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掉水缸里啦

　　第二天我自己把頭發(fā)編得亂七八糟，臨出門打退堂鼓：“我不跟你去了。”“為啥？”“不喜歡那個血盆大口阿姨?！彼f：“那你怎么辦？”我就等他問呢，用手比劃著門說：“你把門鎖上，我就在院里呆著，等你回來?！彼f：“那能行嗎？你可別跑出去，你要丟了我可倒霉了?！薄拔矣植皇菛|西，怎么能說丟就丟。我要是丟了，我姥姥不會放過你的?！薄拔抑?，我知道?！彼治堇镂萃廪D了一圈，嘀咕兩句，鎖上門走了。

　　我眼看著他拐過街角不見了，手舞足蹈跑進屋去，把所有抽屜柜子翻個底朝天。在他的大床上變著花樣跳夠了也滾夠了，吃了兩塊點心喝點水，關上推拉門躲在里面，無事可做，把帆布提包里面的東西都掏出來，幾件衣服，扎頭發(fā)的頭繩纏成個小團，提包的夾層里幾張鈔票和一把硬幣。鈔票我在姥姥的手絹包里見過，硬幣我花過，每次買冰棍姥姥都給我一個最大的讓我自己買。我挑了一枚大的拿在手里打開門走出去。

　　小鐵門鎖著，我從菇娘秧上跨過去，弄斷了很大一根菇娘枝，沿著爬滿喇叭花的板障，直走到大柳樹下，從木板的縫隙往外看，老太太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擺著個巨大的淡綠色的冰棍箱子?！澳莻€姥姥，我要買冰棍。”她沒聽見，我提高聲音再喊：“賣冰棍的姥姥，我要買冰棍！”她四處張望，我趕忙揮手連聲喊：“我在這兒我在這兒。”

　　她走過來扶著板障探頭，頭發(fā)跟姥姥一樣抿得溜光，驚奇地看著我，我忙高高舉起硬幣?！澳闶钦l家的孩子呀？”她的聲音不大但字字清晰?！斑@是我爸爸家?！蔽覍ι砗蟊葎澮幌?，再次把硬幣遞過去：“一根冰棍。”“冰的還是奶的？”見我沒聽懂，她解釋：“牛奶的五分，冰的三分，牛奶的你能吃一個，冰的在加一分錢就能吃兩個了。”我不知該怎樣決定，愣在那里。這時有人來買冰棍，她收走了我的硬幣，我聽到冰棍箱子的蓋板落下來的聲音。她伸過來一支冰棍，又遞給我一個小些的硬幣。

　　用最慢的速度吃完冰棍，我順著臺階旁的窄道往后繞，院子盡頭有一顆太平果樹，沒姥姥家那棵大，旁邊有個裝滿水的水缸，缸沿正好到我肚子上面一點。我去樹下?lián)炝诵┞湎聛淼男」?，摘了幾片茄子葉辣椒葉，放在水面上撈來撈去漂著玩。

　　不知撈了多久，我把葉子們撈出來扔掉，那幾枚帶著長把兒的小果子玲瓏可愛，我打算拿進屋里接著玩。我把撈起來的濕淋淋的小果子攥在一只手里，用拳頭撐住缸沿，另一只手盡力往前伸，去夠在水面上載浮載沉的最后一枚，突然腳下一滑，我撲通一聲栽進缸里。

　　我睜開眼睛，霧蒙蒙的水里，我兩只手撐著缸底，小果子們也不知哪兒去了，頭一擺動，兩根松松垮垮的辮子也跟著在臉旁飄。我得想辦法上去。我把一只手順著缸壁翻上去摸到缸沿，扳住一用力，上身剛抬起一點，手一滑又落回缸里。我第二次反手上去，這一次抓得緊緊的，一舉成功。我水淋淋地站在水缸邊，水落到腳面上，地上濕了一片。

　　褲子粘在腿上，我費力地挪動著腿往屋里走，賣冰棍的姥姥正站在板障前往院里張望。我對她笑道：“我剛才掉水缸里了！”她圍著板障繞到鐵門處，門鎖著，她扳著門上的鐵條問我有沒有嗆到，我說沒有，隨后連打幾個噴嚏，趕緊跑進房間。換完衣服出來，她還扶著鐵門站在那兒，不錯眼珠地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才走回去接著賣冰棍。

　　辮子還在滴水，爸爸跑回來說單位包場，接我去看電影。我坐在他自行車的橫梁上，得意地說我掉水缸里了，他問哪兒的水缸，我說院里的，又跟他講我怎么往上爬，他說那個缸地里還埋一截，你站里頭水到胸口吧？我說我不知道，出來的時候水流下來褲子都濕了，看不出到哪里。他說：“你倒著下去的？”“大頭沖下?！彼謫栁以趺瓷蟻淼模@個人真是，我不是一直在跟他講我怎么上來的么，我只好再講一遍。他嚇壞了，問我喝了水沒有，我搖搖頭，又問嗆沒嗆到，“沒喝水怎么能嗆到呢？”

　　電影院臺階下都是人，我盯著一個蹲在樹下的老人看，他守著個筐子，筐子里是長把的黃黃的小果子，散發(fā)著奇異的香味?！澳鞘巧叮俊卑职终f：“山丁子?！边€接著往前走，回頭見我站著不動，說：“你要吃這個??？”他跑回來。老人拿起個藍邊的茶碗：“來一碗？”“來兩碗?！蔽遗踔莻€巨大的紙包跟我爸站在人群中等上一場電影散場，認識他的人都過來摸我的濕辮子，他不斷跟人解釋：“剛才掉水缸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