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苓根墜落露水心

第二章 瘟君屠靈 朽醫(yī)追命

苓根墜落露水心 水精宮 9090 2022-09-30 09:57:49

  寒食常年與藥材打交道,對藥理自然也不乏了解,小病自治即可,大病才找大夫,以往幾服藥下去總會痊愈,但是這次的病來得卻是出奇。

  不過正常下了趟山,出了趟遠(yuǎn)門,賣了批藥材,回來便渾身難受,一病不起。藥湯喝了,大夫請了,可這病如同黏在了身上,非但沒有好轉(zhuǎn),反而更加黏糊,久久不退,無奈之下只得書信一封托人送到了陳家藥鋪。

  陳大夫馬上放下藥鋪的生意,來不及多做準(zhǔn)備,便背著藥箱,匆忙隨著引路人趕往香山村。

  香山村果然如寒食所說,是個修身養(yǎng)性、調(diào)養(yǎng)生息之所。三面環(huán)山,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林茂水潛,花鳥魚蟲游蕩其中,綠樹紅花環(huán)繞其外,茅屋草堂間盡是淳厚樸實(shí)之人。

  陳大夫被引到一處草堂前,土坯砌成的院墻上開滿了繁星點(diǎn)點(diǎn)的藍(lán)色小花,院門左側(cè)盛開滿一樹桃花,顏色交相呼應(yīng)。

  陳大夫推開院門走進(jìn)里屋,每樣擺設(shè)和物件都精心地由這山中之物改造而成,雖沒有夜泉城內(nèi)的紅磚綠瓦,金玉瓷器,但整個草堂由外到內(nèi)都充滿著主人對置身自然的熱愛。

  寒食虛弱地躺在竹床之上,與上次相見又是兩個月過去,沒想到再相見已清瘦到如此模樣。

  陳大夫仔細(xì)研究了寒食的脈象和癥狀,推斷寒食的病狀為寒邪入體,病癥并不算入命之狀,卻為何這些時日了,還未見好轉(zhuǎn)。

  因而詢問了寒食最近用的藥,石膏,大黃等寒涼之藥,寒食都用了個遍,瀉火清濕熱倒是可以應(yīng)對通常之癥。

  但據(jù)陳大夫再細(xì)細(xì)看來,寒食此次癥狀舌苔發(fā)紅,脈象洪大,身熱不退,口渴,便秘,雖同為邪氣入體,但與平時因內(nèi)熱壅盛而表氣虛弱,以熱為主的感冒發(fā)熱卻是大不相同。

  此次外界寒邪偏重,正氣不能抵御,寒邪直接侵入肌膚,阻遏了氣機(jī)而發(fā),出現(xiàn)高燒,以及各種類似感冒的癥狀,所以寒涼藥物無法使體內(nèi)熱氣散出,對于病癥只會適得其反。眼下必須用辛溫發(fā)散的麻黃、荊芥、防風(fēng)、蘇葉等解表散寒藥物發(fā)汗。

