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是一個家,不如說只是一家人隨便搭建的兩個竹棚,斷斷續(xù)續(xù)花費了數(shù)日光景,小叔一家人擠在一起,金鳳和爺爺擠在一個更小的竹棚里,兩個竹棚中間,又用幾個長竹子連起來,上面密密實實地捆了一些削減下來的竹枝條,后面在圍上一圈兒竹籬笆,這樣就可以在這里煮飯吃飯干活游戲了。
餓了,就四下里去挖野菜、摘野果、捕殺野兔、鳥兒……
渴了,早起就出發(fā),走上小半個時辰,在重重野草掩映中跳下一個深坑,又尋得一處低洼處的石縫里,接一兩壺水回來,緊緊巴巴的夠一家人省著點水喝。若是遇到下雨天,便將所有帶來的碗啊盆啊壺啊杯啊,愣是舍不得少接一滴水。
還要時不時地偷溜著出去打探一下外面的日子,打探的事情一般交給叔叔,他是家里唯一的年輕力壯的漢子,順便賣點兒山里的野味,捎帶著采購一點兒生活用品。
竹海里常年人跡罕至,少不了蜈蚣、蜘蛛和蛇,特別是那蛇,有灰蒙蒙的一點也不起眼的,經(jīng)常不聲不響盤在某個暗處,也有細細的一圈一圈鮮紅顏色的,也有五彩繽紛花紋的,這些雖然能嚇人一跳,但行動小心一點兒總還是可以盡最大能力避免,但是最可怕的是另一通體翠綠色的,在竹林中幾乎是又一點兒也不起眼,行動迅速,一眨眼功夫唰得一聲再也看不見蹤影。
爺爺告訴我,那是五步蛇,驚擾了它那可是了不得,它跑得比誰都快,如果被咬了只給你走五步的時間你就要毒發(fā)身亡,嚇得我好幾天不敢在竹海里到處閑逛,只是緊緊的在棚子附近活動。
只是食物的誘惑力是無窮的,我小心翼翼的穿著長袖長褲,隨時手里拽著長長的竹竿,每過一處就要先趕趕敲敲,雖然也依然見過零零散散幾條蛇,但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圍,至少還是毫發(fā)無損。
眼見得風聲一日比一日的緊,叔叔總是會一聲不吭地回來,一開始還會氣憤填膺地述說著有個漁夫,正在河里捕魚,那鬼子巡邏小隊看到了,叫漁夫靠岸停船,待靠得近了又嫌棄手腳太慢,隨手給槍斃了。
又說那些鬼子上大街比皇帝老子還狠,皇帝都還講個排場假客氣呢,直接是將自己家東西一樣隨手搶,倘若做生意的有一點兒不識相的,高興呢,要嘛就帶一大批人來一股腦兒全搜刮走了,要嘛就干脆直接砸了,砸得那叫一個細細碎碎地,連土匪都自嘆不如,不高興呢?要么就把做生意的裹進牢房里,是生是死全看心情,要么嫌麻煩直接一槍被崩了拉倒,臨了丟一把火,搞得附近的人一邊救火一邊恨得牙癢癢又一邊敢怒不敢言……
嬸嬸嚇得一愣一愣的,呆愣了半晌又開始嘮叨干嘛盡說些晦氣的話,也不撿點好聽的來說說,嘮叨完了又一個人自言自語起來:這日子不知道要堅持到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一天,叔叔早早就出去打探消息,剛回來,就一個人默默地蹲在竹棚旁邊,一根粗壯的樹干旁,顫抖著手凌亂地往煙斗里塞緊了一團黃褐色的煙絲,在一團一團的煙霧里默默無言。
這個樹干是前不久小叔和爺爺父子倆從外面抬回來的,只因為上面大大小小的布滿了黑色的木耳.
這可是個好東西,三五天來上一頓涼拌木耳,將木耳摘去根部,洗干凈了,只需開水里滾上個一會兒,撈出來淋上滾燙的油鹽辣子,就新鮮美味的很,一上桌很快就被孩子們掃得一干二凈。
“怎么滴了?一回來就抽上煙,跟你講別吸煙,都什么條件了?一大家子人,你就會光糟蹋東西?!眿饗饚е鴥鹤訅迅鐑簞倧母浇渌迕衲莾捍T子回來。
正好遇見金鳳正背著一袋子新鮮的筍回來,隨口叫金鳳別把筍弄到棚子里,弄得到處亂糟糟的,直接在外面剝皮處理利索了才干凈。
然后往棚子旁邊的一個小籠子里瞅瞅剛捉到的那只野雞,純黑色的頭頂上點綴著紅色的泛著光的長長的羽毛,像帶著冠的小官兒小仙兒一樣,脖子上一道白色的圈兒,像帶著白色的領巾,憑空增添了幾分紳士的干凈氣兒來,走起路來,那紅光光的羽毛一顫一顫,白的的領巾也輕輕地顫動著,神氣得很,身上棕色的,布滿了黑色的紋路,像魚鱗一樣,倒是不起眼,最稀罕的就是翅膀上的羽毛深深淺淺藍色的紅色的交錯著,流光溢彩,尾巴后幾根長長的羽毛,直溜溜地拖在地上,隱隱露出幾絲正紅色的顏色來。
我常常在想,常言都說雞的祖先是鳳凰,但是野雞倒是更像那畫上的鳳凰,有那傲氣又有那七七八八的模樣兒。
爺爺告訴我,野雞不僅會飛,還會像孔雀一樣開屏的呢,翅膀和尾巴都華麗麗地打開,五顏六色,形態(tài)各異,比那孔雀還招人稀罕。
我便這一整日里借著干活故意地從野雞旁邊走來走去,只希望能看到野雞開屏,結果往往令人失望。
爺爺還說,這野雞兒氣性兒高的很,難養(yǎng)活,一不小心就郁悶到氣死了,琢磨著干脆晚上磨刀上鍋,給孩子補充補充營養(yǎng)。
“欸,我在說你呢?啞巴了?”嬸嬸提高了聲調,整日里累死累活的,這個男人上不思父親,小不思子女,不上不下也不心疼媳婦兒就算了,還在那閑工夫糟蹋錢買煙抽……
叔叔依然沒有搭理他,或者說他完全沒有心思去搭理了,什么世道什么天理,這年代,連像個鬼一樣活下來都是奢望,還有心思琢磨琢磨這些細細碎碎的小事情!他狠狠地將煙筒往泥土里敲了敲,將發(fā)黑的煙渣子敲出來,又站起來抬腳搓揉得粉碎,恨不得統(tǒng)統(tǒng)都揉進泥土里去好毀尸滅跡。
嬸嬸面色不快,心里升騰起一陣怒氣,又很快壓制下去,她也不想搞得家里吵吵鬧鬧,兩人搞得沒完沒了,這樣尋思著,便轉身離去了。
等太陽紅艷艷的,染紅了半邊的白云,連遠處連綿起伏的原本黛青的山也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隱隱約約中跳躍著粉紅色的影,渲染得格外肅穆靜謐,好像那里滿滿浸潤著幸福的希望。
一群鳥兒從竹林梢上一躍而起,直上云霄,震動的竹梢兒晃悠悠地打了好幾個圈圈兒,枝枝丫丫上原本安靜歇著的幾片枯黃的落葉紛紛地落下來,在空中轉著圈兒,緩緩的,緩緩的,溫柔地哀嘆著奔向生命最后的歸宿。
鳥兒們紛紛地想日落的方向飛去,由近向遠,漸漸的也渲染上了那醉人的溫暖的紅色,一直徹底消失在紅色落日的余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