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誠意十足

　　電話里的男聲溫柔低沉，不緊不慢回答著蘇念的問題，似乎有著用不完的耐心。

　　游志杉是蘇念在倫敦藝術(shù)大學的學長，不過蘇念專攻時尚管理偏商科，游志杉則是時尚設(shè)計專業(yè)，典型的藝術(shù)家氣質(zhì)。不僅人長得帥氣儒雅，衣品極好，還很喜歡戴金絲眼鏡，為人又特別紳士重禮儀，當時在學校追求者眾多。不過感情生活從不是游志杉的重心，他憑借過人的天賦和能力在校期間就已經(jīng)獲得了在頂尖時尚大牌的實習機會，甚至和世界級的劇團舞團以及時尚雜志都有過合作。

　　畢業(yè)后游志杉并未按部就班地進入類似Attitude這樣的時尚集團工作，而是創(chuàng)立了個人品牌Releve，設(shè)計風格鮮明的商務休閑類服裝。雖然初創(chuàng)不易，但憑借他的個人魅力和業(yè)界好評，很快Releve在英國還是有了一定名氣，成為經(jīng)常被時尚人士選擇的小眾品牌，逐漸步入正軌。

　　蘇念并不覺得游志杉回國是一件意外的事情。目前中國市場有著巨大潛力，Releve考慮布局英國和中國兩個市場是正確之舉。只是她回國前和游志杉見過一面，那時還未聽說他有回國計劃，這一通電話著實還是讓她吃了一驚。

　　蘇念這電話倒是聊得不久，但坐在她對面的男士表情管理可是奇差無比。

　　林懸那臉黑得連過來上菜的服務員見著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心想這怕不是小情侶吵架了惹不起惹不起。

　　蘇念沒多想，掛了電話就若無其事繼續(xù)開吃。林懸頭都不抬，輕飄飄甩來一句：

　　“男朋友打來的？”

　　這倒是把蘇念愣了半晌，等在腦子里理清前因后果立馬解釋道：

　　“哦，不是，是認識的學長，他也回國了，就打電話說了下?！?p>　　她本來想加一句沒男朋友，但想了想還是咽了下去。

　　聽罷林懸的表情倒是緩和一些，卻依然不改陰陽怪氣的語氣：

　　“哦…這回國都要報備一聲，關(guān)系真好啊。”

　　蘇念懸在空中的筷子瞬間停住，她心里清楚，林懸這句話表面云淡風輕，其實是生氣的。

　　因為當初她突然離開，林懸連反應時間都沒有，更別說這樣心平氣和地打一通電話了。

　　這段記憶就像魚刺一樣一直卡在他倆的喉嚨里，卡了四年。

　　好巧不巧，服務員正好端上來一盤鮮魚片，蘇念頓時就沒了胃口……

　　“剛才我說到打rank的事情，很不巧被你這位‘學長’打斷了，咱們繼續(xù)？”

　　蘇念仔細想了想回道：“嗯……我當然愿意配合。只不過我能力有限，你們?nèi)齻€都是專業(yè)的選手，我怕是要拖后腿，一定有更合適的選擇，比如其他主播——”

　　“不，你最適合。第一，這個rank本來就是推廣聯(lián)名皮膚，由Attitude的項目負責人參加合情合理；第二，職業(yè)選手打rank沒什么看頭，就是要帶你這個熱血青銅才精彩。”

　　蘇念盯著林懸那詭計得逞的壞笑，內(nèi)心真的很想把那盤魚片糊他臉上。

　　林懸倒是越說越來勁：“明天晚上7點上線，我先帶你熟悉一下。珍惜機會，過時不候。”

　　蘇念：……

　　“好，和世界冠軍一起訓練是我的榮幸，一定精確到秒準時參加。”

　　吃完飯后林懸把蘇念送回了家樓下，然后自己打了個車回訓練基地。林懸雖然是本地人，但電競戰(zhàn)隊的隊員來自大江南北，為了方便訓練和交流，戰(zhàn)隊都會選擇在離PEL賽場比較近的位置租別墅或大套間作為訓練基地。IEG的訓練基地是一套離中心城區(qū)有一定距離的花園別墅，遠離鬧市區(qū)十分寧靜，綠化好設(shè)施齊全，隊員的生活十分舒適，加上本來就是PEL第一戰(zhàn)隊，自然吸引了眾多青訓選手拼盡全力都希望加入IEG。

　　林懸到基地時正好IEG主隊訓練完畢，正點了外賣燒烤享受夜宵時間。他剛推門進屋就受到了聲浪攻擊：

　　“哇哦～這家燒烤的五花肉真是絕絕子！之前我怎么沒發(fā)現(xiàn)這寶藏外賣！我活了！！”