  陳大夫從藥箱中拿了紙筆寫了藥方交于蘇穎并囑托道:“妹妹放心照著此方將藥備齊,不出三日保證藥到病除?!标惔蠓蚬豢梢苑Q得上是不一般的大夫,找到病因,馬上對癥下藥。

  陳大夫也算是他們這段感情的“牽線人”,正是因?yàn)樗@個為朋友,為姐夫的紐帶,才讓蘇穎和寒食二人相識相與。

  十年光陰磨礪半生歲月,蘇穎早已不再是那個跟著姐姐混在藥鋪里面的小姑娘,往日的活潑和任性早已不再,眼前陳大夫所看到的,只是一個為人妻和即將為人母的婦人。

  蘇穎頭些年跟著寒食東奔西跑,雖樂在其中,但風(fēng)餐露宿,居無定所,身體不免支撐不住,日漸消瘦,所以即便結(jié)婚多年也不見有孕。

  在香山村定居后,日子總算穩(wěn)定下來,慢慢調(diào)理著,總算盼到了這個肚子里的小生命,所以異常小心和愛護(hù)著。

  曾聽老人們說過,未滿三月說出去胎神會不高興,傷了孩子,所以并未將懷孕一事告與姐姐,要不是這次陳大夫親自過來,竟還不知道妹妹有喜這個好消息。

  在香山村,雖有村民照應(yīng)著,但家里一個病人,一個孕婦,陳大夫最終還是放不下心來,所以久待了數(shù)天,直到寒食大體康復(fù)后才整理行裝準(zhǔn)備回城。

  蘇穎和寒食送了又送,別了又別,眼中凈是感激和不舍道:“姐夫,這次寒食的病多虧您的照應(yīng),沒有你的話,不知該如何是好?!?p>  陳大夫?qū)⑺幭渫媳沉吮车溃骸岸际且患胰?,休得再說這種客氣話。這次之后我也便認(rèn)得路了,回去說與你姐姐聽,得空一起帶著子苓再過來看望。你是不知道,子苓這孩子是越來越像你,表面溫和內(nèi)心執(zhí)拗的很,雖是聰明卻總是惹麻煩!”說到此,又不免覺得說了失言之語。

  蘇穎嘴角微笑,但眼中含淚道:“子苓還小,等長大了一定是會比我乖巧懂事。姐夫回去務(wù)必代我給父親請安。女兒不孝,若他老人家不再嫌棄,等身子方便了,一定回去看望他老人家?!焙蠝I兩親暫別,陳大夫順著來時之路往山下趕去。

  陳大夫這次出來得匆忙,更不知道寒食的病癥,所以出門前也未曾交代清楚具體何時能回去,為怕家人擔(dān)心只得連夜匆忙趕路。

  陳大夫背著藥箱,滿懷欣喜地走向夜泉城的城門,遠(yuǎn)遠(yuǎn)一看城門緊閉,城墻根上癱坐著成堆的人群,面容瘦削,衣衫破爛,神色憔悴,陳大夫一邊查看病人的情況,一邊仰頭呼叫城門的官兵,官兵只是看著,并不理睬。

  逃難的民眾見城門一直緊閉,所以能動能走的也都逃到其他地方了,留下的只是些走不動的老幼,有的因?yàn)轲囸I有氣無力,有的因得了時疫早已經(jīng)斷氣。

  陳大夫走到一個帶著孩子的婦人旁邊,伸出手摸了摸脈象,并請婦人張口看了舌苔詢問了癥狀,那婦人摟著孩子,有氣無力,一句話分幾段的說著,陳大夫見此病和寒食的癥狀相似,但同時又伴隨腹瀉,嘔吐,脈象時緊,時浮,時洪,雖寒非只寒,雖熱也非只熱,乃寒熱錯雜的癥狀。

  陳大夫在古人醫(yī)書上有看到過這種癥狀,因病者多出現(xiàn)感冒咳嗽等癥狀,所以身體,空氣,口水等接觸都會傳染,眼下只得寒溫并用,而且首先要隔斷傳染源。

  陳大夫?qū)㈦S身攜帶的干糧都分給難民,并用隨身紙筆寫好藥方“柴胡、黃芩、法半夏、甘草、杏仁、桑葉、連翹、白蔻仁、滑石、茯苓、梨皮......”,但是他身上帶的藥材和糧食實(shí)在是有限,城門又久叫無應(yīng),眼下唯一的辦法只能返回香山村,那里有糧食,而且藥材也最是齊全。

  陳大夫馬上折返回去,便將城門口見到的情況說了一番,寒食想著一同陪姐夫前往,但本身就沒痊愈,再沾染時疫那還得了,所以只得從物質(zhì)上面給予幫助。

  寒食將家里多余的糧食和藥材全部打包給了陳大夫,淳樸的香山村民得知此事,更是家家獻(xiàn)糧贈藥。

  村民將陳大夫送到山腳,陳大夫拉了滿滿一車糧食和藥材來到城門口,城門口大致仍是那番光景,但卻不見數(shù)日前的那個婦人,只留下那個孤孩四肢無力地蜷縮在母親留下的舊衣中。

