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狀元爺?shù)母。罡瓷先ゲ⒉皇翘萑A,與一些商賈比起來更是多上一絲窮酸氣。
早些年李文峰當(dāng)縣令時更不比當(dāng)下,不愿同流合污,清官難為,遂辭官。
李府能有今日,還要歸功于他們的女兒李夭的才能。李夭經(jīng)商頗有一套,雖是女子,手段卻非常人所能及,山風(fēng)縣的大部分藥材生意都掌握在她手里。
當(dāng)然,皆是沒有生出靈智的普通藥材,但也夠的上珍貴。問題在于李夫人不愿搬離,故宅子多年保持著以往的模樣。
“小蓮,小姐跑哪兒去了?”剛到家門,李老婦人便詢問起跑出迎接的丫鬟。
丫鬟小蓮回道:“小姐許是去店鋪打點生意了”。
老夫人又說:“你先給他們安排住處,再去把小姐叫回來,就說我病了,晚了就見不到我了”。
小蓮無奈言:“夫人,你這理由都用了多少遍了”。
“不論多少遍,管用就行?!崩罘蛉舜叽傺诀呖烊?,無名聽其所言覺得妙哉。
這李老婦人年過五十,卻還有顆孩子心。丫鬟與她說話直言直語,想來李夫人平日里和他們都好說話,而其女同樣的理由即使知道是假的,也會立刻回來,他們的關(guān)系可讓人驚羨。
不過言語間,他又有些說不出的怪異,總覺有事發(fā)生。
李夫人回房,終是讀信而泣。信中所言是一封尚未寫完的情書,其以藥名串聯(lián)成詩,以藥性寄相思愁苦。
未寫成的中藥情書,代表當(dāng)時戰(zhàn)事緊急,不得不停筆上馬。
信中有記:
云母屏開,珍珠簾閉,防風(fēng)吹散沉香。
離情抑郁,金縷織硫黃。
柏影桂枝交映,從容起,弄水銀塘。
連翹首,掠過半夏,涼透薄荷裳。
一鉤藤上月,尋常山夜,夢宿沙場。
早已輕粉黛,獨活空房。
欲續(xù)斷弦未得,烏頭白,最苦參商。
當(dāng)歸也,茱萸熟,地老菊花黃。
將信裝好放于盒中,加上此封共計六十封家書整齊如寶的重疊著,她抱著盒子自語:“我們的故事,比起很多人已經(jīng)夠幸運了。非青梅竹馬,非門當(dāng)戶對,你雖吃苦卻也金榜題名,我苦等五年卻也如愿嫁與你,本該心滿意足的,但我有點貪心,舍不得你啊”。
很快到用餐時間,丫鬟小蓮輕敲無名所居房門,無名也不拘謹(jǐn)自是下了樓。
在無名的請求下,小蓮單獨送上一份飲食至柳心房中。
桌上多了一個人,無名心想這應(yīng)該就是李文峰和宋芳的女兒,那個精通商道的李夭了吧。
凡通商者,需辯人心識人性,李夭見無名的第一句話便是:“小先生面色愁容,多日未眠,不知何故?”
她無意打聽,只是習(xí)慣性的見人就想看出些東西。
無名一笑過之,多虧李夫人解圍說:“你這丫頭,剛見面就打聽這打聽那的,誰沒點不開心的事兒,你那套識人之術(shù)回家就收起來,惹得小先生不快,我可要收拾你”。
李夭又問:“進(jìn)門這么久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她哪里不知道,小蓮去叫她時就說了,如此一問只是想確認(rèn)一下眼前這個家伙和記憶中那個五歲不到的小奶娃是不是一個人。
無名尷尬一笑,他竟忘了和主人家介紹自己,“我叫藥無名,家?guī)熍晌彝獬鰵v練,此行目的地是去長安。”
“和我一起的女孩稱她小柳就好,她從小父母雙亡,慘的很,我游歷時恰巧碰到就收留了她?!本幤鹬e話來無名可謂是信手拈來,不知是天生的還是從某人哪兒學(xué)來的。
草草吃點東西填飽肚子,無名也就回房歇下。
桌上只剩李夭母子,李夫人一反常態(tài),好奇問道:“你剛才在他身上看到什么?”
