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一路恍惚地回到郭家?guī)?,把門緊緊掩上,而后將孟昶留給她的草藥全部撒入蒸騰熱氣的浴湯之中,她緩緩散開發(fā)辮,褪去衣衫,在木桶里落座,整個過程,顯得優(yōu)雅且神圣。
她眷戀地吮吸著彌漫滿屋的草藥香氣,閉上雙眼,又好似回到從前,在那個被竹林包裹的木屋里,帶著凄艷的浪漫,陪伴自己徘徊在生死邊線。
短短半月,讓她第一次接觸到漸漸升騰著的屬于自己的愛情,每個細節(jié),都足以令她在回憶中沉浸品味,永遠不會被時間磨滅清淺。
只可惜,那個人,那些話,都不會再有連接,終將幻化成水中月、鏡中花,擦肩而過,咫尺天邊。
這是一場虔誠的告別,隨著裊裊藥香的緩緩揮發(fā),皆成往事如煙。
坐在桌前,她顫抖地握著筆桿,墨滴沾染了一張又一張潔白的紙面,卻始終不知該如何開篇,該如何訴說命運的翻云覆雨和這場無法對抗的分別。
索性,她左手拿起桌上的芙蓉胭脂,右手握緊匕首猛然一揮,動作深邃凌厲,讓胭脂紙一分為二地墜落桌邊,就連她的掌心也同時被刀口割裂,血絲漸漸滲出,滴落在胭脂紙上,殷紅一片,無法分辨。
這下,她才發(fā)覺斷裂且略厚重的胭脂紙中間各自凸起一片,她顫顫巍巍地將指甲大小的紙片緩緩拼接,見其上八個字的精美小楷赫然驚現(xiàn)。
“孟符兩氏,良緣締結!”
他無盡的浪漫,渴望帶動她一起翩躚。
然而走到如今,卻注定被刀割裂,破鏡難圓,相忘決絕。
此時,輕柔的叩門聲打斷了安歌的痛苦糾結。
“大哥,嫂子?!卑哺柃s忙擦拭著淌滿臉頰的淚珠,鳳眼通紅。
劉氏一眼看見安歌手心的淋漓鮮血,焦急地拿出懷中的手帕包扎傷口,不禁哀嘆連連。
安歌吐出安慰,“沒事,這是不小心弄的……”
以為她委屈硬撐,柴榮在她面前鮮有地發(fā)了火,“符昭華,我一直以為你和普通女子不同,沙場馳騁,只為四方安定,一身正義,只為黎民蒼生??墒侨缃?,我看到的卻是一個自暴自棄的膽小鬼,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你以為割腕死去,一切都能結束了嗎?”
安歌這才知曉他的誤會,便揚起左手,粲然一笑,“我馬上便要出嫁,怎能隨意踐踏身體?這個只不過是告別過去時的一點意外而已……”
“他們居心叵測,我們決不能讓你嫁過去?!眲⑹吓艿綑还衽?,說話間就要幫她收拾行李,“夫君和我已經(jīng)想好了計策,這就幫你逃離此地,救父親也不是只有嫁人這一條路可走。”
“不行,我不能連累你們?!卑哺鑸詻Q推辭。
柴榮這下再也按捺不住怒火攻心,拍案而立,“你是不相信我們的誠意嗎?把我們郭家看成貪生怕死、投機取巧的小人了?”
劉氏趕忙向安歌講述了柴榮近幾日是如何不眠不休地為她找尋出路,盤纏、衣物、馬車、干糧已悉數(shù)備好,還為她選擇一條遠離戰(zhàn)火和是非的逃離路線,只待她點頭,便讓自己最信任的一隊護衛(wèi)隨她遠走天涯。
“我們雖然相識不久,但是一見如故,而你就像親妹妹一樣,我們做兄嫂的,是決不能夠看你跳進火坑的。”劉氏扶著安歌的肩,極力勸誡。
安歌無語凝噎,望著劉氏和背身而立的頎長身軀,他們的慷慨無懼沸騰了多日來內心凝結的堅冰和頹廢,他們雖和自己無半點血親關聯(lián),卻能推心置肺,不惜挑戰(zhàn)天威,骨肉兄弟所作所為,連他們的一半都不能及。
于是,她放開劉氏雙手,雙膝及地,“大哥、嫂子,感謝你們對我無微不至的好,我沒齒不忘。但是,嫁入李家是我深思熟慮過后最好的選擇,我心意已決,再無苦楚和不甘了!”
