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表情。
她們的驚喜溢于言表,而在驚喜之外,更有一絲慌張。
環(huán)兒愣了半秒,才沖過去緊緊握住了莫云瀟的手,哽咽地說:“姑娘!你怎么到這兒來了?”
她說著,淚水已止不住的流了下來。莫云瀟忙替她把眼淚擦掉,但自己的眼淚也已經(jīng)在眼眶中打轉。
“找到你了就好,看到你安然無恙我才放心?!蹦茷t十分欣慰的說。
環(huán)兒眼神慌亂,一時手足無措。
“姑娘,我還有個好信兒要告訴你,”她急忙拉過一旁呆呆的成宇,說:“我找到成宇了,真沒想到成宇也回來了,多虧了簡王殿下?!?p> “哦?”莫云瀟再度將成宇一番打量。他有些靦腆,輕輕地把頭低了下去。
環(huán)兒卻噗嗤一笑,拉著他的胳膊說:“你怎么像個小娘子似的,快說話呀!”
莫云瀟卻沒有環(huán)兒那樣的輕松愜意,連忙問她:“你家的案子翻了嗎?”
環(huán)兒怏怏地搖了搖頭,說:“我家涉的是大案,豈能說翻就翻?不過我來王府之后,簡王憐我,特意疏通,才將成宇召了回來?!?p> “原來如此。”莫云瀟這才展顏一笑,又對成宇說:“環(huán)兒對你一片癡情,你該好生對她才是。”
“是,小的謹遵大姑娘的教誨?!背捎顜е鴰追中咔诱f著。
環(huán)兒格格笑了起來,忙對莫云瀟說:“姑娘你不必叮囑他了。成宇一定不會負我的。”
就在這時,莫云瀟側眼一瞧,只見一個小廝匆匆而來,四處探望著,似乎在尋找著什么。幾乎在同時,他也望見了莫云瀟。
他雖沒見過莫云瀟的真容,但見他身上披著的是一件華貴的狐貍皮外套,眉宇間英氣逼人,想來定是最近讓趙似魂牽夢繞的玲瓏姑娘了。
于是他急忙作揖,說:“玲瓏姑娘,您可瞧見了成宇小哥?”
成宇聞言也是一驚,急忙上前去說:“我在這兒?!?p> 這小廝一抹腦袋上的汗珠,笑著說:“成宇小哥,你可讓俺好找。王爺那邊叫得急,還是快隨俺去了吧。”
成宇一呆,一臉茫然的回頭望著環(huán)兒。
環(huán)兒忙迎上去催促:“你還愣著干嘛?王爺叫你定是有要緊事,還不快去?”
“哦!”成宇應了一聲,又說:“那我去了?!比缓笥滞蚰茷t,正在想說點什么,莫云瀟卻含笑打斷了他:“快去吧,話留著以后說?!?p> 他撓了撓頭,又點了下頭,就跟隨那個小廝一起走了。
環(huán)兒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滿眼是無限的癡情和欣喜之色。她望著成宇,莫云瀟望著她,同樣是感慨萬千。
成宇隨著那小廝穿過假山,走過小橋和流水,穿過回廊,來到趙似的書房門口。
趙似的書房由兩個小間構成,中間是一個頗為精致的扇屏,成宇和小廝來到扇屏外就住了腳。守候在此的侍女抿嘴一笑,便進去通報了。
小廝壓低聲音對成宇說:“待會兒大王叫你,你進去就好。記住了,見著了人,只管多作揖,休要亂說話?!?p> “是了,多謝小哥提點?!背捎钸B連點頭。
他話剛說完,那個侍女就含笑出來了,對成宇說:“你進去吧,大王有客人在,休要亂說話。”
“春桃,俺已告誡過他了??旖兴M去,咱倆也來說會兒話?!毙P笑嘻嘻的對那侍女說話。侍女白了他一眼,含嗔說道:“俺還要當差嘞?!?p> 成宇沒有理會二人的打情罵俏,小心翼翼的便走了進去。
他剛繞過屏風,迎面又撞上一個侍女。與那個春桃不同,她倒是一臉羞態(tài),忍不住望了成宇一眼更是忸怩,急忙低下頭快步走了。
成宇只是略覺得奇怪,就來到里屋的珠簾前,輕聲說道:“小人成宇,見過簡王殿下?!?p> “哦,你來了。”趙似的聲音傳了出來:“不必拘禮,進來吧?!?p> “是。”成宇輕輕挑開珠簾,邁步走了進去。他雖不敢抬頭四處張望,但眼睛的余光一瞥,也瞥得見屋里有兩人對坐。
兩人中間是一張案幾,上面擺著一些花色琳瑯的糕點和茶具,茶香也在房間中幽幽的飄蕩。
和趙似對坐的是一個年約四十的男子。他顴骨高聳,將整張臉皮撐了起來,唇邊有兩撇淡淡的八字胡。此人雖其貌不揚,但目光銳利,猶如鷹隼。
趙似笑著對他說:“這位是當朝的尚書令,章惇章相公?!?p> 成宇連忙參見:“小人見過章相公?!彼允遣桓姨ь^直視。
“嗯,倒像是個踏實穩(wěn)重的人。”章惇輕輕的點了點頭。
趙似呵呵笑著:“凡我府上的人,最靠得住的就是成宇了?!比缓笏麑⒛抗廪D向了成宇,說:“今天叫你來沒有別的事,只是問問,環(huán)兒是你什么人?”
