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四位高中生后,佐藤紗織只在收銀臺前坐了十幾分鐘,然后就又把京極哲也從便利店門口的攤位叫了回去。
下半夜的客人逐漸變少,收銀工作也變得沒有那么繁忙。
等到京極哲也收拾完便利店的雜物之后,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半了。
他照例鎖上玻璃門,向佐藤紗織和田中次郎道別。
“路上小心。”佐藤紗織在路燈下輕輕地揮著手。
“是,明天見,佐藤小姐?!本O哲也點著頭應道。
“明天見?!蓖x去的背影,佐藤紗織直到他消失在拐角路口,才折身走向便利店一旁的旋轉樓梯。
佐藤紗織就住在便利店的樓上,整個二層三層都是她家。
田中次郎曾經(jīng)問過她樓上空間那么多,為什么不改成單間公寓用來出租。
而佐藤紗織的回答則是:“習慣住在寬敞的房間了?!?p> 不過二樓的空房也并非從未住過人,京極哲也剛從京極家脫離出來時,就是住在便利店的二樓。
當時佐藤紗織甚至不收他的租金,不過京極哲也一直記著這筆賬。
直到臨近高三畢業(yè)時,他才按照附近單間公寓的價格付清了全部租金。
京極哲也從電車站里出來,東京市區(qū)外的地方,人們總是很早就熄燈了。
他從電車站回家的話,還有大概兩公里的路。
每當夜晚回家,穿過這條街道時,京極哲也總會取出MP3,戴上耳機,伴隨著音樂的旋律回家。
現(xiàn)在這個年代已經(jīng)很難再見到有人使用MP3聽歌了,但京極哲也沒有錢用多余的流量使用音樂軟件聽歌。
白色小巧的MP3里,存放著三百多首風格各異的歌曲,這些都是他一首一首地從佐藤紗織店里的電腦中下載來的。
當京極哲也邁著悠揚的步伐,正沉浸在極有節(jié)奏的律動里時,往常擺著小攤的地方,反常的聚著不少人圍在一起。
昏暗的黃色燈光下,四五個中老年人正圍著一張桌子,桌子邊上坐著兩個人,其中一個年紀很大的人還戴著黑色老花鏡。
京極哲也一眼就認出來那位戴著老花鏡的老人是這個攤位的老板,平時就在這里賣些雜物和舊書,京極哲也就曾經(jīng)在這里以低廉的實惠價格買過不少品質上乘的二手書。
不過奇怪的是,盡管離得有些遠,但是京極哲也能感覺到那邊的氛圍很沉悶。
等到他走近時才看清,原來他們是在下陰陽棋,所有人都沉默地觀察棋局。
稍稍瞥了眼場上的局勢,京極哲也才明白為什么攤位老板的臉色如此難看。
執(zhí)陰棋的他已經(jīng)是在垂死邊緣掙扎了,場上所見之處,幾乎全是白色的陽棋。
而黑色的陰棋只剩下零散的幾枚殘兵,并且在陽棋的包圍下,插翅難逃。
“怎么樣,老爺爺,認輸了嗎?”青年坐在陰棋對面,朝著老人挑釁地笑道。
“別吵……”攤位老板有些蒼老的聲音仍在故作堅強。
看望著眼前的死局,最多再過三步,自己就會陷入將死的局面。
完全就是毫無勝算的殘局。
“抱歉,打擾一下?!本O哲也走到棋盤邊上,輕輕拍了拍其中一個圍觀人的肩膀。
被拍的中年人轉過頭來,疑惑地看著他:“干什么?”
“現(xiàn)在這里是在下棋嗎?”京極哲也壓低聲音問道,像是怕打擾了棋局。
“是的,這不是一看就知道嗎?”中年男人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
“是那種街邊一局五百円的棋局嗎?”
趁著中年男人扭頭的瞬間,京極哲也連忙再次問道。
“五百円?”中年男人回過頭來看向京極哲也,重復念叨著。
“那個……一般街邊棋局都不是這個價嗎?”