柴榮抬手示意其起身,眼中充滿憐惜和遺憾,“還有什么我們能為你做,但說無妨?!?p> 聞此,安歌便將深埋心底的愿望和盤托出,“我自小長在軍營,雖為女兒身,卻行男兒禮,父親曾說過要在我出嫁前,為我舉辦一次及笄之禮,如今物是人非,只有郭伯父和兄嫂待我恩重如山,昭華想再次勞煩兄嫂一次,為我舉辦一場成人之禮,從此之后,山高水長,一切便只有自己來擔當。”
“明日正好是三月初三上巳佳節(jié),悠寧妹妹這些天也在府中歸寧省親,咱們就為你舉辦一場隆重的及笄之禮,符伯父不在旁側,我們就是你最親近的家人,讓你不留遺憾地風光出嫁?!辈駱s吩咐劉氏速速準備行禮的冠服器具,“待明日禮成之后,咱們全家便在那汾水河畔祈福飲宴,多備一些酒杯酒籌來,咱們不醉不歸!”
劉氏按照他的吩咐,趕忙前去細細準備,柴榮說罷也要告退,卻見宜哥提著一個大大的鳥籠站在門口,好似鼓足勇氣,“姑姑……還你的鴿子,這次我們沒有把它們弄臟,你莫要生宜哥的氣?!?p> 安歌彎下腰,輕捏著他白皙粉嫩的臉頰,寵溺地說道,“姑姑要謝謝宜哥,把鳥翎和鳥羽照料得那樣好。”
他咧著嘴,將鳥籠高高舉起,指著身上依舊花里胡哨的鳥羽和專心低頭啄米的鳥翎,滿臉驕傲地拍著胸脯,“姑姑,要是沒有我,你肯定不能分清他們哪個是哪個!”
“那是自然!”安歌輕刮下他秀麗的翹鼻,速速轉身拿起桌上的毛筆,在一分為二的胭脂板上匆匆寫下“離”、“歌”二字,遞予宜哥,“騅兒大大的保護神,現(xiàn)在還要請你幫我把這個放在它們的信筒里,而后放它們回家,好嗎?”
宜哥的小手緊握,無比認真地點點頭。
柴榮一手接過鳥籠,另一手牽起宜哥,“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周圍的人和事盡力促成一場圓滿的結局。我想,你心念之人定會懂得你的無奈,還記得我曾對你說過,愛跨越生死分離,就在那里,和我們在一起?!?p> 他輕柔的鼓勵讓一股暖流包裹著安歌的心田,從他背后灑射的陽光直楞楞地撲向自己的眼眶,淚滴充盈著雙眸忽然腫脹發(fā)燙,她覺得,原來很多自己的事,柴榮都懂,從一開始,便都懂。
“大哥,等等……”安歌從袖口掏出一枚手掌大小的錦囊,“這是我最喜愛的芙蓉花籽,本想著冬去春來,為府內的花壇增添幾抹亮色,只可惜時間有限,我不能親手栽種,便交與大哥和嫂子了。”
“好。以后等你得空回來,一定能得見滿園的芙蓉芬芳。”
“還有一事,”安歌實感愧疚,卻實在無力尋找他法依靠,只得面對柴榮,全部據(jù)實已告,或許他就有這樣令人踏實信服的魔力,從第一次見到他伊始,不曾有差,“夏虞侯不日要潛入汴梁打探父親蹤跡,他這人大大咧咧慣了,還請大哥派幾名心思細的人手給他,另外,城南的破敗瓦窯有幾位在欒城之戰(zhàn)中落下殘疾的符家軍兄弟,需要經(jīng)常請大夫醫(yī)治,我給了他們一些盤纏,但還是怕沒有人照料……”
“好了符妹,你不用再說。”柴榮擺擺手,滿目贊嘆和憐惜,“不用惦念這些事,有我在,一切都會安排妥帖。這里就是你另一個娘家,不必客套生分?!?p> 安歌激動得就要蹲下行禮,柴榮已領著宜哥慢慢離去,宜哥攤開掌心,滿是胭脂紙擠出芙蓉花汁所散發(fā)的怡人香氣,他凝視一陣,忽然仰頭問起,“父親,姑姑她要離開我們么?”
