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盼了多少個日夜,終于迎來了冬天的第一場雪,許酒溫看著窗外風(fēng)中雪花,它們像被卷入一場通往人間的漩渦,從天而降,然后散開到各地,眾生嘩然。
“今年的初雪來得好早?!苯μ呐吭诖斑叄焓秩ソ友?,但很可惜,雪花轉(zhuǎn)瞬就化成了水滴,不見蹤跡。
“下節(jié)班主任的課,別站在這里了,不然又要被罵?!苯μ慕恿艘槐瓱崴氐搅俗约旱淖?,許酒溫依然站在原地,不知內(nèi)心在想什么。
風(fēng)吹著,雪飄著,窗戶上隱隱看見她的臉,臉上沒有表情。
今天,是什么特別的日子嗎?對于許酒溫來說,這天是她與奶奶不復(fù)相見的第三年。三年前,奶奶就是在那個雪夜里離開的。
那場大火像死神的鐮刀,輕而易舉地帶走了一個生命,就在那大雪紛飛的黑夜里。
許酒溫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關(guān)上窗戶,坐回座位,從桌兜里拿出日記本,寫道:
“雪的碗里,盛的是月光。
——和泉式部”
奶奶有一把搖椅,在她幼年時的夏季夜晚,奶奶在院子里放好搖椅,一個人悠閑的躺著,小時候太調(diào)皮,經(jīng)常爬上搖椅,和奶奶一起躺著。
夏夜蚊蟲多,奶奶會拿著大圓扇一下一下地扇著,月光從高空撒下,院中的葡萄樹在地上呈現(xiàn)黑色的影子,風(fēng)過,葉微動,影也動。奶奶輕聲給她講著故事,直到她熟睡。
許酒溫以為,那就是永遠(yuǎn)。
直到父母接她回城上小學(xué),那是她和奶奶分離最長的時間,以年為單位,到現(xiàn)在是九年。
沒想到,初一的那個寒假,噩耗傳來,奶奶死在了一場大火里。隔壁家突然著火,順勢點燃了奶奶的葡萄樹,接著,燒了廚房。而奶奶,本在準(zhǔn)備午飯。
許酒溫沒見到奶奶的最后一面。
上課鈴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看了看日記本上的字,嘆了口氣,合上了本子。
人總在懷念,永不休止。
“周一升國旗儀式的時候,主任說,這兩周要準(zhǔn)備元旦晚會,因為時間緊,所以有能力的同學(xué)就踴躍報名。誰有節(jié)目請站起來?!睆堃捳驹谥v臺上,環(huán)視全班。
有人躍躍欲試卻遲遲不敢站起來,一些同學(xué)在喊著不同的人的名字,但沒有一個人站起來。
她的視線落在低著頭的許酒溫的身上,似有所感,許酒溫抬頭,正對上張覓的目光。
張覓看著許酒溫的臉,記憶里一張稚嫩的臉與這張臉有些相似,她忽然很期待,期待許酒溫站起來說出“吉他”二字。
江枝棠去看張覓的神情,用她的左胳膊肘撞了撞許酒溫:“老師應(yīng)該想讓你去參加元旦晚會?!?p> 許酒溫微微皺眉,她從那件事后再不喜熱鬧的場合,遠(yuǎn)遠(yuǎn)沒有一個人呆著寧靜,再加上,這一天,她屬實是想找個地方,大眠一場。
見許酒溫遲遲沒有站起來,張覓便不再看她,課堂氣氛不怎么活躍,她只好說:“那我們下周來了再統(tǒng)計吧,有興趣的同學(xué)回家想一下,下周來了告訴我?!?p> “好了,接下來把書翻到下一課……”
許酒溫望向窗外的那一瞬間,雪驟然停在空中,周圍變得安靜,仿佛時間停止,世界定格在那一秒鐘,唯她獨醒。
兩三秒,才看見雪花緩慢下降,如夢初醒,思索許久,在日記本上又寫道:
“誠邀遠(yuǎn)來客,共睹好河山?!?p> 放學(xué)鈴響起的同時伴隨著同學(xué)們的歡呼聲,校門口瞬間就有了長長的隊伍。
許酒溫和江枝棠并肩下樓。
“許酒溫同學(xué),等一等?!?p> 有人叫住她,許酒溫停下步伐,轉(zhuǎn)身看去,一個女生站在二樓平臺上對她招手,見她轉(zhuǎn)身,急忙下樓梯。
江枝棠也不打擾,道了別:“許,拜拜?!?p> “嗯,拜拜?!?p> “許同學(xué),聽聞你彈吉他彈得很好聽,我和我的好朋友想邀請你在元旦晚會上一起表演可以嗎?有吉他的!”
“……我現(xiàn)在沒有打算?!痹S酒溫雙手插進(jìn)兜里,可她心里清楚,手依然冰涼。
“那你可不可以回去考慮一下,我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演出?!绷智鄼幧锨耙徊剑醒┗湓谒念^發(fā)上,她的鼻頭很紅,但眼睛卻清澈明亮。
“好?!?p> 許是她的眼神太過于熾熱,鬼使神差的,許酒溫答應(yīng)了。
“但不要抱太大希望。”許酒溫提醒道。
能不能答應(yīng)她還真不好說,許酒溫自己都不確定她會不會突然改變主意。
“好的。”林青檸笑起來,臉上有一個淺淺的酒窩。
“我先走了,拜拜?!?p> 許酒溫回家拿了吉他就出去了。路過花店,買了束菊花。
在那條路上,少許行人,雪依然下著,多少墓碑落雪沒人拂去,這里,仿佛被人們遺忘,可是,這里卻埋葬著她的至親。
“奶奶,我來看你了?!痹S酒溫將菊花放在空蕩蕩的墓碑前,伸手拂去了墓碑上的積雪。
她看著墓碑上的照片,看了一會,鼻頭忽然酸澀,淚水模糊了視線。
“我給您彈吉他吧?!?p> 許酒溫不顧地上的冰涼,坐在地上,她開始撥動琴弦。
許是寒風(fēng)知她意,它變得輕柔,雪也緩慢下降。在這無人的墓地,有著許酒溫懷念的親情,有著她回不去的曾經(jīng)。
許酒溫的吉他是奶奶教她的,當(dāng)時學(xué)的時候只覺得有趣,卻沒想到現(xiàn)在,她只能一遍一遍彈著它,陪著她的不再是奶奶,是幼年的回憶,是泛黃的紙頁上,奶奶留下來的曲譜。
奶奶說:“人要為三樣?xùn)|西而活,音樂,自由以及自己?!?p> 而奶奶的曲譜,沒有取名,每一次的彈奏,內(nèi)心都有不同的感受,這大概就是奶奶不取名的原因吧:音樂不被名字定義,在于彈奏者和傾聽者的心境。這才是魅力所在吧。
冬天的夜晚來的很快,終于要揮手告別。
她站起身,卻又舍不得離開。
“有時間再來看您?!?p> 許酒溫背上吉他,走出墓園,心中有一道聲音響起:“把內(nèi)心的積雪留在那塊墓碑上,自此,再去生活?!?p>
魚宴荷戲
人要為三樣?xùn)|西而活:音樂,自由以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