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正是固縣一日中熱鬧的時候。
寬直的青石板路人流不息,男男女女們逛著商行,穿行于街邊的貨攤,時不時就有一群孩子在人群跑過,引起一陣笑罵。
挑著扁擔(dān)趕路的,趕著牛車送貨的,累了的,就會坐進路邊的茶攤,喝上一碗廉價的茶水。
茶攤旁的算命攤,也總會有人圍著,求著扮作瞎子的老騙子算上一卦。
向著李萬里宅邸的方向,陸遠山獨自走在街上,看著街上的熙熙攘攘,那些紅塵世俗的煙火氣沒有令他感到心安,卻令他的內(nèi)心更加煩躁。
這些年,他靠著李萬里這棵長歪了的大樹,忍受著對方的指使,甚至還要忍受著李巧兒的奚落,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靠上另外一棵大樹。
但短短十幾日,壞消息一個接一個,不僅生意出了問題,兒子也被抓了,陸遠山突然有些茫然,因為現(xiàn)在所發(fā)生的的事,都不是他可以解決的。
“內(nèi)兄那里到底出了什么問題,回去之后便打罵下人,然后就閉門謝客...”他心中犯著嘀咕,一時沒注意,竟差點撞上一個戴著面紗的妙齡女子。
剛想告罪,突然感覺腰間一痛,發(fā)現(xiàn)那女子手中的匕首已經(jīng)刺破了自己的衣衫,觸到了皮肉。
“莫做聲,跟我走,不然就死在這里?!迸拥穆曇粲行┥硢?,語氣很冰冷。
陸遠山一滯,青天白日在大街上怎么就遇上歹人了,剛想開口發(fā)問,腰間又是一痛,似乎利刃已經(jīng)割破了皮肉。
正拿不定主意,下一刻他就感到腰間的利刃已經(jīng)扎進了身體,心中驚恐,覺得再耽誤一刻可能就要被捅死了,趕忙順著女子的意思拐進了一條巷子。
在大概幾十步外的位置,兩個衣著普通的青年發(fā)現(xiàn)陸遠山突然莫名其妙的跟一個女子走了,感覺不對,趕忙想要追上去,卻被一群突然經(jīng)過的腳夫阻了片刻,再追上去,陸遠山與那名女子已經(jīng)消失不見。
......
......
陳羽與木長水走出里刑房,相比陰暗血腥,還是陽光更惹人喜愛。
不過此刻陳羽有些郁悶,感覺陽光也不是那么暖了。
他本以為趙思說出了這么大的事情,會有一些驚喜,但是結(jié)果不是很令人滿意。
陸方依舊一無所知,陸家的生意他不僅從未插手,甚至沒有了解過,不論是陸遠山還是李萬里,對他的要求都是好好呆在巡狩司立功升遷,以至于家里的事他一概不知。
而張魯這個人,在陸方眼中,只是一個不值一提的下屬而已,別說干過什么,就連死活都不值得關(guān)注。
審問了半晌,陳羽一度認為這家伙到底是不是陸遠山的親兒子,不過想想官商勾結(jié)威力無邊,才釋然了。
更可惜的是,王安順對張魯做過的事,知道的也不多。
他轉(zhuǎn)身看向身后的木長水:“剛才你聽到王安順說的了,五萬兩的買賣,他是與張魯和牛老二談的,這么大的事陸遠山從頭至尾都沒有露面,現(xiàn)在趙思與王安順的供詞,都無法直接指證陸遠山。這張魯在陸家到底是什么身份與地位,怎么這個案子幾乎所有的事都與他有關(guān)?”
