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乞丐的死因
天陽市地處北方，入冬以后，天氣寒冷而干燥。街上的行人開始穿羽絨服了，只有個別小年輕還是衣衫單薄。黃一為把車停好，走進了3號樓。黃一為又一次來到了辦公位前，開始了新的一天。
彭鷹來找黃一為，略顯羞怯地說：“謝謝組長！”
黃一為問：“謝我什么？”
彭鷹慢吞吞地說：“我知道您看了我的檔案。我確實是孤兒，所以才會說那些話，謝謝頭兒幫我說話?！?p> 黃一為笑著說：“彭鷹，你雖然不愛說話，但技術很好。幾個案子里，你都起到了關鍵作用。人有七情六欲，難免會有自己的情緒，但情緒不能影響辦案。即便你有情緒，不是還有我們嗎？我們都是你的親人、朋友。”
彭鷹很感動，剛想出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有一個現(xiàn)象很奇怪，張義的死亡現(xiàn)場，有一個手機在充電，一直放著同一首歌，歌名叫《我的AAK情緣》。郭平的手機在案發(fā)現(xiàn)場已經關機了，但充電開機后，發(fā)現(xiàn)他的手機也曾經播放過這首歌?！秉S一為陷入了深思。
這時，韓文君敲門了。進來后，說出了她的疑問：“翻看郭平死亡現(xiàn)場的照片時，發(fā)現(xiàn)中控屏上顯示正在播放的歌曲是《我的AAK情緣》。在張義的死亡現(xiàn)場也發(fā)現(xiàn)播放著同樣一首歌。我把這一點向閻隊匯報了，閻隊讓我問問你有什么想法。這會不會有什么聯(lián)系，或者特殊的含義？”
黃一為說：“我也有類似的懷疑，但還沒有想清楚。到底是線索還是巧合，還需要確定，剛才英特爾說的也是同一件事。我再想想，你們也多想想。世上確實有很多巧合，但巧合多了就是規(guī)律了?！?p> 韓文君沒說話，看著眼前這個讓她有點臉紅心跳的男人，答應了一聲，迅速走了出去。
兩個人都這樣說，黃一為覺得很欣慰。這也許是一個未破解的細節(jié)，他也在懷疑這一點，但更令人高興的是這兩個人擁有足夠的職業(yè)敏感度。黃一為讓他們先去忙，他把那首歌從頭到尾聽了很多遍。歌詞大意就是警示世人，不要貪婪，否則會被懲罰。這似乎和案件沒有關聯(lián)，嫌疑人尚永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許就是一個巧合吧。黃一為把這些年輕人的想法記錄了自己的筆記本上，保護他們的想法、創(chuàng)意和銳意進取的精神是一個優(yōu)秀的領導必需做的，而他就想做一個這樣的領導。
黃一為從手機里找到那首歌反復聽著，那是當紅女歌星李筱薇唱的?！安迳蠅粝氲某岚?，離開長大的地方。在燈紅酒綠的城市里尋找屬于自己的燈光，每個孤獨的夜晚獨自憂傷。背上鼓鼓的行囊，到達想去的地方。在形形色色的面孔前裝出別人要求的模樣，每次曲終人散后暗自抓狂。夢想插上了翅膀，翅膀的名字叫欲望。如果沒有貪嗔癡，哪來惡念與瘋狂。拋卻無始貪嗔癡，尋找生活的陽光……”AAK是大明星李筱薇創(chuàng)立的服裝品牌，行銷語是AAK只為尋找生活的陽光，這首歌就是為品牌宣傳而寫的廣告歌曲，最近確實比較流行。黃一為覺得這首歌的歌詞很特別，作曲的名字叫木子。黃一為覺得木子是一個藝名或筆名，不是真名。
就在他深思的時候，戴家興在門口敲了敲門。黃一為讓他進來，戴家興說：“柳關縣刑警大隊請求援助，有一具尸體無法確定死因。彭立新大隊長請求我們援助。”
黃一為問：“只需要法醫(yī)，還是其它技術工種都要去？”
“彭隊沒說，我不清楚。”戴家興說。
“幫我聯(lián)系彭隊，我親自問他。”戴家興用桌上的電話撥了過去，然后把話筒遞給了黃一為。