成宇一呆,謹慎的回答:“我們是表兄妹。”
“嗯?!壁w似點頭:“聽她講,你之所以刺配嶺南,只是受了環(huán)兒一家的牽連,此事是真嗎?”
成宇猶豫了一會兒,才回答:“是真的。”
“當年蘇東坡因烏臺詩案入獄,環(huán)兒的父親曾暗中照顧,惹惱了先帝?!?p> 趙似這話是說給章惇聽的。后者意味深長的點了點頭。
“我還聽說自家變以來,你的家人都已故去,只有你尚在人世。此事也不假吧?”
“不假?!背捎罨卮饡r,兩手緊緊攥著衣服,似乎內心懷著無限的恨意。
趙似點了點頭,又說:“既然如此,你總該為你家的列祖列宗想想,香火總得延續(xù)下去?!?p> “???”成宇吃了一驚。他沒想到趙似忽然會把話題引到這上頭來。于是他說:“小人戴罪之身,不敢妄求?!?p> “你這是無妄之災?!壁w似說:“你不用害怕,我既能救你出來,就會為你洗刷冤屈。凡事有我做主,你不必多慮。”
趙似這話猶如甘霖雨露,讓成宇那早已斑斑血跡的心得到了莫大的滋潤。他的淚水奪眶而出,膝蓋一彎,便跪在了趙似的面前。
“大王,小人但蒙大王恩典,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了。”他帶著哽咽的聲音說完,然后重重的磕了幾個頭。
趙似卻是一驚,連忙起身說:“雖有恩情,你報答就是了,何必行這么重的禮?”
“大王于小人而言,猶如再生父母啊!”他揚起一張淚水滂沱的臉來說著。
趙似點了點頭,又望著章惇說:“自神宗變法以來,我朝的國法愈來愈猛,不知多少百姓都似成宇這般無端受難。唉,真是令人嗟嘆?!?p> 章惇也頻頻點頭,卻并不說話。
“行了,你起來坐吧?!壁w似說著,自己也坐了下去。
成宇本想推辭,但見趙似面容和善,語氣溫和,便道了聲謝,起身坐在了旁邊。
“我這兒正有一樁好事說與你知。”趙似含笑說道:“剛剛出去的那個女子,想必你也見了。她名叫珊瑚,在我府上多年,也算是勞苦功高。呵呵,你該知道,女兒家芳華易逝,我正打算為她尋一個可靠的男人?!?p> 成宇有些惴惴不安,似乎猜到了趙似接下來要說什么了。
“只可惜我府上的男子大多粗鄙,配不上珊瑚?!壁w似接著說:“而你卻是不同,剛剛章相公也夸你踏實穩(wěn)重,想來是個足以依靠的人。故而我打算……”
“大王!”成宇忽然打斷了趙似的話。趙似也是一呆,忙問:“可有哪里不妥?”
“小人……小人……”成宇一時語塞,竟然說不出一句像樣的話來。
“難道你嫌珊瑚貌丑,不愿她做你的渾家?”趙似頗為關切的問。
“不不不。”成宇激動的站起了身,連忙說:“珊瑚姑娘美得很,只是小人……小人已有婚約了?!?p> “什么?你已與人有了婚約?”趙似有些吃驚,吃驚過后是深深的遺憾之情。
隨后他又連連苦笑,說:“也怪我性急,剛剛已給珊瑚許諾。唉,我還答應給她出一份厚厚的嫁妝,為你們添置一處新居,看來倒是我一廂情愿了。”
“哈哈哈!”章惇仰頭大笑,說:“大王竟然失信于下人,這可怎叫人下得了臺呀?!?p> 成宇渾身顫抖,緊咬牙關,斗大的汗珠滾滾而下,似乎他的心正被千萬螞蟻啃噬一般。
“唉,章相公就不要取笑我了?!壁w似為他二人斟上了茶,笑著說:“珊瑚確是個賢良淑慧的女子,雖是下人,但品行也算是高潔。一般的凡夫俗子可配她不起。”
章惇又扭頭對成宇說:“你瞧,簡王殿下是多么地看重那女子。你不妨將那婚約退了,來和王府結下這門親事。他日簡王必另眼相待,前途不可斗量呀。”
趙似連忙打斷:“好了好了,章相公何必多言。既然成宇已有婚約在先,我們又豈能唆使他做個不重信諾的人?”