李夭說了一個字:“善”。
李夫人歡呼大喜,而后拐彎抹角,委婉的提示李夭說她已到成婚的年齡,李府不缺財,找個人好的女婿就行。
“娘啊,樣貌既不能當(dāng)飯吃,也不能為我擋刀,而且他怕是十五都沒有吧,這傳出去豈不被人說我吃嫩草,不行。”說話時她還不忘往嘴里塞東西,李夭也是山風(fēng)縣名副其實的大胃王啊。
見其母沉默不語,眼露哀傷之色,李夭放下碗筷,認(rèn)真的問:“娘,為什么你一定要選他啊,你可不是亂點鴛鴦譜的人”。
趴在床邊的無名莫名打起噴嚏,心想夜里涼還是關(guān)上為好,心里的不安卻是多上了幾分。
李夫人沒有過多解釋,只是說:“或許是投緣吧,你不是也說他善,你見過不少人,看人準(zhǔn),這還是你第一次有這樣的評價。年紀(jì)是小些,但可以先定親以后再說,你要是同意我就去幫你問問,若是小先生不樂意,那我就再等等”。
等?李夭怎么忍心讓她再等下去。
李夭嫣然一笑說道:“算了,我自己去問他”。
下人收拾殘席,擺上茶水,留夫人在此焦急的等候回話。
得無名應(yīng)聲,李夭才推門而入,改口邀請無名外出一游。
主人家開口,無名不好推脫,帶上柳心一道而去。正值中秋佳節(jié),明月懸空,街上熱鬧許多。
家中不便說話,街上人多反而容易開口些,李夭也是聰慧女子,知道聊天拉近距離,探探無名的口風(fēng)。
無名比起李夭矮上半個頭,兩人并排而行,柳心卻獨自跟在無名身后。
“站我旁邊。”無名轉(zhuǎn)身說道,可柳心搖頭依舊跟在身后。
柳心不是他的隨從,也不是丫鬟,一路上如跟班似的走在后面,難免觸動無名內(nèi)心深處的愧疚感。
但無名不知,柳心很是羨慕走在他旁邊的李夭,只是自小生出的自卑是無法輕易消除的,她見周圍熱鬧,借由離開。
之后李夭說無名不像十五歲的少年郎,身上的氣質(zhì)多少有些老成。得知他欲前往長安,李夭便故意透露自己有船的消息,巧合的是,她有一艘運送藥材的商船將會在十日后抵達(dá)山風(fēng)縣。
無巧不成書,無名很討厭這種感覺,自李夭一開口,他便知道李夭有所求。
令其失色的不是李夭看穿他的心思,而是他看不穿對方,更是那句突如其來的:小先生既無婚配,也無良緣,不妨,定門親事再走?
李夭說話是真的直接,一點鋪墊都沒有。
微風(fēng)拂面,柳葉飄飛,璀璨煙花綻放于夜空,三月?lián)P州景亦不過如此,頗有幾分才子佳人相會的意思。
若是無名再長上五歲,或許此情此景還真是一番美談,但對于剛滿十五歲的無名而言,無疑是當(dāng)頭悶棍,敲得他腦袋空白一片。
見無名羞澀難語,方才在他耳邊解釋:“假定親,只要你幫我,我就送你們?nèi)ラL安”。
定親走的是儀式,交換信物,口頭說是假的,可人都看著呢,哪能聽你解釋。
雖然李夭年方二十,但察言觀色的能力可是厲害的很,看出無名的猶豫后她又說:“你放心,出了這山風(fēng)縣,絕不會有人知道我們定親的事情,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無奈至極,這多日的不安原是有這么件事等著無名。
另一邊,柳心借由離開,不是為熱鬧游燈會,而是為占卜。
柳心坐于臺前,臺面上空無一物,老卦師身后的旗幟縱書四字:緣而卜之。
卦師閉著眼,念叨著:“緣之一字,晦澀難懂,有人窮極一生而不可得,亦不解其意;有人手段盡出而心不順,亦不知其由;有人卑微如塵而意難平,亦不曉其悔。”
“姑娘,相逢即是緣,姻緣、緣分,分文不取為你算上一卦?!?p> 柳心想了想,眼里透著虔誠說道:“算緣分,有緣無緣,時間何久”。
“有緣無緣你已知曉,時間尚有四載?!必詭煕]有用任何占卜工具,她問便答,似乎早已有答案。
“四載何解?”
卦師回道:“非我所能解”。
柳心失神起身欲走,卦師喊道:“姑娘,心中事太多容易生病,路雖是天定,卻是人走的,多想想,或許有轉(zhuǎn)機呢!”
低頭不語而行,也不知聽沒聽到,卦師嘆氣搖頭嘀咕說:“本是苦命人,奈何又來了紅塵,哪能不遭罪,真乃時也命也”。
心中仍有不甘,想回去求解,回頭一看,原本位置上什么也沒有,剛才的卦師仿若也未曾出現(xiàn)過。
遂對卦師所言又堅信幾分,不知不覺便走到一處石階方才停下。
回過神來,抬頭可見一塊匾額,其上寫著“武門鏢局”四字。
少時李文峰在此學(xué)武,過了四十年仍在,鏢局的主人必是有真本事的。
吱呀一聲,出現(xiàn)一位期頤之年的老人緩緩打開鏢局的大門,兩人對目而視。老人見臺階下有人站立以為是前來拜訪的客人,便說道:“姑娘學(xué)藝?”