　　“馮駿你干嘛搶我的茄子！點的時候你不是不吃的嗎，現(xiàn)在少來摻合?。　?p>　　“wc剛才那把我也不知道為啥突然馬qiang了，我咋一打訓練賽最后一把必犯迷糊，明天我找個廟燒個香吧……”

　　林懸已經(jīng)提前開始頭疼。這聲音來源是他的隊友隨風，IEG突擊手，從個人戰(zhàn)績和戰(zhàn)隊榮譽來看都當之無愧的頂級突擊手，近戰(zhàn)能力無人可敵，經(jīng)常能和Edge配合打出精彩進攻或在絕境下打開突破口。

　　縱然兩人是同時期加入IEG的老隊友，熟悉到就算對方屁股上有顆痣都清楚，但林懸依然無法坦然面對他這位好友的“反差感”。

　　之所以說“反差”，是因為隨風長相十分清秀可愛，安靜坐著打游戲的時候花見尤憐，收獲了無數(shù)“親媽粉”。但和這俊美少年相貌相對的，是他開口就是公鴨嗓，尤其還是話多且碎的類型。打游戲的時候視頻畫面是美好的，但只要聽隊內(nèi)語音就一定會喜提耳膜地震。

　　“吳浩風，你那破嗓門花園都能聽到，吵得我頭疼?！绷謶沂窒訔壍貞涣怂@好隊友。吳浩風是隨風的本名。

　　“誒，你咋現(xiàn)在才回來？大劉哥不是說你們?nèi)ソ鹬靼职帜欠笱芟戮筒畈欢嗔?。好哇！逃訓練賽啊，林懸！雞賊啊你！”吳浩風抓住機會一頓輸出。

　　“下午聊得怎么樣？真的要搞那什么皮膚聯(lián)名？”指揮Beta自動屏蔽隨風，邊炫烤串邊問林懸。

　　Beta是IEG的指揮，本名馮駿，可以說IEG目前在賽場上的所有勝利都有很大一部分功勞屬于Beta。和平精英這款游戲雖然一定程度上依賴于選手個人的對抗能力，但要取得最后勝利還得取決于精細化的運營戰(zhàn)術(shù)和決策能力，而這樣的重任就落在了指揮這個位置上。隊伍的指揮數(shù)據(jù)上可能是全隊最差了，很難取得MVP這樣的高光榮譽，但正因他們犧牲個人數(shù)據(jù)才能最終幫助隊伍走向勝利，是隊伍的主心骨。Beta也是從職業(yè)生涯初始階段就和Edge以及隨風配合，三人默契十足，既是同事又是摯友。

　　林懸把椅子拉過來坐下，隨手拿了串烤雞翅跟著炫了起來，也完全屏蔽了隨風的絮絮叨叨。

　　“嗯，確定了贊助商聯(lián)名活動。我覺得挺好的，對方……誠意十足。”林懸啃著雞翅，心情頗好。

　　馮駿和吳浩風頗感意外，因為林懸平常還挺排斥這種和游戲無關(guān)的贊助商活動，就算參加也是敷衍了事，這次還挺上心，實在很奇怪。

　　“對了，吳浩風，你下周跟我打一場rank，金主的活動?！?p>　　“哦，行。跟誰組隊啊？陳鳶鳶嗎？”

　　陳鳶鳶是目前和平精英最炙手可熱的女主播之一。甜美可愛，又有超群的游戲水平，不僅粉絲多，還和許多職業(yè)選手及賽事解說關(guān)系甚好。

　　不過隨風提這一嘴完全是因為一個公開的秘密：陳鳶鳶喜歡Edge。

　　只要Edge參加的賽事或活動她絕不會缺席，平時在直播間也毫不掩飾自己的感情，張口閉口都是Edge，導致很多粉絲逐漸還變成了cp粉，在兩人各自的直播間都會刷“請你們在一起！”、“我唯一磕的PEL cp”、“我不管，在我這里他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這樣的彈幕。最終當然會被理智的粉絲罵走或彈幕被清理掉，但這并不影響陳鳶鳶眼中只有Edge。久而久之，IEG的運營也覺得和陳鳶鳶合作是雙贏，刻意安排一些兩人共同參加的活動提高熱度。

　　林懸從來不理會社交媒體和直播間的言論，電競選手擁有粉絲是好事，但當不理智的粉絲增加，同時也會變成雙刃劍。所以他盡量避免被這些內(nèi)容影響，選擇無視。他不聞不問的態(tài)度對粉絲而言卻十分曖昧，讓cp粉興致更高了，同人文都寫了幾百篇出來。

　　對于吳浩風的問題他當然并沒有多想：“主播是誰還不清楚，聽大劉哥安排吧?！?p>　　“但我已經(jīng)選好了4號位的路人。”

　　馮駿：“路人？你不是跟路人打rank嗎，組隊還需要一個路人？是誰啊？”