黃一為接過電話：“彭隊，我應該怎么派人，只派法醫(yī)，還是我們全體出動？”打完電話，黃一為對戴家興說：“通知全體組員，兩分鐘以后出發(fā)去柳關縣。”
戴家興很興奮地揮了兩下拳頭，趕緊走了出去。兩分鐘以后，勘查車開出了大門。
戴家興很高興，又一次重復了那句話：“東東專車，及時到達！”
皮鵬白了他一眼：“家雀兒，你抽時間去醫(yī)院看看吧?！?p> 戴家興問：“我有什么可看的？我健康得很。”
皮鵬沒回頭：“我是讓你查一下，你這病醫(yī)保能不能報？”大家開始偷笑。
戴家興覺得莫名其妙：“你神經病吧！”
皮鵬說：“你有神經病。死人了，你瞎高興什么！”
戴家興這才明白，解釋了一下：“我高興是因為又有活干了，不用閑著了。”
彭鷹拍拍他：“我們都明白！”示意他不要再說話了。
50分鐘后，他們到達了柳關縣。黃一為告訴車曉東直接去刑警隊。
成麗雅有疑問，問了一句：“為什么不去現(xiàn)場？”
黃一為說：“現(xiàn)場勘查已經完成了，但尸檢不能確定死因。”
成麗雅又問：“如果是這樣，我和家興來就行了，為什么要全體出動？”
黃一為解釋道：“柳關縣的張法醫(yī)說，死者被捆綁過，還被膠帶封住了嘴，可能是他殺。如果是他殺，可能需要重新勘察現(xiàn)場，所以彭隊讓我們來，借助我們的專業(yè)搞清真相。”成麗雅沒說話，點了點頭。
柳關縣刑警大隊隊長彭立新介紹了案發(fā)情況。發(fā)現(xiàn)尸體的地點是一個干涸的河道，只會在下大雨爆發(fā)山洪時才會有水，水量不大?，F(xiàn)在已經入冬，河道里沒有水。一個農民路過矮堤旁，摔了一跤，滑到了矮堤下面，竟然看見了一只人手，于是撥打了110。
主檢法醫(yī)姓張，三十多歲，略微有點禿頂，介紹了尸檢情況。包裹尸體的是一塊花窗簾，尸體上身赤裸，下身穿一條破爛的牛仔褲，嘴上貼著膠帶，手臂有被捆綁過的痕跡，有生活反應，系生前傷。根據(jù)尸僵、尸斑和腐敗程度，死者被發(fā)現(xiàn)時已經死亡了30小時以上。血液里未發(fā)現(xiàn)藥物成分，全身沒有外傷。顱腔、胸腔、腹腔打開后未發(fā)現(xiàn)異常，死因無法確定。
在張法醫(yī)的幫助下，成麗雅和戴家興把尸體從冷藏柜里抬出來，放在了解剖臺上。一邊解凍，一邊觀察尸體表面，在尸體胸部一塊長方形的皮膚顏色比周圍的皮膚淺，對比不太明顯，但能夠看出來，張法醫(yī)在一旁噫了一聲。成麗雅問：“有什么問題嗎？”
張法醫(yī)說：“尸檢時沒有發(fā)現(xiàn)這塊長方形的區(qū)域，這與死因有關嗎？”
成麗雅說：“這塊皮膚可能有過短暫的失血現(xiàn)象?！?p> “這是怎么形成的，按壓或者電擊？”張法醫(yī)很疑惑，“如果是按壓，為什么是長方形的？如果是電擊，為什么沒有電流斑？”
“這是一個疑點，如果要判斷死因，還需要作一步解剖?！背甥愌耪f。
尸表檢查完畢，確實如張法醫(yī)說的，除解剖留下的傷口和手腕上的勒傷沒有其它外傷。由于要等成麗雅他們做復檢，解剖留下的傷口沒有縫合，解凍后很容易看到了已經打開過的顱腔、胸腔和腹腔，確實未看見明顯損傷。成麗雅讓戴家興做一下內臟器官的病理切片，主要針對心臟和肺。
成麗雅讓戴家興和張法醫(yī)把尸體翻過來，沿著尸體的脊椎由上至下把皮膚切開，露出了脊椎骨。終于發(fā)現(xiàn)了問題，死者的脊椎骨有錯位現(xiàn)象。接著成麗雅拿起死者的右臂上下活動了一下，確認死者的右臂已經脫臼，左臂卻沒有。成麗雅問張法醫(yī)：“這些現(xiàn)象第一次尸檢時為什么沒有發(fā)現(xiàn)？”
張法醫(yī)有些懊惱地說：“第一次尸檢時尸僵很硬，沒有留意。另外，死者應該是不太講衛(wèi)生，皮膚黝黑，應該是很長時間不洗澡了，只顧清理尸表了?！?p> 成麗雅說：“無論怎么樣，右臂脫臼不應該被忽略，但脊椎骨錯位很難被發(fā)現(xiàn)?！?p> “今后我一定注意?！睆埛ㄡt(yī)點點頭，“死因能確定嗎？”