木長水搖搖頭:“戶籍上只能查到這張魯是五年前從黃石郡逃回來的,然后就進了陸家,開始經(jīng)營典當(dāng)行的買賣,之前的過往查不到?!?p> “沒懷疑過著張魯是金山寨的人?”陳羽感到疑惑。
木長水沉默了片刻,才答道:“這沒法確定,畢竟整個西荒和黃石郡的百姓,都與叛軍和土匪脫不開干系,那里太混亂了?!?p> “按你這么說,都亂成這樣了還有商隊往西域行商?”陳羽的思維又跳躍了。
木長水看了他一眼,回道:“叛軍和土匪都抽成,按規(guī)矩繳足了銀錢,商隊反而會受到保護?,F(xiàn)如今之所以西域來的東西是稀罕物,不是因為稀少,是因為太貴,比前朝時貴了差不多五倍,普通富戶都用不起,更不要說百姓?!?p> “行商風(fēng)險很低?”
“不,殺人越貨是常態(tài),西荒土匪勢力多如牛毛,總有不守規(guī)矩的?!?p> “那行商之人能賺多少?”
“本金翻倍,或者更多?!?p> 陳羽一陣無語,真是富貴險中求,不過這地方人命也太不值錢了,換做前世,利潤超過百分之三百,才會有人冒著風(fēng)險去做要命的買賣。
晃了晃腦袋,甩開了這些不相干的事情,他問道:“紅花會是不是跟金山寨有仇?”
木長水想了想,才說道:“這些年應(yīng)該沒有,紅花會在西荒做的是糧食買賣,而且蔡紅花行事也十分古怪,她身為土匪,從不打家劫舍,反而庇護了大量的百姓。”
陳羽卻贊嘆道:“這是玩種田流呢。”
木長水點點頭:“她確實很執(zhí)著種田,產(chǎn)出的糧食,足以養(yǎng)活半個西荒。因此手下聚攏了很多青壯年,雖然戰(zhàn)斗力不太行,但是他們?nèi)撕芏?,而且大部分土匪勢力都要找她買糧,甚至年景不好,姬家人也會找她買糧,所以平時沒人找她麻煩,她也不會找人麻煩,比起土匪,她更像個商人。”
陳羽笑了笑,漫不經(jīng)心的說道:“真是有趣的土匪,果然得民心者得地盤,另辟蹊徑還能發(fā)展這么好,怪不得朝廷重視她,是不是一旦詔安成功,朝廷就會出兵攻打黃石郡了?!?p> 此話一說,木長水卻是心頭一顫,他猛地轉(zhuǎn)頭看向陳羽,拉著對方走到了無人的地方,小聲問道:“你怎么知道,這是絕密!”
陳羽卻撇撇嘴:“這算什么絕密,我打賭,姬懷遠同樣在拉攏紅花會,但是那個什么蔡紅花肯定誰都沒答應(yīng),而且一直以來的態(tài)度都是左右逢源,兩邊都釣著。她在夾縫中求存,庇護著那么多百姓,想要詔安她,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說不準,她從來就沒打算投靠任何一方,因為只有保持這種平衡,大楚不敢西征,百姓才能好好活著。正所謂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誰控制西荒,與她何干,也許那個圣母娘娘心里就這么想的?!?p>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木長水輕聲念叨著,心中無比復(fù)雜,陳羽的話,是他從來不曾想過的,恐怕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們,也沒有幾人想過這些事。他搖了搖頭,輕聲嘆道:“你說的很有道理?!?p> 不過下一刻,他就意識到,自己又又又被帶偏了。
沉默了一會,又回味了一番那八個字,他才搖搖頭,說道:“罷了,這都是上面的事,日后你莫要再提,否則要惹大禍。”想了想,又補了一句:“若是韓玉林問你,可以說?!?p> 陳羽愣了一下,不是因為對方告訴自己可以在領(lǐng)導(dǎo)面前表現(xiàn)表現(xiàn)。
而是他突然注意到,就算是羅衛(wèi)也是尊稱鎮(zhèn)撫使為韓大人,為何木長水一個巡探,卻對鎮(zhèn)撫使直呼其名。
想到昨日當(dāng)堂問詢之時,對方那超然的姿態(tài),他再度疑惑,這死人臉是不是隱藏的大佬。
正想多套套話,王子鳴卻找來了,沉聲對二人說道:“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