　　林懸：“金主那邊的項目負責人。一個……需要我們多照顧一下的青銅小朋友?！?p>　　吳浩風頓了頓：“這樣啊～你擔心個啥，既然是金主爸爸安排的咱們就得好好展示一下才藝，畢竟我們和路人也打過不少組隊rank了，保證讓金主爸爸看得開心！”

　　林懸內(nèi)心：不，你根本不知道她打這游戲有多折騰人……

　　話鋒一轉(zhuǎn)，他問道：“今天訓練賽怎么樣？”

　　屋子里突然死一般沉寂，連話多的隨風都噤了聲。

　　林懸不需要多問都清楚，今晚的訓練賽這兩個隊友打得必然是不開心的。

　　IEG黃金一代除了Edge，Beta，隨風三人，還有一位突擊手J.H.。他是最早進入IEG的選手之一，在PEL成立之初就成為了核心人物，算是Edge等人一直仰慕的對象。在IEG吸收了更多年輕力量后，J.H.也成為了亦師亦友的角色，帶領(lǐng)隊伍一路過關(guān)斬將，直到取得眾多國內(nèi)和國際冠軍榮譽。

　　然而電競選手的職業(yè)生涯是很短暫的。在經(jīng)歷過傷病和年齡增長帶來的壓力后，J.H.的成績一路下滑，面對不斷襲來的質(zhì)疑聲和無法跨越的心理負擔，J.H.最終選擇了退役，這對于配合默契的隊伍無疑是巨大的打擊。

　　之后IEG重金引入了和平精英新勢力聯(lián)賽（PEN）的高光選手WXY（王晞言）。PEN是低于PEL的聯(lián)賽，主要是給青訓的選手發(fā)揮所長的平臺，而PEL俱樂部也可以從中吸收表現(xiàn)優(yōu)異的年輕選手作為戰(zhàn)隊后備力量。

　　本來IEG期望個人實力突出的WXY加入后能給戰(zhàn)隊注入新的活力，沒想到卻引起了一系列矛盾。WXY心高氣傲，雖然心中將Edge當作自己的目標，但無法虛心接受“前輩”的指導，總是一意孤行，拒絕配合隊伍的戰(zhàn)術(shù)。長期下來個人數(shù)據(jù)倒是很可觀，但隊伍整體成績一塌糊涂。

　　之前在一次重要比賽WXY由于沖動破壞了隊伍運營的思路，導致即將到手的勝利付諸東流，正巧那天是IEG線上主場，直接公開了隊內(nèi)語音Edge和WXY的激烈爭吵，導致論壇帖子激增，部分是指責WXY剛愎自用的，但還有更大一部分把矛頭指向了Edge，認為他仗著自己是“前輩”就打壓新人，如今IEG成績不好完全就是他們這些“老人”舍不得讓位，不肯給年輕人機會。

　　是的，今年21歲的Edge在職業(yè)生涯極短的電競?cè)鸵呀?jīng)是“老人”了。當一個人登上頂峰后，公眾對你的期待便會達到最高，你必須是完美的，永遠站在最高點的，不允許有一絲失誤或低迷，否則鋪天蓋地的質(zhì)疑聲將把你淹沒。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內(nèi)憂外患還遠不止這些。IEG高層也經(jīng)歷過幾次大換血，加上資本介入，對戰(zhàn)隊的管理思路與其說是培養(yǎng)職業(yè)選手，倒不如說是希望培養(yǎng)流量明星。Edge雖然長相和實力都是最能打的，但在和高層的人際關(guān)系處理上比不上諂媚至極的WXY，后來又因為和WXY的沖突以及為了戰(zhàn)隊多次挑戰(zhàn)高層決策，上面認為Edge“可塑性”太低，也不夠聽話，于是才有了蘇念在英國讀到的那篇千萬掛牌并流拍的新聞。

　　這是IEG高層對Edge的警告。他們并不會舍得賣掉Edge，就故意用天價掛牌，自然沒有戰(zhàn)隊有資金實力拍下，但這舉動就足以掀起輿論，讓公眾對Edge失去信心，迫使Edge為了職業(yè)生涯不得不接受現(xiàn)在的管理方針。這對職業(yè)選手是極大的侮辱。

　　林懸深知這些問題，用腳想都能猜到今天訓練賽WXY在直播間是如何嘲諷他的：Edge的qiang不夠硬就只能傍金主爸爸恰爛錢，訓練賽當然比不上去時尚活動重要了。

　　回到自己房間后，他沖了個澡，坐床上擦著濕發(fā)，不經(jīng)意瞥見柜子上數(shù)不勝數(shù)的獎杯，心情更加煩躁，自嘲地笑了笑。這時手機微信提示音響起，他本是隨意看了一眼，眼前卻是一個刻在骨子里的ID：

　　碎碎念：「我是蘇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