他說完又把目光轉向了成宇,問:“與你訂下婚約的,可是表妹環(huán)兒?”
成宇遲疑了片刻,忽然又跪倒在了地上。此時的他面色通紅,汗如雨下。趙似和章惇對視了一眼,都顯得有些驚異。
“大王,小人不敢欺瞞?!背捎钇谄诎卣f:“小人……小人有婚約不假,但家變以來,與小人訂婚之人早已……早已另嫁他人。小人……承蒙大王厚愛,回了京來已是感激,不曾想大王還有厚賜,小人一時惶恐,故而……故而未敢答應?!?p> “你所言非虛?”趙似問道。
“小人……小人句句是實,絕不敢欺瞞?!彼椭^,任憑汗珠滴答滴答地落在面前的地磚上。
“哦?既然他人毀約,也由不得你,如此也好?!闭聬χ骸翱磥砗喭醯钕虏槐厥庞谌肆??!?p> 趙似含笑問道:“那你愿娶珊瑚為妻嗎?”
“回……大王,小人受寵若驚。一切但憑大王定奪。”成宇發(fā)覺自己的舌頭在顫抖,緊接著身體也在顫抖。
趙似點了點頭,說:“既然如此,我也實話與你講了。你娶珊瑚為妻,自此便是我的身邊人了。日后為我做事,少不了你的好處。”
成宇就像是撐著一葉孤舟在狂風巨浪中穿梭,縱然驚險萬分,但內心仍然澎湃激動。他似乎看到黃金鋪就的路已展現(xiàn)在自己腳下。他只要踏上去,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他仍在顫抖,不過此時的顫抖卻是由極度的興奮帶來的。他連連磕頭稱謝。除了感謝趙似的再造之恩,他不知還能做什么。
“不過,我也要把丑話說到前頭?!壁w似語氣凝重了起來:“若是你今日所言不實,隱瞞了婚約,或是日后有負于珊瑚,我也不能饒你?!?p> 成宇的心微微扯動了一下。有負于珊瑚?那怎么可能。那個姑娘嬌憨可愛,也是個十足的美人兒,況且她是王府的人,自己一定會對她千好萬好。這件事他有十足的信心。
可是,自己身負婚約的事確實欺瞞了。這個謊言就像一朵烏云一樣,深深的籠罩在了他的心頭。
趙似見他呆在當場并不答話,便問道:“你聽清楚了沒有?”
“是,小人明白?!背捎钫f完又深深的磕了一個頭。
趙似頗為滿意,隨手拿起一塊糕點來遞給他,說:“但愿你不會叫我失望。來,吃一塊點心吧?!?p> “謝……謝大王?!背捎钫\惶誠恐的將糕點接過來,兩手還止不住的在抖。
“吃吧,不必拘禮?!壁w似也拿起一塊糕點吃了起來。
成宇望望他,又望望在品茶的章惇,不無矜持的咬了一口手中的糕點,隨著牙齒的咀嚼,他緊張的心也漸漸平復了下來。
待成宇出去了半晌,章惇還在細細思索著,說:“此人倒是把利刃。”
趙似呵呵笑了起來,說:“是不是利刃尚且不知。我只知道,趙佶的命已經(jīng)攥在我的手中了?!?p> 章惇也笑了起來,說:“大王是要行荊軻刺秦的故事,卻為何不用劉大刀的人?”
“哼!一班草寇!”趙似不無鄙夷的瞥了撇嘴,說:“人心隔肚皮,他們與咱們畢竟不是一條心。今日我給成宇大恩,他必粉身碎骨以為回報。章相公,有時候,我們并不需要多少勇氣,只是需要一些對他人的感激而已?!?p> “忠誠比才能重要?”章惇笑問。
趙似捧起茶碗來,說了句:“正解?!比缓蟛硼堄信d味的品著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