“是的,她要出嫁了,嫁到別人家。”
“那她還會回來么?”
“會回來?!辈駱s連自己也不知為何能如此堅定,“等花盛開,她便回來?!?p>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歲時祓禊,三月上巳,洗濯釁浴,曲水流觴。
高山流水,紛至沓來,輕攏慢捻,珠落玉盤。
采衣身著,采履足踏,雙鬟緩步,麗影紛揚。
“令月吉時,天地之和,巍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河江?!?p> 贊者引吭高歌,聲色洪放,于汾水青山之間悠悠回蕩。
“今有符家之女符氏安歌,年漸長成,以三月初三之日及笄于首,謹申以戒辭,教之以禮,終溫且惠,淑慎其身?!?p> 已蘭湯沐浴的安歌身著緇布黑衣與朱紅色鑲邊深衣,在劉氏帶領下緩緩步入汾水河濱,向四方行揖禮,而后跪踞于笄者席,面呈滔滔江水。
清風徐徐,澗水空濯,伴著古琴滌蕩抑揚,彷如置身似夢似真的殿堂,安寧喜樂,空靈疊嶂。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p> 安歌的發(fā)辮被輕柔散下,劉氏身著正賓禮服,纖細的手指拿捏木梳,溫柔梳篦著她的滿頭秀發(fā),而后手指伶俐上下翻飛,青絲漸漸攏起反綰,成飛鳥欲展雙翼之狀,高聳地盤踞于額頂,蓄勢待飛。
正賓接過有司端舉的托盤,為安歌披上乳白色素衣襦裙,布帶相系。
正笄系別,發(fā)玉交融,蛾眉驚鴻,顧盼神飛。
“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安歌雙臂微張,杏黃色曲裾深衣拂肩而上,裙尾搖曳蕩漾。
去笄簪釵,春風拂檻,班姬續(xù)史,仙品瑤池。
“以歲之正,以月之令,咸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p> 贊者與正賓雙手提攜黑紅相間的長裙禮服,冉冉披于安歌身上,佩蘭綬香,鳳尾羅裳。
去釵加冠,黛眉丹唇,韶華滿堂,精妙無雙。
安歌微笑著面向南方的賓客躬身吉拜,遙望著柴榮、趙元朗和郭家兄弟姊妹的揖禮相還,隨后徐徐走向東側主座上洋溢著欣慰笑容的郭威身旁,行正規(guī)跪拜之禮,“安歌叩謝郭伯父感念關懷,今日及笄之恩,小女永世不忘!”
“孩子快快起身,不必謝我。你心智堅定,雄心壯志如青金不滅,無論何時,定不會忘卻匡扶正義之念?!惫哺枰话逊銎?,澎湃祈福,“此段汾水正面朝北,向你的父親叩頭遙祝,愿在這河神風神的庇佑下,你們父女早日相見團圓!”
古琴織錦綿延、音韻漸息,陶笛潺潺暗飛、漸起悠揚,伴隨著一則清雅溫潤的男聲于曠野飛蕩:
巾幗名天下,
清雋如煙霞,
小鏡云鬢展,
蠟炬淚始干,
江山如畫,神采滿枝芽,
琉璃瓦,汀水憶滿廈,
雨落江沿邊,
及笄雕朱顏,
修眉俊眼,
勝過木蘭梨花,
千年風雅,刀光劍戟踏,
但為君,把天下來畫,
氤氳間,蕩山城飛花,
衷情蕩,芙蓉漫天涯,
關山千重,遙萬尺,
愛恨恢恢,終成圓。
曲的悠揚醉了心腸,詞的契合迷了神往,安歌雙眼噙著熱淚,跪拜于浩浩湯湯的汾水旁,拜于天,拜于地,拜于未知的挑戰(zhàn),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祈福鳴愿,瀚海伽藍。
曾過往,那馳騁英姿浩蕩,終不忘,將如夢佳期深藏。
待她睜開淚眼迷離的雙眸,曲笛早已成余音繞梁耳旁。
劉氏輕輕攙扶她起身,眉目間皆是驚嘆之色,“妹妹禮成后,便像是換個人般,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便連我也忍不住想要多看幾眼?!?p> 安歌瞥見身側駐足的柴榮和趙元朗正微笑著矚目自己,更是不禁羞紅臉頰,連忙嘟囔著岔開劉氏的滿口稱贊,“今日這番景美、曲美、詞美的‘三美漣漪’,當真令人百轉柔腸,好似大夢一場。”
她踮起腳尖,四處張望尋覓,“不知剛剛的樂師身在何處,安歌聽到如此美妙的陶笛與歌聲,真想一睹作者的巧手與神思呢!”