  陳大夫伸手從車上取出干糧,遞到孩子手上,難民們看到滿車的糧食,猶如餓狼似的上來哄搶。

  陳大夫趕緊護(hù)著糧藥并攔著人群叫道:“各位鄉(xiāng)親,大家不要搶,人人都有份,一搶就都亂了。我是大夫,可以救你們,大家都不要搶,一個一個來......”

  人都快餓死了,哪還聽得到陳大夫的大道理,自然是一擁而上,生怕?lián)尣坏绞澄铩?p>  陳大夫哪里攔得住這么多人,早已被撞出車外,癱倒在地,滿嘴滿面四肢都是“哎,哎......”的無奈。

  這時一個站在城墻邊,卻一直未動手的高個子沖進(jìn)人群,大聲呵道:“大家都住手,不想再把尸體留在異鄉(xiāng)的,就聽他說?!惫贿€是領(lǐng)頭的說話管用,難民們都紛紛放下手上的東西,一個個列在車前。

  那高個子男人扶起地上的陳大夫,充滿期盼地問道:“您真是大夫?真能救我們?只要能救我們,您說什么我們就做什么?!?p>  陳大夫撐著腰,慢慢站起身來,鼓足力氣,向著難民大聲說道:“各位鄉(xiāng)親,我真是大夫,你們的癥狀我大概已經(jīng)都了解了,我保證有法子可以救大家,只是大家一定配合我?!?p>  高個子見陳大夫拉了這么一車藥,又如此肯定可以救大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對著陳大夫道:“大夫,我們都聽您的,您說怎么做我們就怎么做,只要能救得大家的命?!?p>  其他難民也齊聲道:“大夫您說,我們都聽您的。”陳大夫見眾人如此相信自己,便更堅(jiān)定了要救他們的決心。

  陳大夫依著治寒食的經(jīng)驗(yàn),又不斷想著書上治療時疫的法子。事不宜遲,趕緊都讓大家都動員起來:撿柴,生火,將尸體和遺物都就地?zé)簦密嚿系钠撇即罱◣づ?,并將帳篷附近都撒上了石灰粉隔離開來,用破布濕了水讓每個人都戴上,不能動的就地休息,能動的去照顧染上病的,煮飯,熬藥,處理衛(wèi)生,各個都做的井井有條。

  這些時日難民們因沒其他依靠只得按照陳大夫的吩咐做,但是對陳大夫是否能救自己也存有疑惑,畢竟萍水相逢,兩不相識。

  大家依著陳大夫的方法,喝著陳大夫的藥湯,幾天下來并沒有人再感染,染病的也一天天好起來,大家心里都暗暗稱奇,對陳大夫是絕對地信服。

  “我替大家伙感謝您的救命之恩?!闭f著撲通一下跪在地上,給陳大夫磕頭拜恩。跪地的正是那天領(lǐng)頭的男子,因?yàn)閭€子高人又長得壯實(shí),所以大家都叫他“大個子”。

