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在下齊得龍
“使不得？”齊鳴詫異，這信口取來的普通名字，犯著了什么忌諱？
“施主不知，前日魔徒突襲連峰宗，厚土丘上下盡遭毒手，如此慘禍正是因一個自稱謝江的散修而起……”慧有緩緩道來，講得正是昨日之事。
初聽時，齊鳴唏噓，因連峰已遭滅門。
繼而驚詫，因他被當(dāng)作魔徒內(nèi)應(yīng)。
可再聽著，他心中又有一陣酸楚。
刻意毀謗半點沒有，陷他于此境地的偏偏全是真話。
那連峰宗半日之間被惡尼姑屠殺殆盡，只剩當(dāng)時尚在西崖縣善后、安撫百姓的十余個弟子僥幸存活。
而那些弟子所知的，只有一個自稱謝江的五境散修過路，“恰巧”救下了被魔徒襲擊的本宗鎮(zhèn)守與百姓，因而被引入宗內(nèi)修養(yǎng)。翌日，魔頭便上門，闔宗皆死，而那謝江主仆二人，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哪個修士路過小城還要專程拜訪鎮(zhèn)守？若他清白，又怎么會他前腳離開，后腳便有十一魔徒現(xiàn)身？一伙的吧？
以一殺十，還是狠辣魔徒，莫說是他五境的散修，多少六境的名門弟子都自忖艱難。魔徒以死鋪路，苦肉計吧？
還有那讓人疑心十足的一問：“這附近可有什么禍害？”誰有那般行俠仗義的好心，旁敲側(cè)擊，來探聽虛實吧？
再說那宗主身死處，纏殺心臟的惡木匕首，必是近身偷襲；屏護山門的陣法未啟，定是內(nèi)有接應(yīng)。
任誰不疑心那古怪散修？
“說來那散修正是如施主這般身形、年紀(jì)、行屬，施主還是換個名字，莫叫他人誤會，給抓了去?！被塾羞b指了下西方，接著道：“如今已有大人物動怒，九大天宗的弟子也盡數(shù)下山巡查、除魔。風(fēng)頭正緊張。”
“大人物？”
“是劍嶼的喬掌門，誰都沒想到小小的連峰宗與西海劍嶼居然有些交情——從時間來看，喬掌門應(yīng)該是魔頭甫一動手就得了消息?！被塾袊@了口氣：“只可惜遠(yuǎn)隔重洋，等他趕到時，連峰已然傾塌，魔頭也盡數(shù)逃匿?！?p> “喬掌門那樣的高人，也沒有抓到魔頭嗎？”
“施主說笑了，若魔徒?jīng)]有隱匿的法門，就憑所犯的那些個惡事，早被正道修士斬盡殺絕了，怎會為禍至今？”慧有摸了摸貓腦袋，重新看向齊鳴：“如何，施主可想好了，小僧該如何稱呼施主？”
自己形貌可疑，慧有仍愿意向他說這些。此般真誠信任，齊鳴也不好再說瞎話，他便合十致歉，報上名來：
“先前欺騙法師，萬分抱歉，還望原諒。在下齊得龍，是江州郡正平縣人士。因躲避禍?zhǔn)拢萏又链?。?p> 慧有稍有驚訝：“小僧見施主出招凌厲，動作迅猛，沒想到竟然有這樣文雅的姓名，倒是名不副實了。”
佛家不打誑語，自然有識辨言語真?zhèn)蔚纳裢ā?p> 齊鳴也確沒騙人：齊得龍是他的小名，他正是江州郡正平縣人士。
而他刻意所瞞的天宗身份，仍是為了省得麻煩：如今天宗弟子盡數(shù)下山巡查，慧有這小小鎮(zhèn)守知他天宗身份，免不了疑心、驚慌。
比如下來這一問，江州郡的齊得龍問得，劍嶼的齊鳴就問不得：
“這虎妖害了此地這么多人，法師怎么現(xiàn)在才來收伏？”
“凡人入山，失蹤死亡本就是常事，這虎妖也謹(jǐn)慎——每隔幾月行兇，也專挑山中乞活的窮苦人下手。窮苦百姓對意外身亡之事司空見慣，家人失蹤，既不尋人，也不報官，立個衣冠冢便算了了。再說此山偏遠(yuǎn)，小僧又如何得知？”
慧有嘆氣道：“若不是今日寺內(nèi)有位和尚云游歸來，帶回一位孤寡婆婆，說她獨子近來行蹤鬼祟，夜不歸家，后來干脆失蹤……小僧也不知此山中有虎妖為惡?！?p> “不過施主喝問的是，”他朝齊鳴鞠了一躬：“庇護萬民從來不能等妖魔自己露面，我等修士當(dāng)主動作為?！?p> 要么說修佛的脾性好呢。齊鳴此問已算得冒犯，可正準(zhǔn)備道別離開時，卻被慧有主動拉住。
他滿臉微笑，竟是想邀請齊鳴做客：“小僧掛單的明明寺素肉遠(yuǎn)近聞名，滋味也確實不錯，可小僧自幼持戒，未嘗過真正肉味。所以不知道這素肉比得真肉究竟如何。施主既來自以肉食見長的江州，相必能夠評點一二?！?p> 他鋪了張懸浮的毯子就邀齊鳴上去：“若施主沒什么要緊事情，不如就隨小僧同去，一嘗美味？”
齊鳴想了想，如今的狀況確實不適合再四處游走。不如隨慧有入寺，稍作修養(yǎng)，等到風(fēng)頭過去時，再去尋那最后一味鬼肉，尋自己下落不明的妖奴。
于是他欣然應(yīng)邀，與慧有并肩坐在飛毯之上。
待慧有一宣佛號，那飛毯便徐徐上升，兼有經(jīng)聲頌唱，蕩滌人心。
只是……舒適則已，就是飛的太過緩慢。兩人黎明出發(fā)，直到日上三竿時，才到了縣城附近。
到了繁華人境，飛毯又無隱匿之效，慧有便尋了個遮蔽地方落下，兩人步行入城。
云陽所在畢竟不是西崖那般的海邊偏僻地方，雖然是小小縣城，商鋪店家鱗次櫛比，行人往來川流不息。
只不過慧有幾載行善，積累了好大名聲，一路上所過之處，行人無不讓出一條道路，向他恭敬行禮。
連同一旁跟著的齊鳴也被視作和他一般的高尚人物，受了無知百姓許多禮拜，弄得他好不自在。
“施主莫要害羞，”慧有瞧見他不適，嘴唇嗡動，傳音入耳道：“懲妖除魔又不給工錢，得一份禮讓是應(yīng)有的道理。行善無人知，高潔俠士也心灰?！?p> 齊鳴啞然而笑，佛門常說四大皆空，名利應(yīng)當(dāng)?shù)?，這小喇嘛倒別有自己的看法。
云陽縣傍山而建，明明寺就落在山腰北坡，雖不高遠(yuǎn)，卻仍有幾百道石階要上。
而那臺階兩邊，滿山坡壁，都栽著楓樹，綴著紅葉，美不勝收。
臺階盡頭，經(jīng)唱鐘鳴交相傳來，是神圣雄渾。
臺階之下，吆喝摻著討價還價，是人間風(fēng)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