“開什么玩笑,這可是一萬円的棋局?!敝心昴腥溯p蔑地笑了笑,眉眼間盡顯著對京極哲也那淺薄見識的傲慢。
“一萬円?那么高?”京極哲也聽到這個價格也不免有些驚訝。
他印象里的攤位老板是個省吃儉用,生活樸素的普通老人,怎么會和人下一萬円的棋局。
“為什么下注會那么高?”京極哲也趕忙問道,他有種隱約的直覺,這群人給攤位老板下了套,故意騙他下那么高價的棋局。
“這老頭目中無人,前幾天在對面街的殘局攤上,連著把人家的三個殘局都破了,現(xiàn)在別人找了高手來找他下棋,一局注金就是他破殘局拿到的錢?!?p> “一局一萬円,下七番棋,這老頭已經(jīng)連輸三把了,這把再輸,就是四萬円?!?p> 中年男人的言語之間,滿是對攤位老板的厭惡。
京極哲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看來這群人就是來找攤位老板麻煩的。
雖然連著破人殘局不太好,但是街邊殘局本質上就是用來騙新人棋手的東西,也許攤位老板是因為看不下去這種騙局才出手破局的。
“那個小哥,是什么水平的啊?”說著,京極哲也指了指攤位老板對面的青年。
“他?那可是五段棋手,和這老頭下棋就跟玩一樣,他說每把都可以讓這老頭一步,不過他自以為是,不要讓棋,現(xiàn)在看來,職業(yè)棋手就是不一樣啊?!?p> “五段棋手?很厲害嗎?”京極哲也輕輕捏了捏下巴,接著問道。
“一段棋手就已經(jīng)是普通愛好者里的佼佼者了,一般喜歡下陰陽棋的,三段棋手就是封頂?shù)募墑e,再想往上升,就必須得去專業(yè)的棋社里面拜師學習?!?p> 中年男人似乎見棋局也沒有任何贏面可言,干脆和京極哲也科普起來。
“原來如此?!?p> “而且他才二十二歲,二十歲出頭的五段棋手,這可不多見,在同段選手里都算是很厲害的人了,基本可以說是天才一樣的存在了。”
中年男人又對棋桌上的青年夸贊了一番,那副得意的模樣,就好像吹噓的是他自己一樣。
“好厲害?!本O哲也棒讀般地應了一句。
其實他心底很想問一句“他是什么天才”,但這樣的話自然是不能開口的。
他側過身子,憑借著身高優(yōu)勢,這才把整個棋局盡收眼底。
【阿爾法陰陽棋人工智能已啟動】
【用戶:不死的黑騎】
淺藍色的矩陣立即掃描著眼前的棋局。
【棋局識別中……】
【請選擇:陰棋或陽棋】
京極哲也默默選擇了攤位老板所執(zhí)的陰棋。
【選擇完成】
【請選擇落點】
一時間,京極哲也的視角中,桌面上的棋局呈現(xiàn)出三個浮光點。
與此同時,人工智能再次給出了新的選項:
【當前棋局識別為殘局】
【存在必勝法,是否選擇必勝解】
京極哲也望著眼前的選項愣了一會兒,隨后便選擇了“是”這個選項。
【正在演算必勝法】
隨著這道提示音落下,京極哲也的眼前浮現(xiàn)出全新的虛擬棋盤,其局面構成與桌面上的棋局完全相同。
隨后虛擬棋盤上的“死士”開始了它的表演,在配合剩余兩枚棋子的聯(lián)動下,通過幾步的進攻和換位,幾乎完全掌握了勝算的陽棋徹底被將死。
“真的假的……這簡直是無解的棋路……”京極哲也看完虛擬棋盤上的演算過程,完全愣住了。
人工智能的棋路實在太過玄乎,近乎絕妙的規(guī)劃、資源借助以及棋位利用,這已經(jīng)是完全超乎于人類棋手的理解。
這是神乎其技的制勝法!
“怎么了?老爺爺,你的時間只剩下二十分鐘了,再拖下去也是沒用的,我剩余的時間和棋種都比你多,就算是計分也是我贏?!?p> 青年雙手交叉于胸前,勝券在握的語氣和驕傲的姿勢,無不彰顯著他的年輕氣盛。
“都說了別吵我……”攤位老板咬著牙,有些緊張地扶了扶鏡框。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他扶眼鏡的手都有些發(fā)抖,顯然是已經(jīng)自知沒有勝算,只是在強撐拖延時間罷了。
“非常抱歉,請允許我打擾一下?!本O哲也擠進人群中,打斷著棋局的進程。
“喂!你小子不要鬧事!”剛才給京極哲也解釋因果的中年男人立刻喊道,同時伸手就要把他拉出來。
京極哲也側身抓住中年男人的手腕,然后笑著說道:“叔叔,我就說兩句話,沒關系的。”
中年男人詫異地感受著京極哲也手上的勁道,腕部一時間竟傳來幾分痛感。
“喂,你又是哪位???”五段棋手的青年歪著腦袋,斜視著京極哲也。
暗黃的燈影下,京極哲也精致的側臉顯得更具魅力。
青年一時間覺得眼前這人好像有幾分眼熟,但卻說不上來是誰。
“啊,抱歉抱歉?!本O哲也扭回頭看向青年,同時松開了中年男人的手腕,“其實這位老人家和我很熟,我經(jīng)常在這里買舊書?!?p> “所以呢?那又怎么樣?”中年男人一面揉搓著手腕,一面不滿地問道。
“這個老人家人很好,每次都賣給我的書都很便宜……”