  大個子身體壯實(shí)并未染病,本來可以隨其他年輕人一起到其他州縣謀個出路,但是他放不下這些老弱病幼,留下來照顧著活的,埋葬著死的。

  陳大夫忙扶起他說道:“這可舍不得,快請起,救死扶傷,治病救人是醫(yī)者天職之本分,哪擔(dān)得起你如此大禮,快快請起?!?p>  陳大夫扶起大個子后,雙雙蹲在城門前,眼睛盯著城樓上的官兵,似有所思道:“眼下雖說病情得到控制,但是這樣下去也非長久之計,糧食和藥材眼看也要用完了,露天席地更不利于病人的修養(yǎng),我們要想辦法盡快進(jìn)城?!?p>  大個子看著眼前這個萍水相逢便盡心盡力照顧他們的陳大夫,心里除了感激盡是信服,陳大夫說什么他自當(dāng)是一百個追隨,但是這城門如何能進(jìn)得去,所以喪氣地回答道:“陳大夫,不瞞您說,我們有兩個兄弟在城門關(guān)之前就闖了進(jìn)去,本想弄些藥材和食物,但進(jìn)去不久城門就完全密封了,到現(xiàn)在都還不知道兩人是死是活?,F(xiàn)在城墻上把守森嚴(yán),怕是連只蒼蠅都飛不進(jìn)去,更別說我們?nèi)肆?。但是如果要硬闖,只要您招呼一聲,即便我們只有些老弱病幼的,也定跟著您一起闖,怕只怕拼了性命也撞不開?!?p>  陳大夫拍了拍大個子的肩膀欣慰地笑道:“我哪里有膽量帶著你們一起硬闖啊,我是救人的,可不敢?guī)е銈円黄鹑ニ退?。不過有你這句話,我心里便是有著落了。明日太陽升起我們便去叫門,若是官府執(zhí)意不開城門,我們也必須要早早另尋它路,以免真就把命撂在這里?!?p>  第二天一早陳大夫整理好衣冠,領(lǐng)著村民來到城門下,對著城墻上的官兵大聲喊道:“城門上的官爺,勞煩通報一下,我們這里有治療時疫的法子,開門讓我們先進(jìn)城。此時將方子送到疫區(qū)說不定能救下更多人的命。”

  城上官兵只是看著并未有所行動,陳大夫與大個子對視了一下,又接著說道:“如果皇甫大人怕我這個土郎中沒什么能耐,拿個假方子騙他,我大可先領(lǐng)著這些村民到其他州縣,將藥方獻(xiàn)給其他州府的大人,其他州府大人不愿意收,我們也不怕路途遙遠(yuǎn),討飯也要討到譽(yù)京城城?!?p>  陳大夫這是以告御狀相脅,譽(yù)朝目前雖只到第二任皇帝,但確實(shí)就有過到譽(yù)京城擊鼓告御狀的先例,而且還告贏了。

  朝廷也是明文規(guī)定北方難民如有難,需南遷避難時,各州府務(wù)必要做好救災(zāi)安撫的工作,反之亦然。

  城門之上,官兵確實(shí)每日看著難民的病情有所好轉(zhuǎn),再者怕如果難民真到了譽(yù)京城,自己實(shí)在也擔(dān)罪不起,所以忙安撫陳大夫等人,并速派人去通報皇甫大人。

  夜泉城內(nèi),疏欄園中,愛看戲的還是看著戲,愛品茶的還是喝著茶,袁公子抿了抿幾口茶水,毫不在乎地對著謝然道:“謝兄,現(xiàn)在是流民不去,城門難開啊,皇甫大人現(xiàn)躲在府里,自家府門都不敢開,生怕連外面的空氣都沾著時疫味,更別說城門了,現(xiàn)在大人只盼著難民撐不住了跑到其他州府去,只要不在夜泉城就行?!?p>  謝恒繼續(xù)問道:“朝廷可有賑災(zāi)和治療瘟疫的法子?”袁公子還是那副懶洋洋的姿態(tài),似乎夜泉城的事情完全和自己沒有關(guān)系,不過確實(shí)是,他這種公子哥怎么會想這些,瀟灑一天是一天,不過倒還是從家里父親的口中聽到點(diǎn)消息:“賑災(zāi)的銀兩和糧食朝廷自是有撥下來,但是層層刮剝,真到了災(zāi)區(qū)已經(jīng)所剩無幾,歷朝歷代,代代如此,也不必少見多怪。治病的大夫聽說也是早早地派到左州,不過我看著大都是些瞧慣富貴病的,對疫區(qū)的病情自然知之甚少,只管翻閱醫(yī)書拼湊藥方,根本就沒辦法治療根本?!?p>  謝恒聽著這些,不免心中憤懣說道:“再這樣下去,難民流竄到各州府不是讓時疫傳播得更快,為官若只為已,那還做什么官。,謝兄竟然也這樣憤世嫉俗,你要是能做官的話說不定能是個好官,但是我看你這輩子怕是只能在這戲臺子上過過官癮了,哈哈......”袁公子的笑聲中滿是諷刺,謝恒聽了這番話,內(nèi)心甚是失落。巡邏的官兵,再沒叫賣和會被傳敢出門。

