散發(fā)出獨樹一幟的雅致之氣。

  她微微頷首向其致謝,卻仍感不依不饒地眼神在旁側(cè)瞪著自己。

  她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去,故意用女性柔美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說,“喜娘,人無遠(yuǎn)慮,必有近憂,若是有朝一日,我成為李府的少夫人,定會忍不住好好地治治你這張嘴。愿你早日迷途知返,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說罷,便不顧背后那張瞠目結(jié)舌的面龐,跟隨那位公子一同踏入府邸。

  “看來你心意已轉(zhuǎn)?”他音色綿柔,眼神依舊峻冷如冰打量著。

  知道他雖無惡意,卻讓安歌在烈日瞳瞳下,不禁感到一絲令人發(fā)指的寒氣,“轉(zhuǎn)如何?不轉(zhuǎn)又如何?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不想知道我是誰么?”他停頓腳步,攔住她的去路。

  安歌從容地盯著他那雙絕艷驚才的丹鳳,心底坦然如鏡,“你是少爺?或者不是少爺?你有你詩意的夢想,我有我拯救的使命,但它們終究不是一個夢想,一個使命。你愛是誰是誰,反正不會是我的良人?!?p>  他被安歌這番看似胡言亂語逗笑,“符小姐,有些人和事雖然能夠封藏心底,成為隱秘的回憶,卻終究敵不過天長日久的相守相依。終有一日,你會發(fā)現(xiàn)這份無情竟成有情,有情也不再是初相見時的那份純粹了?!彼剖强创┌哺栊囊?,立下預(yù)言,“所以,重要的是陪伴在你的身邊,把那個心底之人,攻打得一敗涂地?!?p>  “在這連綿混戰(zhàn)的日子里,只會沉溺于筆墨琴藝?yán)锏娜?,又有什么資格主宰我的心意呢?”安歌不甘示弱、字字鏗鏘地予以反擊,雖然他剛幫助過自己,但三言兩語間,已然讓她徹徹底底升起了無上的厭惡鄙夷。

  他的手指故意透過緞縷觸碰幾根琴弦,響起抑揚頓挫的宮商角徵羽,率先打破了這場電光火石的博弈。

  他將視線從安歌臉上移開,后退半步,微微欠身,“書房就在前面,請符公子移步,在下先行告退?!?p>  安歌聞此,與他擦肩,徑直走去,卻聽背后那個聲音隔著面紗,再次幽幽響起。

  “有你這樣一位夫人和對手,生活想必將變得更有樂趣!”

  安歌再不愿搭理他,撇著唇角踏步遠(yuǎn)去。

  安歌一腳邁入書房,遠(yuǎn)遠(yuǎn)望見一身布衣的李守貞,正在棋盤前苦苦冥思,躊躇該如何開口,李守貞已親切地招手喚她過去,“孩子,快來幫我瞧瞧這盤棋。”

  安歌與他隔桌踞坐,望著占滿棋盤的黑白兩色虬曲相間,頓覺煩亂不豫。

  李守貞聚精會神地低著頭,滔滔不絕地說道,“你看這盤棋局,經(jīng)緯各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道,我們沙陀人喚其‘五石連珠’,無論怎樣縱橫捭闔、誘敵深入,只要連成五子即可獲勝,很是簡單,要不要與我對弈一盤?”

  “李將軍,昭華今日于此,并非與你切磋棋藝?!卑哺枥淅浯驍嗔怂难赞o。

  李守貞不以為然,依舊和顏悅色地問道,“孩子,琴棋書畫可否精通無虞?”

  “刀叉劍戟,游刃有余,琴棋書畫,一竅不通?!?p>  她的耿直不耐逗得李守貞哈哈大笑,“好,那老夫就告訴你,五石連珠有一個隱含的定律,那就是,先手多必勝?!?p>  他眼里精光一閃,瞬間臉上的皺紋溝壑都填滿了勝券在握的得意,“而在你與我交鋒的棋局里,我已搶占先機。”

  “為什么會選我?”安歌一股腦拋出埋藏許久的疑問,“是為了趁符家內(nèi)亂渾水摸魚?還是你要和符昭序串通一氣?”