柴榮打趣不已,“你喜歡便好,既如此,又何必追根溯源呢?美曲、美詞正是由于美人、美景的襯托才變得鮮活明艷,說到底,他們的巧手和神思,只有用在妹妹這樣的人物身上,才不算暴殄天物?!?p> 合時,一位年輕窈窕的少婦領著騅兒向自己走來,緊隨其后的是位矯健壯碩的俊朗男子,儼然一對伉儷夫妻的模樣。
未到安歌身側,騅兒便擺脫女子的手,急不可耐地咯咯笑著跑來,一把投入安歌的懷抱。
她將手中緊握著由彤管草銜織而成青粉相間的手環(huán),小心翼翼地套入安歌手腕,而后仔仔細細地觀摩著那些絢爛的顏色,在姐姐皎潔如玉的臂間盡情綻放。
“騅兒,你知道這是什么嗎?”
“悠寧姨母說,這是彤管草。”
“詩經(jīng)有云,‘彤管有煒,說懌女美’?!卑哺栉χ暗鹊较乱淮渭绑?,就該是我們騅兒的成人之禮了。”
說話間,那夫婦倆先是朝柴榮和劉氏喚聲“長兄、長嫂”,又向安歌和趙元朗行禮示意。
柴榮為安歌介紹到,“悠寧是父親長女,如今已嫁入并州陽曲富賈張家為妻,這位便是妹夫張永德,現(xiàn)在朝廷任供奉官,初試身手,已顯不凡,來日乃是肱骨棟梁之才?!?p> 張永德體格健碩,劍眉星目,謙卑躬身,連稱不敢,“早聞符姑娘一代巾幗紅顏,今日得見,就像方才那曲里唱的,更勝木蘭梨花的風采??!”
“你瞧,”柴榮明眸皓齒,繼續(xù)對安歌細細說道,“山坡上宜哥身側稍大些的便是父親的兩位幼子青哥、意哥,因他們年紀尚小,行軍打仗還要依靠永德與父親的侄兒李重進。只是我那表弟重進,從小喜好先秦之時的游俠大義,來往行蹤皆是舉棋不定,怪異得很,父親也拿他無法。不過我想,你和他以后還是有機會再見面的?!?p> 安歌見郭氏長女正眉眼彎笑地打量自己,便親熱地拉起悠寧的手,“這位姐姐好生面善,總覺得在哪里見過?!?p> 劉氏忙用手帕掩住嘴,“談及國之大事,妹妹總能如數(shù)家珍、心有丘壑,怎么對待生活瑣事,就能這樣健忘?剛才悠寧親為禮贊,為妹妹主持典禮、引吭高歌,不覺面善反倒稀奇!”
她俏皮地輕點了下安歌光潔的額角,“我剛剛擔任正賓之職,為妹妹綰發(fā)更衣,這事你可還記得?”
安歌咧著嘴笑得前仰后合,拉住二人的手連聲陪起不是來。
“我的大小姐!”劉氏見狀,連忙拿起安歌彎卷于袖口的絲帕遮住她毫無遮掩的櫻唇,“咱們已經(jīng)禮成,要拾起姑娘家端莊的儀態(tài),你再跟男子一樣無拘無束,嫂子就拘你抄讀《女誡》、《女德》一百遍!”