  陳子苓在后院翻弄為保證城內(nèi)百姓的安全,有勞陳大夫和各位鄉(xiāng)親們在外面多等幾日,我們這就放些糧食和被褥下去,待將藥方送到疫區(qū),送到疫區(qū)啊,先是讓手下了解了陳大夫真能治療時疫的情況,然后讓陳大夫?qū)⑺幏郊爸委煏r疫的辦法一一寫明,并再三匯聚了城中幾個有名的大夫篩查,確保放在不是毒藥后,才派手下快馬加鞭送往譽(yù)京城。

  上湊朝廷:“皇甫大人正全力賑災(zāi),現(xiàn)快馬兼程將藥方和治療瘟疫的法子送到,以免耽誤疫情?!贝舜螘r疫正擾得當(dāng)今皇上心煩意亂,朝中大臣因無良策也如坐針氈,此次皇甫敬將法子送到,不管是否有用,都暫時解放了朝堂大臣的枷鎖,除了這燃眉之急。

  治療時疫的法子送出去后,確實(shí)減緩了疫區(qū)的災(zāi)情,皇甫大人因賑災(zāi)獻(xiàn)方有功,得到了封賞,便大開城門讓難民進(jìn)城。

  陳子苓,陳夫人,謝恒早早就等在城門口,陳大夫一進(jìn)門也便急切尋找著家人的身影,他知道這些日子因?yàn)樽约海拮雍团畠阂欢ㄊ羌眽牧?,一定早早地等在這里。

  妻子尋到了丈夫,丈夫看到了妻子,未見時心中有千言萬語要說,相見時卻唯有淚千行,看到短短一個多月就消瘦成如此模樣的夫君,陳夫人強(qiáng)忍著,用手巾掩住淚水,陳大夫忙接過手巾給陳夫人抹眼淚,然后牽著手往家走去。完全被忽視著而丟在后面的陳子苓只得和謝恒跟著。

  “果然還是和媳婦更親啊!”陳子苓想想不免覺得好笑,便對謝恒說:“恒哥哥,你看看這對,像不像一對燕兒新婚,光看著就夠甜膩膩的,大概今天的飯都吃不下了?!?p>  “夫妻本該如此,難道還分新婚和舊婚嗎?”謝恒望著陳子苓回答道。果然是夠?qū)嵳\啊,陳子苓得到如此答復(fù)不知道是該苦笑還是大笑,只得吧唧了一下嘴巴道:“我看你倒像是他們親生的?!闭f著快步地往前走,省得看多了牙齒經(jīng)不起蛀。

  謝恒看著要去追,但奈何陳家夫妻擋在前面,不好失了分寸,只得隨著走在后面。

  到家后,陳夫人忙將準(zhǔn)備洗澡水和換洗的衣服,好讓陳大夫洗掉一身的風(fēng)塵?!斑€是家里好??!”陳大夫洗漱完畢,整了整衣衫笑瞇瞇地走到飯桌前。

  陳夫人已經(jīng)備好一桌酒菜,便拉著陳大夫坐下道:“先生這些天辛苦了,也消瘦了,這些都是你愛吃的菜,多吃些?!闭f著心中一酸眼淚又已經(jīng)流下。陳大夫忙上前安慰道:“為夫這不是好好的嗎?再說還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夫人,夫人快快坐下陪我喝幾杯?!闭f著另外拿了個酒杯給陳夫人倒?jié)M了酒,滿臉笑意道:“你總算快要當(dāng)大姨母了?!?p>  陳大夫想著蘇穎肚中的孩子已經(jīng)滿過三月,所以就如實(shí)將自己在香山村所見說與妻子。陳夫人自然是欣喜萬分,感覺比自己懷陳子苓那會還要開心,當(dāng)然也許陳夫人或者已經(jīng)忘記那段心情。