  “符昭序?他不過是個不成器的紈绔子弟,不足為慮?!崩钍刎憦钠搴心槌鲆幻逗谧?,手棋子落,“若是我說,只要你嫁與我家,不僅不會讓你受委屈,我還可能襄助你解救你的妹妹和父親,你可否愿意?”

  “可是我不接受賜婚,也同樣可以救他們?!卑哺璺瘩g。

  “郭威么?”李守貞表面上失望地?fù)u了搖頭,內(nèi)心卻為她的單純竊喜不已,“你果真還只是個孩子,根本不懂得帝王權(quán)術(shù),皇上是不會讓他出兵相救你父親的。其實,那日宮宴上他的惱羞成怒,是因早已和契丹達(dá)成默契,互不侵犯,休兵相戚?!?p>  安歌內(nèi)心“咯噔”一下,他的話終于證實了自己最不愿看到的設(shè)想。

  她腿上一軟,忙用手撐住地,“這么說,真的沒有退路了……”

  “孩子,我說過先手多必勝的道理。所以,早在多日前,皇帝賜婚的那一刻起,你就必須接受這個結(jié)局,對你對我,都是最好的結(jié)局。”李守貞步步緊逼,“如今,他可不是那個只知與妻子相濡以沫的河?xùn)|節(jié)度使了,而是高高在上,能夠掌握符家生死大權(quán)的皇帝。不僅是你的父親和妹妹,你忍心讓身后的許州家眷,都因你的放肆而牽連喪命嗎?”

  “其實,我今日能來到這里,已然下定決心,不管你究竟為了我的什么,我只想和你做一場交易?!卑哺韬芸焓掌鹉樕系膭尤?,回復(fù)了往日的面色無波,“你剛才的誓言可否當(dāng)真?”

  “長輩怎可欺侮晚輩?此言既出,駟馬難追,誓言若違,李氏俱毀!”李守貞手中的又一枚黑子“吧嗒”落下,五子連珠,結(jié)果終成。

  那一刻,安歌笑了,笑的那么決絕,那么凄艷,如飛蛾撲火,萬念俱灰。

  “我還有一個要求,”她感覺自己正像那顆趴在最角落的白子,無論怎樣張牙舞爪地試圖擺脫束縛,卻怎么也逃不出這個被人精心編織的棋局。

  “一切六禮皆免去,三日后,舉行婚禮?!?p>  在她心里,怎么也不愿意把“六禮”這個完滿美好的虔誠禮儀,與這場赤裸裸的交易懸掛一起,更不愿意和那個不甚相熟、生拉硬配的男子,有任何關(guān)乎儀式的瓜葛和聯(lián)系——儀式,是要和心心念念之人一起做,方才合宜。

  李守貞同樣不拘泥于這等小節(jié),已做頷首應(yīng)答,“既如此,一切隨你?!?p>  既然大局已定,安歌起身告辭,卻被李守貞叫住,“要不要先見見崇訓(xùn)?你們可先聊聊,日后也好熟悉。”

  “沒這個必要?!?p>  安歌內(nèi)心突然升騰起一陣恐懼,頭也不回地逃之夭夭,倉皇離去。

  回郭府路上,途經(jīng)符邸,見到大門外水泄不通地圍著一群人指指點點,不知發(fā)生了何事,安歌趕忙前去查看。

  剛走到外圍,就聽一位中年男子正扯著嗓子破口大罵,“符昭序,你個混蛋,克扣我們糧餉,如今追你到這,都不敢承認(rèn)嗎?有本事,咱們?nèi)プ屖ド显u評理,你個縮頭烏龜,快給老子滾出來!”

  “大少爺?shù)拿忠彩悄愫暗?!”管家?guī)е槐姵止餍P,根本不把赤手空拳的他放在眼里,“看你一瘸一拐的,若再放肆,休怪打慫了你這張老臉!”

  “你們這些龜孫!”那人也倒冷靜,決定另辟蹊徑,“你把秦絳珠給我叫出來,我找她有事!”

  安歌踮著腳,也只看到一排排腦袋簇?fù)?,擁擠中,反倒覺得這人的聲音愈發(fā)熟悉。

  不一會兒,絳珠沉著臉跨出院門,見到他,心中又驚又羞,“你來做甚?”