京極哲也的話說到一半,坐在棋桌前的青年就忍不住打斷他:“小哥,有什么話就請你直說,我們這可是在下棋,一萬円一局的,在你說話的時候,計時器可是一直在動的?!?p> “沒關系沒關系,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贏了他那么多錢,他肯定會讓舊書漲價,這樣我就要花更多的錢來買書了?!?p> 再次意識到在座各位的不耐煩,京極哲也立馬說道:“所以為了不花冤枉錢買書,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們贏他的錢?!?p> 說著,他還微微舉起雙手,表示自己并沒有敵意。
“哦?意思是你想幫他下棋?”青年聽完他的話,似乎來了興致。
“是的?!本O哲也點點頭。
而對桌的攤位老板則一臉困惑地看著京極哲也,他不明白這個經(jīng)常來自己這買書的小伙子想干什么。
“可我們下的是七番棋,他已經(jīng)連輸三把了,這把輸了以后,七番棋就結束了?!鼻嗄晗蛩忉尩馈?p> “我知道,剛才這位大叔已經(jīng)跟我解釋過了?!本O哲也面露微笑,笑容在他英俊的臉上顯得更加友善。
“所以你的意思是?”青年盯著京極哲也的眸子,像是要從中窺探出什么似的。
“這把棋現(xiàn)在由我來下?!彼樕鲜冀K保持著和善的微笑。
“你覺得這棋還有得下嗎?”青年聽完他的話,一時間有些忍俊不禁。
京極哲也的笑臉倒是沒有任何變化:“先試試再說嘛?!?p> “好,我也是被人請來下棋的,這位老爺爺?shù)浆F(xiàn)在一直都是一個人在和我這個外援下棋,看上去就跟我在欺負老人一樣,既然你也要當他的外援,我當然是歡迎的?!?p> 青年爽快地答應道,他倒是想看看京極哲也能怎么應對這殘局。
但他話說完時,仍然用著詢問意見的眼神望向被京極哲也抓住手腕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望了望棋局,看著那潰不成軍的陰棋,他最終也點點頭答應了。
京極哲也瞥了眼中年男人,看樣子他就是被破殘局的人。
“老板,我又來了?!本O哲也走到攤位老板旁邊,俯下身去,笑著打起招呼。
“你到底想干什么?”攤位老板瞪著他,顯然是有些不滿他突然插進棋局里。
京極哲也打斷棋局的時候,計時器仍然沒有停止工作。
現(xiàn)在思考出棋的是他,所以京極哲也浪費的也是他的思考時間,自然不會給他好臉色。
京極哲也順著他的目光瞅了一眼計時器,上面還剩下16分鐘的時間。
“沒事沒事,今天晚上要是輸了,錢都算我頭上?!?p> 京極哲也說完馬上就有點后悔,要是后面的幾局發(fā)生意外,自己就要掏腰包賠錢了。
“你到底來干什么的,你懂下棋嗎?”攤位老板還以為他是要幫自己付錢,下意識就想趕走他。
“我看過視頻,視頻里這玩意很厲害的,還有它就能贏?!本O哲也笑著指了指被三枚陽棋包圍的“死士”棋。
“哈哈哈哈!”對桌的青年當即開懷大笑,“你是看了不死的黑騎那個視頻嗎?”
“是的是的?!本O哲也連連點頭應和著。
青年聽罷,笑聲變得愈發(fā)之大,就連圍觀的幾人也都忍不住笑起來。
“有什么好笑的嗎?”京極哲也不解地問道。
“關于‘死士’這枚棋子的用法,就連棋研院的人都還沒開發(fā)出來,全世界只有一個人能把‘死士’用到那種程度,你不會以為視頻里的棋路很容易吧?”
“不試試怎么知道?”
京極哲也的眸子凝視著青年。
夜燈之下,猶如獵人索敵般。
“想嚇唬人?”青年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發(fā)虛,當即伸手對著對桌的凳子作邀請狀,“那就上桌,棋局見勝負!”
“看在我買了那么多書的份上,您就讓我試試唄?!本O哲也微笑地請求著攤位老板,彬彬有禮,儀態(tài)謙遜。
攤位老板嘆了口氣,他知道眼前這是無解的死局,但他還是經(jīng)不住京極哲也的請求,只得從凳子上站起身來。
歲月讓他的背脊變得歪曲,京極哲也立刻扶著他,然后從攤子里取出一張板凳,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他坐下。
“快去吧,時間沒多少了。”攤位老板擺著手,讓他快去下棋。
“我知道了。”京極哲也點點頭,走到棋桌前坐下,接著又轉頭問道:“老爺爺,上次我要的《阿波羅之杯》,您這有書了嗎?”
“前兩天翻到了,怎么突然問這個?”
“那就好,”說著,京極哲也轉回身子,背對著攤位老板,正對著青年,“要是我贏了,那本書送給我怎么樣?”
青年聞聲,再次忍不住露出笑意。
“送你就送你吧?!?p> 身后是年邁老者的滄桑之聲。
“那就,棋局見勝負!”
東京夜幕之下,亮著暗燈的攤位前。
響起的是少年的昂然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