  陳子苓見父親安好,便已經(jīng)放心,留在里屋只會礙著這對“新婚夫妻”久別重逢的敘舊,所以陳子苓只得站在藥柜旁繼續(xù)整理著藥材。

  突然一個高個子帶著兩個小個子進(jìn)來,陳子苓問道:“要抓什么藥,藥方帶了嗎?”“請問陳大夫住這嗎?我們想找陳大夫?!睅ь^的大個子說道,陳子苓看著面生,又穿過大個子的肩膀往后瞅了瞅,這兩個不正是一個月前闖進(jìn)藥鋪的流民,陳子苓慌忙叫道:“快來人啊,爹,娘,師兄,師兄?!辈⑾胫筇门苋?。

  “丫頭,我們不是壞人?!贝髠€子帶著矮個子追了上去。祥子聽到師妹的尖叫聲早已抄起門板跑了進(jìn)來:“你們是什么人?要干嘛?”陳子苓趕緊躲在祥子后面。“小哥,我們是來找陳大夫的,不是壞人。”大個子說著就朝著祥子和陳子苓靠近,祥子以為大個子要奪門板,所以手舞足蹈地?fù)]動著門板道:“子苓別怕,師兄護(hù)著你,你們趕緊滾開,不然我砸死你們?!钡菍Ψ?jīng)]砸到,倒是把自己轉(zhuǎn)得頭暈眼花。

  陳大夫、陳夫人聞聲已經(jīng)趕到,陳大夫見是大個子忙上前問道:“大個子,你怎么找到這里的?”“陳大夫,我?guī)疫@兩個兄弟來給您賠罪了?!闭f著拉著兩人一起跪了下來。

  陳大夫忙上前扶起道:“大個子兄弟這是做什么,快起來?!贝髠€子難為情地站起來說道:“我這兩兄弟,不知道天高地厚,竟搶了陳大夫的藥鋪,這些是他們搶的藥材,如數(shù)退還?!?p>  難民進(jìn)城后被官府妥妥地安置在一處,闖進(jìn)來的這兩位在城中東躲西藏這些天,甚是難熬,聽到其他人已經(jīng)沒事,所以問訊趕緊找了過來,并將這些天在城里的經(jīng)歷講與大個子,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搶了恩人的藥鋪。

  陳子苓見并非又是打劫,才放下心來,扶起地上的祥子,但看著眼前送回來的這亂糟糟的藥材,又心生疼惜。

  “丫頭,對不起,這次又嚇到你了。”兩人尷尬地摸著頭笑著給子苓作揖道歉?!皼]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的?!标愖榆唠m口頭說著沒關(guān)系,但心中難免還是存有些怨意,畢竟糟蹋藥材與糟蹋糧食一樣可惡。三人再三道歉并謝過陳大夫后便告辭回去。

  “子苓,你爹爹在外面奔波了這些日子也實(shí)在辛苦,以后戲園子就少去些吧,留在藥鋪幫著你爹爹瞧瞧病人?!标愖榆咧栏改甘遣幌胱屪约汉椭x恒太過頻繁接觸。

  父母對謝恒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陳子苓是感覺到的,只是她不明白父母為什么會不喜歡謝恒。在陳子苓看來,恒哥哥這么可愛的人有誰會不喜歡呢?

