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云橋失魂落魄地回來了。
那天,天地灰蒙蒙的,遠處的分界線分不清明哪里是天,哪里是地。下著雨,不大,但是淅淅瀝瀝的,一直從早上纏纏綿綿地下到了傍晚,仍然沒有一絲打算停歇的意思,空氣中冒著一股冷颼颼的寒氣,時不時地往衣領里、袖子里、褲腿里鉆。
金鳳從外面撿回來一個破了一小邊兒的黝黑陶罐子,臉盆那么大,厚實得緊,洗得干凈了,往里面填上厚厚的一層稻草灰,再添上幾塊平日里特意保存的木炭,點燃了就是一個非常好的烤火設備。
女兒甚是歡喜,小臉兒烤得紅撲撲的,笑起來,眼睛瞇成彎彎的月牙,露出一排整齊白凈的牙。
“媽媽,媽媽,爸爸回來!”女兒怯怯地倚靠著門口的,朝門里喊。
金鳳趕緊往鍋里舀了一盆水,蓋上鍋蓋,用隨身的圍兜擦了擦濕潤的雙手,走出門去瞧一瞧。
云橋就那么站在院子門口,沒有帶傘,渾身濕淋淋的任由風吹雨打,雨水從濕漉漉的頭發(fā)上、臉上、衣服上順流而下,微瞇著眼,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
金鳳站在門口喊:“云橋哥,快進來!”
他依然巋然不動。
這么寒涼的雨水,長時間這么淋著,非得淋壞了不可,金鳳只得回屋去取雨傘。
一把撐開的黑傘飄然而至,好似一朵盛開在雨季里的黑蓮。
“滾開!”云橋用力一推,因為用力過猛自己也沒有站穩(wěn),踉蹌了一下,晃一晃神,好不容易又站住了,原來他喝了酒,喝了不少的樣子,連周身的雨水都浸透著濃濃的酒氣。
大抵是遇到了不順心的事情。
金鳳一個不提防,急忙抓住云橋的胳膊,也跟著搖晃了身子,好在滑出的一只腳堪堪定住了地面,才免于摔倒,但是,手中的雨傘就沒有那么好運了,風馳電掣間,它飛奔到空中,劃出一道優(yōu)雅的側弧,重重的跌落到地面,順勢打了幾個滾,終于停在了某一個角落,偶爾還在微微地晃動,好像還在回味剛才的驚心動魄。
雨水一下子就灌進了金鳳的衣領里,冰涼得讓人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告訴我,你們?yōu)槭裁匆@么對待我?看不起我是不是?”云橋一把死死地抓住了金鳳的雙肩,他的手勁兒那么大,大到恨不得將整個肩膀捏粉碎掉,緊接著松開一只手興奮地從懷里掏出三五個銀元,“快看,你說,我有沒有錢?我有沒有錢?”
他壓根等不及金鳳的回答,順勢拽著金鳳的胳膊就狠狠地往地方一扔,像扔一堆垃圾一樣無情冷酷。
金鳳再也穩(wěn)定不住,在絕對力量的作用下,重重跌倒在地上,一時膝蓋疼痛。
女兒被這一幕嚇得哇哇大哭,喊著媽媽就往雨水里沖過來。
顧不上疼痛,金鳳趕緊爬起來,抱住女兒直往房間里跑。
替女兒換了一身干凈暖和的衣服,擦干了頭發(fā),吩咐她乖乖地在被窩里躺一會兒。突然又想起鍋里的菜,一拍腦門兒,又往廚房里趕。
廚房里彌漫著燒糊的味道,滅了火,揭開鍋蓋,一排茄子已經干巴巴的貼在鍋底,周圍已經發(fā)黑。
無奈地用鍋鏟在鍋里拼命地鏟,鏟著鏟著,眼淚不能自已地流了下來,便偷偷地靠著灶臺無聲的大哭起來,裝作嘶聲力竭的樣子,不斷捶打著自己的額頭,直到精疲力竭后漸漸安靜下來。
抹一把臉,繼續(xù)鏟鍋、刷鍋,然后洗菜、切菜,重新燒火……
當夜,女兒突然發(fā)燒,一直哭喊著媽媽抱抱,金鳳抱緊了乖女兒,一邊用著溫熱的毛巾四處擦拭,一邊哼著曲兒。
而那個男人,又出去抱回了一壇酒,躲在另一個房間里,自己對著自己的影子醉酒,順便喃喃地說著:都不是什么好人。
即使是他的父親從茶館里回來了,也不理睬。
只管一宿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