  “我缺錢用。”他手掌朝天,毫不掩飾地說道,“你把之前我給你的銀子,都先退還我罷?!?p>  此言一出,弄得府內(nèi)和府外看熱鬧之人哄堂大笑,管家打量著他依舊風(fēng)韻的身段,賊眉鼠眼地笑著,“我說絳珠,這么大年紀(jì)不嫁人,我們還以為你看上哪家的天皇老爺了,怎么竟是此等破落戶,別再是賣身求榮了罷!”

  絳珠曾經(jīng)一度是符彥卿貼身侍婢,如今也是進(jìn)府快二十年的老人兒,哪里受得這樣的委屈,推搡開嬉笑怒罵的小廝,跺腳跑回了府。

  此時,安歌已激動地?fù)荛_人群,上前攀住那人臂膀,“夏叔,你回來了!”

  夏虞侯驚詫與她低頭對望,看著她完好無損地站在自己眼前,鎮(zhèn)定半晌,已是淚涕橫流,“昭華,真的是你!我還以為你死在后蜀了!”他激動地握著安歌雙手,“將軍把你從我手里接過去的時候,你都快沒氣兒了……太好太好!你回來,符家就有救了!”

  話音未落,絳珠已是去而復(fù)返,見安歌立在一旁,略顯慌張地將手中偌大的錢袋塞到夏虞侯手中,又帶著無比憤恨,“你給的這些錢,我一分沒有動過,如今還你,你我往后再無瓜葛。”

  夏虞侯抿著厚唇,一反從前對她百般討好之能事,二話不說,早已抵著腿腳不便,拉起安歌朝城外疾速跑開,直至一座破爛不堪的瓦窯前,她才終于知曉此行目的所在。

  “這些弟兄,都是跟著我出生入死的,我丟不下他們。”夏虞侯掏出碎銀子,一邊細(xì)數(shù),一邊恭敬地遞給請來醫(yī)治的大夫,“符昭序怪罪我們沒有保護(hù)好將軍,將一眾將領(lǐng)遣散,我不怨他,可棄這些在前線拼死拼活拼掉了胳膊腿的兄弟們于不顧,老子我絕不會饒過他!”

  從前不可一世的符家軍士,如今流落至此、斷臂殘肢,但異地之外竟能見到少將軍前來,都要強撐著身子起來參見,被動容的安歌一一按了下去。

  “諸位,符家軍何其有幸,能擁有爾等英雄護(hù)航,如今雖然主帥被困契丹之手,奸佞主權(quán),但還有我符昭華在,我在,便會代爾等追隨漢室復(fù)興,救贖天下百姓,誓將胡擄驅(qū)逐中原!英雄之命無價,爾等還需細(xì)細(xì)將養(yǎng),昭華將悉數(shù)安排為宜?!?p>  “昭華,我打算過兩日前往汴梁打探將軍去向?!毕挠莺願^表激昂,“你也隨我一同去罷?”

  “我可搜羅一小隊人馬隨你南下汴梁,是詐降還是潛底,你們詳議,只是我不能跟你一同去了……”安歌目光一黯,將他拉出屋外,“圣上有旨,我就要嫁給河中節(jié)度使李氏之子。婚禮過后,我會攬出大隊兵馬,北上欒城,如此一南一北,定能尋得父親蹤跡。”

  “等等!‘嫁’是什么意思?”

  “夏叔,我本名符安歌,是父親長女,自小養(yǎng)在軍營,以昭華為名,以子侄身份為掩。你可明白?”

  “哎呀!”夏虞侯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間顯得極為懺悔,“怪不得以前我看你和忍冬總是那般親熱,以為你倆斷袖之癖。這么說……我本不該放忍冬那女子一人在欒城燒糧了?唉!我真是錯了!”

  “你見過忍冬?”安歌吞咽著口水,忐忑不安地道出這段時間以來最大的疑問,“你可知,她還在世么?”

  “糧倉爆燃,火勢發(fā)酵極快。聽說……大火燒了好幾天才撲滅,唉,恐怕人都燒成灰了!可惜那妮子!”

  安歌聞此,不禁掩面大慟。

  《洛神賦》有辭,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當(dāng)。抗羅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

  原來,夢里所見,終歸是魂魄仙去、一別兩寬了。

  她年少氣盛,常以英雄自詡,故決不容許,忍冬這樣的事,再發(fā)生在她的血肉至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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