  陳子苓眼里謝恒就像是為演戲而生,不管是清亮的嗓音,俊秀的臉,溫潤的性格,還是舞臺上百變的人物表情,他都能做到不重樣不跳戲,而且謝恒打小就特別聰明,對于其他孩子來說的難事,到了謝恒這都迎刃而解。

  陳子苓自小在藥鋪長大,從還認(rèn)不得字開始,就已經(jīng)走上學(xué)醫(yī)的路上,整天不是在記藥名,學(xué)針灸,就是看醫(yī)書學(xué)醫(yī)理。陳子苓年紀(jì)小,天性又是貪玩,免不了完不成交待的任務(wù)要挨罰。

  “子苓啊,子苓,你這不好好學(xué)習(xí),是要長大了學(xué)陳屠夫家的女子揮刀殺豬,還是學(xué)東街吳商戶的女兒整天在街口擺攤賣餛飩?”謝恒見陳子苓挨罰后哭著鼻子,就學(xué)著陳大夫的口氣跟陳子苓說話,總能將陳子苓逗的破涕而笑。

  謝恒總將自己的零花錢用來給陳子苓買各種零食和小玩意,陳子苓習(xí)慣有這么個哥哥的照顧,自然也覺得這么好的哥哥,父母應(yīng)該也是要喜歡的,但是父母最近的態(tài)度讓子苓很是納悶。

  謝恒見陳大夫已是安好,便早早地回到疏欄園。剛進(jìn)門就被父親攔住道:“聽說城門開了,陳大夫還治好瘟疫,這可是為天下蒼生做了一件大好事,不過以后少去陳家藥鋪,園子最近排的場次比較多,還是在園子里面多幫著師兄師姐們?!?p>  謝老爺子年已過半百,想來是因?yàn)橐恢弊鲋芙纳?,所以較同齡人更晚結(jié)婚生子。謝恒回答道:“知道了,父親。”說著往后臺走去。

  對于母親謝恒沒一絲印象,也未曾聽父親提起過,小的時候看到別人都有那么一個人可以稱作“娘”的人,也曾幻想著自己娘親的樣子,但是久而久之,連這種幻想都覺得是奢侈,也許在自己的成長過程中注定是不需要母親這個角色。

  謝恒坐在桌前,桌上放著陳子苓送過來的薄荷,插在瓶子里面聞著甚是覺得清涼,便想到詩詞中男女送花送簪的情形,不免暗暗偷笑道:“人家都是送香送花,這孩子倒只學(xué)了個皮毛,只是送了些草。”

  謝恒自然知道陳子苓不是學(xué)其他情人間的模式,只是自己不免希望是這樣罷了,畢竟她還是個小姑娘,也許還不懂自己對她的心和別人是從根本上面不一樣的。

  謝恒裝扮好后亮相,今天表演的是赴考考生路經(jīng)客棧,因錢袋被偷,而與一個乞丐糾纏不休,發(fā)生的一些啼笑皆非的狀況,臺下笑聲、喝彩聲自是不斷。

  疏欄園雖不是夜泉城最大的戲園子,卻是夜泉城最有名的,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謝恒小的時候隨父親東奔西走討生活,行到一處便搭個戲臺表演兩天、三天,然后又要換個地方。天不亮起來練功,學(xué)寫戲文,不管夏熱冬寒都不敢有一絲懈怠,小小年紀(jì)就吃慣了苦也就不覺得苦了。直到來到夜泉城,這里的人素愛看這些雜劇表演,謝老爺子就用了這些年攢的積蓄,在夜泉城租了固定的場所,定居下來,總算是安定了。

  一天父親喉嚨不舒服,讓謝恒去抓一副清潤嗓子的藥。也不知道當(dāng)時怎么了,謝恒愣是路過幾家藥鋪都沒進(jìn)去,直至走到陳家藥鋪,抬頭看了看門口搖搖晃晃的大葫蘆,鬼使神差地徑直走了進(jìn)去。

