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焦姆已經(jīng)記不得上次到劇院去是什么時候了,他也不太搞得清劇院是被誰封上的,究竟是沙俄政府干的,還是德國鬼子干的,沒人能說的明白。
當(dāng)然他也不太關(guān)心這一類事,他一向是火車上最能干的工人,那些晚上出入小酒館、喝的爛醉如泥的工人中,從來沒有阿爾焦姆的身影,除過最基本的花銷,他把大部分的工錢都寄回了家里,下了工就早早的躺下,只有寂寞的時候才會抽上半支煙。
有關(guān)布爾什維克政黨的消息,最早正是通過劇院傳到了這個年輕工人的耳中。
阿爾焦姆很晚才知道劇院被解封的消息,那座在車站附近,在他母親出生前就矗立在那里的白色建筑,創(chuàng)造了他童年中為數(shù)不多的寶貴記憶。聽說這次到來的新政黨,不像是要奪取政權(quán)那么簡單,十多個漂亮的小伙子、小姑娘在劇院里演新的劇目,以此來宣揚他們的政治立場,票價也相當(dāng)便宜,只要半包煙的價錢。
于是當(dāng)火車在早上駛過謝別托夫卡車站時,阿爾焦姆請了一天的假,跳下火車跑到劇院,買了兩張晚上的門票,又到市場上背了一袋面粉,邁著大步走回家去了。
保爾不在家里,他像往常一樣早早地就去發(fā)電廠上班了,而母親也在外邊給人洗衣做飯,要到中午才會回來。等阿爾焦姆走進屋里,把面粉放在地上,瞧了瞧自己家的屋子,還是和以前一樣貧窮,心里便覺得難過,不管外邊的政權(quán)如何變來變?nèi)?,像他們這樣的普通工人,還是看不見任何足以討到更好生活的希望,富人仍是富人,窮人成了更窮的窮人。
這個高大結(jié)實的工人摸了摸口袋里的門票,心中涌現(xiàn)出令人憐憫的愧疚之情,他開始苛責(zé)自己不該放松自我,告誡自己仍應(yīng)該如一塊鐵板一樣支撐家里的生活,直到親愛的弟弟保爾能夠成為真正的男子漢。
阿爾焦姆打算用這門票請嘉琳娜去看戲,他們確立所謂的戀愛關(guān)系也有些日子了,平??偸羌瘟漳热セ疖嚿峡此?,不時給他帶些粗面包吃,他卻一直不知道怎么回應(yīng)她,甚至也不確定以后要不要娶她做妻子,他對男女之事總是不自覺的抱有抵觸心理。
不過好在石匠的女兒嘉琳娜是個熱情又多才多藝的姑娘,手風(fēng)琴拉得簡直像個地道的音樂家,阿爾焦姆相信去劇院對于她會是個合適的禮物,他一邊這么想著,一邊開始里外收拾自己的家,一直到保爾中午回家的時候,他也仍沒有閑下來。
保爾看到家門敞著,以為母親提早回來了,等他走進家門看到阿爾焦姆時,高興得不知要說什么好,于是就激動的跑上前擁抱了自己的哥哥。兄弟兩個聊了好一陣子,阿爾焦姆甚至把買了兩張門票的事也告訴給了保爾,他在說的時候還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流露出少見的溫柔神情。
但是保爾卻給阿爾焦姆澆了一盆冷水,他說嘉琳娜晚上要跟她父親一起去送石盤,肯定沒工夫和他看什么新戲了。
阿爾焦姆聽了弟弟的話,愣了一愣,很快卻又放下心,把口袋里兩張門票掏了出來,交到了弟弟的手里,說:
“保爾,你晚上拿這兩張票去看戲吧,你應(yīng)該還沒去過那個劇院,那是個好地方,你可以找謝廖沙,或者別的伙伴一起去……原諒我總是不回家,我都搞不清你的好朋友都有誰了。”
“那你呢,阿爾焦姆?”
“我馬上就回火車上去工作,等媽媽回來了,告訴她我把新買的面粉倒進面缸里了。對了,要是你碰見了嘉琳娜,別跟她說起這件事?!?p> 保爾看著哥哥像旋風(fēng)一樣又刮出了房門,兩個人剛剛見面,卻又如此快就要分別。
比起阿爾焦姆,保爾倒沒有多么重的心理負擔(dān),從他接受了這兩張票起,就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打算,他決定今天晚上不去上班了,找謝廖沙去看戲。
等媽媽回到家,兩個人簡單的吃了一餐,保爾說了阿爾焦姆回家的事,也向母親獲得了請假的許可,在他下午又回到發(fā)電廠工作的時候,一個想法打亂了他原本的計劃,他忽然想起了冬妮婭,然后就有了找她去看戲的想法。
一種奇怪的感覺搞得保爾不知所措,他覺得自己背叛了朋友,卻又因為可以請冬妮婭一起去看戲而感到興奮,他保持著這種矛盾的狀態(tài),連給鍋爐填柴都顯得心不在焉。
等眼見天色變暗,太陽被地平線咬掉大半的時候,發(fā)電廠的工人們螞蟻般涌出了工廠,保爾也在人群中擠了出來。
他臉上黑乎乎的,兩只手揣在兜里,一邊走回家,一邊低著腦袋還在想那件事,等他不知不覺走過列辛斯基家的大宅子時,一個聲音叫住了他:
“保夫魯沙!”
保爾聽出這是冬妮婭的聲音,喜出望外的看向她,同時也認出了這是維克托的家,于是他沒有走過去,只是回答道:
“您之后再來找我吧,我要回家去了。”
“你在說什么呀?請快點過來!”
“我真的要回家了。”
保爾這么說著,又開始走,走不多遠還是停了下來,轉(zhuǎn)回頭朝著冬妮婭走去。
“您有事的話,還是盡快說的好,我怕維克托家的人會看見我?!?p> “保爾,我以為你還在發(fā)電廠里呢,你怎么跑到這來了?”
保爾側(cè)著身子,瞧見冬妮婭那雙喜悅的藍眼睛,說:
“我哥哥阿爾焦姆中午回來過了,他給了我兩張戲劇團的門票,現(xiàn)在我要找謝廖沙一起去看了,恐怕不能繼續(xù)陪您聊天了?!?p> 冬妮婭聽保爾如此說,回頭看了看維克托家的屋門和窗戶,沒有什么人能看到她,于是她提著裙子,靈活的翻上了鐵欄桿,欄桿上有一排帶有鏤空裝飾的鐵尖,雖然爬滿了鐵銹,但仍很危險。
保爾不清楚冬妮婭要干什么,但也還是遞過手去,幫助她跳了下來。
他看著氣喘吁吁的冬妮婭,說:
“你爬欄桿爬得不錯,就是跳得不太對,沒人接著的話,準(zhǔn)要摔跟頭,另外,你這樣跑出來,維克托家的人知道了一定會不高興的?!?p> “我才不想管他們高不高興的,現(xiàn)在我出來了,跟你和謝廖沙一起到那個劇院去,我可以自己再買一張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