誰知,駐足一旁的趙元朗竟一本正經(jīng)地開口,“我與安歌妹妹有難同當,既如此,我分擔抄寫五十遍,正好這兩本書我也不曾讀過?!?p> 聽其打趣,眾人又是一通開懷嬉笑。
騅兒孩童般似懂非懂的銀鈴笑聲更是沖破天際,酣暢淋漓,滿是柔風淳淳,其樂融融。
“今日是女兒家的大日子,你們這些公子哥絆著安歌妹妹,真是煞了這番碧水悠然的好景致?!庇茖幱H熱地挽起騅兒的小手,“騅兒,咱們跟你姐姐說說體己話去,前面水邊還有好多銅錢草,叫上宜哥一起摘來,等你們這些小饞貓什么時候積食了,就拿它們來煮水喝。你說好不好?”
“好!”騅兒歡呼雀躍的拉著悠寧和安歌往河邊奔跑,劉氏朝悠寧使個眼色,又喚來宜哥,聚攏著兩個頑娃挽起袖管,拾起河床邊的小竹籃,一起熱火朝天地忙碌起來。
“安歌妹妹,這兩日省親,總是聽父兄在我面前夸贊于你?!庇茖幰褤Q上家常的淡藍色綺羅裙,更顯肩若削蔥,嬌小瘦削,但骨子里卻掩飾不住將帥女兒的精明干練,“卻又總是不禁相嘆相惜,聽聞你不日便要嫁作人婦,此事可否屬實?”
見安歌輕聲應許,她便繼續(xù)說道,“一切可安排妥當?如有悠寧的用處,妹妹只管吩咐。”
安歌望著河邊專心致志采摘藥材的騅兒,泛起滿臉愁容,“如今,卻有一事,令妹妹為難,便是騅兒。這孩子孤苦伶仃,如今已無父母兄弟照拂,過兩日,我和元朗也要各自去了。她好不容易在郭家過了幾天安生日子,便又不知下一步要在哪里落腳安歇,我實在發(fā)愁。”
悠寧心頭一陣驚喜,“既然妹妹如是說,我也將自己的想法據(jù)實相告。我和夫君成親兩年,膝下暫且無子,夫君夙興夜寐操勞職事,真是希望能有個孩子陪伴在身側,以解我孤獨寂寥。那日,我一見騅兒可人模樣,心中便喜歡得不得了。我已與夫君商量此事,他也贊成我的意思?!?p> 聽聞悠寧此番直抒胸臆,安歌了悟到她發(fā)自肺腑的真誠和歡喜,“既如此,安歌便斗膽將騅兒托付于您,望姐姐、姐夫能對其視如己出,我想,騅兒的父母終會安心瞑目,更能在天上庇佑這份善舉善心,得道始終了!”
隨即,兩人相視一笑,澄定如水。
趁著郭府眾人在上游曲水流觴之際,安歌領著騅兒坐在河邊,為她擦拭起額頭滲出的點點汗滴。
騅兒仿佛預感到什么,一改方才喜笑顏開,只是呆呆地望著潺潺河水一遍遍沖擊著起伏不定的礁巖,翻滾升騰起卷卷水花,再一路向前。
“騅兒,姐姐馬上就要出嫁,沒辦法帶你過去,以后你便隨著張家父母生活,他們會對你好……”安歌雖然于心不忍,卻只得據(jù)實相告。
騅兒依舊靜默不語。
“這樣,你和宜哥也會時常見面,騅兒還要好好讀書習武,將來也做一名英姿颯爽的女將軍?!卑哺枞套I水,強顏歡笑,加以細細安撫。
“姐姐,你看那座山又開始青了,枯草又要發(fā)芽了?!彬K兒突然指著遠處的青山,郎朗開口。
安歌一怔,茫然不解。
她搖著手腕上相同的彤管草手鐲,朝安歌笑眼彎彎,“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待騅兒長大,便去保護姐姐,再為父母兄弟報仇?!?p> 安歌心里漏跳一拍,淚滴已在不經(jīng)意間,陡然滑落。
隔戶楊柳弱裊裊,恰似十五女兒腰。
謂誰朝來不作意,狂風挽斷最長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