  謝恒見屋內(nèi)沒人便小聲叫道:“有人在嗎?”誰知還在謝恒四下張望之時,突然從柜臺里面冒出來個七八歲左右的小姑娘,因個頭不算高只得站在一個木凳上,烏黑的頭發(fā)被手絹系著,蓬松地披在左右兩邊,彎彎的眉毛下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好像時刻帶著笑意,白皙的皮膚映襯著淡淡桃紅的嘴唇,嘴唇微微張開上揚(yáng),露出兩串似珍珠項(xiàng)鏈,卻缺了幾粒的牙齒,與臉上的酒窩交相呼應(yīng),謝恒仿佛看著春天楊柳畔的湖水,清澈明凈溫暖。

  “抓什么藥?藥方帶了嗎?”小姑娘看著眼前這個人問道,連聲音都是溫暖的?!皫Я恕!敝x恒尷尬地低下頭從懷里往外掏藥方,小姑娘熟練地轉(zhuǎn)向藥柜并爬上梯子,照著藥方抓藥。

  嘴上咕囔著:“你這藥方誰給開的???都是清熱潤桑的藥,不過搭配倒是挺奇怪的,倒不像我們本地大夫開的。”

  謝恒低著頭偷偷瞄著這個一邊抓藥一邊和她說話的小姑娘,就是不敢回答。

  “你住在附近嗎?怎么從來都沒見過你?”不知這個姑娘是不是每碰到一個陌生的抓藥人都要這么問東問西的。

  “我......”謝恒半天光吐出幾個“我”字,倒是小姑娘先自我介紹:“我叫陳子苓,你叫什么?”“我叫謝恒,謝謝的謝,永恒的恒。”其他的問題謝恒似乎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一問到名字卻異常響亮,像是特別想讓眼前的這個小姑娘牢牢記住。

  “你的藥抓好了?!标愖榆邔⑺幗坏街x恒手里說道,謝恒正想走,卻被陳子苓叫?。骸爸x恒,你叫謝恒是吧?”謝恒楞楞地看著面前的小姑娘,內(nèi)心很是歡喜,她竟然一下子記住自己的名字,還叫了自己的名字。

  “你先告訴我你住哪里?”陳子苓追問道?!拔易|街的疏欄園?!钡诙螁栐俅鸩簧蟻硭坪醺ФY,所以這次謝恒已有準(zhǔn)備,回答的干脆利索。

  “哦,那藥錢不給我也沒關(guān)系,等我空了去疏欄園討,聽說那里還有戲聽?!敝x恒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被誤認(rèn)為要買霸王藥,謝恒灰溜溜的給了錢就往外跑,后面就聽到陳子苓夾著笑聲在叫:“謝恒,你的藥還沒拿呢!”于是謝恒又再黑溜溜地回來拿藥。

  從那以后謝恒就再忘不了這個聲音,現(xiàn)在想想是有那么點(diǎn)窘迫,不過更覺得甜蜜。戲園子人買藥的跑腿活都被謝恒包了,謝恒也從開始窘窘的小男孩變成了陳子苓所依托的大哥哥。

  “哥哥,哥哥?!标愖榆呖偢谥x恒身后這樣叫,大家年齡都還小的時候謝恒覺得隨便怎么叫都無可厚非,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謝恒越來越不樂意聽到這樣的稱呼。

  “子苓,以后不許再叫我哥哥?!薄盀槭裁床荒芙懈绺绨??”陳子苓不解道。謝恒道:“不能叫就是不能叫了,你聽話就是了,以后叫我謝恒?!?p>  陳子苓當(dāng)然不會就此聽話,陳子苓覺得謝恒很是奇怪,難道謝恒就比哥哥好聽嗎?所以取個折中的辦法叫了“恒哥哥”。只有謝恒明白為什么不能叫哥哥,他也總是暗暗慶幸,辛虧自己不是子苓的親哥哥。

  只如戲文中所說:青藤若是不纏樹,枉活一春又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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