老人即是龍門鏢局的鏢師,鏢夫子,時至今日只有他一人留守于此,老來享享清福,鏢師這種危險的行當(dāng)十年前就不做了。
他見柳心點頭,剛剛走出的步子又退回門內(nèi),且邀柳心一談。柳心師承其父,自幼體弱故以練武強身,有學(xué)藝根基。
應(yīng)鏢夫子要求,演示其所學(xué)刀法,他雖多年未收徒,見此苗子也是欣喜。但其年邁,怕誤了柳心學(xué)藝之路,故只是掛名,為她指點一二。
待柳心走后,鏢局內(nèi)一間屋子突然光芒大盛,鏢夫子見狀忙推門而入。此間屋子是靈堂,擺放有十五座靈位,他們皆是這鏢局之人。
堂前有一寬不過兩指的環(huán)首刀,刀身脊背平直;刀柄略窄于刀身,纏有粗的絲緱,以便把握;刀環(huán)以金片包纏,套有髹漆木鞘,鞘上附有金帶,頗為華美。
此刻。
刀鞘分離,雙插于地。
鏢夫子驚呼:“出鞘了”。
環(huán)首刀發(fā)出綠光,倒映鏢夫子眸中。其刀身所刻花紋,入木三分,妖艷至極。
望見此刀,鏢夫子不由回憶起昔日之事,若是他能使用這環(huán)首刀,這間屋子里也就不會有如此多靈位。
其師傳下,傳說有莫測之威能,能斷山海,能開金石。
唯得其認(rèn)可者,方可用之。立于此地數(shù)十年之久,卻尚未有人能拔出。
鏢夫子之師有言:有緣者來,刀自出鞘。
“快五十年了,終于等到托付的這天?!辩S夫子感嘆道:“只是沒想到會是一位小姑娘,緣之一字,當(dāng)妙不可言啊”。
說起柳心,為何她想占卜,又為何走到龍門鏢局而后拜師學(xué)習(xí)?
在丫鬟小蓮送飯于屋內(nèi)時,柳心便從小蓮知道了李夫人的想法,不管無名是否答應(yīng),這一時半會是走不了的。
李夭邀請無名外出,想來也是為這件事,她也就故意離開給了他們說話的機會。
她實力低微,若是無名不應(yīng)這門親事,萬一有個變故,怕是難保他周全。李家看上去為人不錯,但事有萬一,于是才在鏢夫子問她時給了剛才的答案。
離開鏢局后,她故意往不同方向走,繞路回李家,不想正巧遇到獨自閑逛的無名。
緣字難懂,既然來了,想躲也躲不開的。
“怎只有先生一人,李小姐呢?”柳心問道。
“我不過十五,你不過十六,你一叫我顯得咱倆跟個大人似的?!?p> “那該怎么叫,無名弟弟?”
“額……還是叫先生吧!”
“先生還沒說李夭去哪兒了?!?p> “她呀,有人找她說是店里有人鬧事就去處理了?!?p> “所以先生是被人給甩下了,獨自一人流浪在街頭。”柳心半開玩笑道。
原來在無名說要考慮一下時,有人找來說是店里有點事,需要李夭處理便離開了。柳心所言話糙理不糙,無名無言以對。
“你今天的話好多??!”無名幽怨一瞥,他把柳心拉至并排,說道:“以后不可如下人般跟我身后,否則我就獨自去長安,記住,你不是我買來的,你是柳家的小姐”。
“明明是先生說我聲音好聽的,怎么,才聽幾句就不耐煩了?”柳心頂起嘴來也是有理有據(jù),對此無名啞口無言,這話他確實說過,若是反駁豈不是打自己的臉?
柳心竊喜,算是出了一口氣。她故意跳開柳家的問題就是不想在弱水村的事情上談話,以免讓無名傷心。
隨后無名帶著柳心逛起燈會,猜起燈謎,并將李夭所求之事說與柳心。
“答應(yīng)了?”
“我哪里是這么輕浮的人,自然沒有。不過我們身上一點盤纏都沒有,總不能一直化緣吧,我們又不是和尚?!?p> “先生年少,正是風(fēng)流的時候?!绷睦洳欢∶俺鲆痪?,驚的無名停下了腳步。
他問道:“你說的風(fēng)流和我理解的風(fēng)流是一個意思嗎?”
柳心回了兩個字,“你猜”。
“可惡。”無名低聲嘀咕。
無名生于昆侖墟,自小聽藥師講述人間煙氣,今日有機會自然要好好瞧瞧,親眼所見比起聞言所想來的真切而有趣。
柳心見到這般開心的無名,不禁也跟著沉迷于大街小巷中。
少頃,聽聞一人叫道:“小孩兒,相逢便是緣,不如算上一卦”。
柳心觀其相貌竟是開始為她卜卦者,無名坐于臺前,卦師卻轉(zhuǎn)變態(tài)度說:“不算不算了,今日客滿,許是緣分不夠”。
見他搪塞不言卦象,柳心突然覺得他是個騙子,拉著滿面疑惑的無名離開。
無名抱怨道:“我還想算一卦呢!”
在兩人走后,卦師嘴角有血跡流出,他咽了咽血水自語:“分明有緣卻不可測,有人遮掩天機,莫非,是藥師的人?可昆侖封閉,怎會有人外出。這老東西下手真狠,這口血可是少了我一年壽命”。
若是柳心回頭就會發(fā)現(xiàn),卦臺再次消失,隱匿于不知處,等候下一個有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