“我心里已經有想法了，但還需要病理切片作進一步確認。”成麗雅一直保持著嚴謹?shù)膽B(tài)度，“你給彭隊結論了嗎？”
張法醫(yī)無奈地說：“找不到死因，我沒法給出結論，但我的想法是他殺?！?p> 成麗雅了解了他的想法，并建議病理切片檢驗的結果出來后一起向彭隊和黃一為作匯報。戴家興拿來了病理切片檢驗的結果，死者的心肌有很多微小的出血點，肺部也是這樣。如果不是切開這些部位的肌肉，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出血點。聽了戴家興的匯報，成麗雅更加確定了自己的判斷。
在成麗雅進行第二次尸檢的同時，黃一為和皮鵬一起檢查了死者的遺物。死者被發(fā)現(xiàn)時赤裸上身，下身穿一條舊牛仔褲，腳上穿著一雙舊網鞋。褲子和鞋磨損嚴重，應該是穿了很久。黃一為查看了現(xiàn)場勘查時拍攝的照片，發(fā)現(xiàn)死者頭發(fā)很長，面部有一些污垢。
黃一為問彭隊：“死者的身份查到了嗎？”
彭隊說：“目前還沒有。死者應該是一個流浪漢或者乞丐，根據(jù)比對結果，死者沒有案底，與人口失蹤案數(shù)據(jù)庫對比，也沒有查到任何線索。這種人走失，如果家里人不找他們，一般人很少會在意他們的死活。我已經派人到流浪漢聚集的地方去走訪，目前還沒有回報?！?p> 這時，前去走訪調查的民警馮川和小趙回來了。馮川略帶戲謔地說：“彭隊，這家伙還是個大人物?！?p> 彭隊嚴肅地說：“別胡扯。查到了什么，趕緊說?！?p> 馮川說：“彭隊，你有沒有聽說過咱們縣有一個丐幫?！?p> “什么？丐幫？就是洪七公當幫主的那個丐幫？這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迸黻牪荒蜔┱f。
“彭隊，你別著急。聽我慢慢說。”馮川喝了一口水，繼續(xù)說，“咱們縣的丐幫幫主叫黑桃三。手下有左右護法，左護法是紅桃三，右護法是梅花三，本案的死者就是經常跟幫主在一起的，至于是紅桃三還是梅花三，那個乞丐就不知道了。這幾個家伙在乞丐里面很出名，很容易就找到了。他們平時以收保護費為生?！?p> 彭隊聽了，覺得很新鮮：“就憑他們幾個乞丐，還能收到保護費？”
馮川不緊不慢地說：“還真能收到。他們一般是針對舉辦紅白喜事的人家集體乞討，如果對事主給的彩頭不滿意，他們會叫來更多的乞丐?！?p> 彭隊更詫異了：“他們這樣，不就跟勒索差不多嗎？”
“對，事實就是這樣。”馮川說，“一般來說，事主會多給，不會跟乞丐一般見識。要來的錢會由幫主或護法統(tǒng)一收起來，分配給參與乞討的乞丐?！?p> “如果不給呢？他們能怎么樣？”彭隊問。
馮川說：“如果他們不滿意事主給的彩頭，他們會主動多要。要了還不給，他們就會打電話或者發(fā)微信叫來更多的乞丐到事主家要飯。”
“乞丐都有手機了，都會用微信了？”彭隊問。
“我了解過了，確實是這樣。乞丐也與時俱進了?！瘪T川說，“一般情況下，事主不會不給。彭隊，你想一下。如果辦喜事的時候，門口圍著一大幫乞丐是個什么感覺。他們什么都不怕，只剩下了一條命，誰能把他們怎么樣?！?p> “這是有組織乞討?！迸黻犝f。
“其實他們這幫人是職業(yè)乞丐，不同于一般的乞丐。這種行為類似于有組織的欺詐，只是金額太少，事主不報警的話，就不了了之了，這叫民不告，官不究。所謂的保護費其實是他們內部的叫法，意思是給了他們滿意的錢，他們就不再叫人來擾亂紅白喜事了?！瘪T川解釋道。
彭隊想了想，問：“這些信息你是從哪兒了解到的？”
“我到街上找了一個乞丐，給了他一盒煙，就問到了?！瘪T川說。
彭隊說：“不錯，你還挺有辦法的。你繼續(xù)查死者的人際關系，找到那個幫主和什么護法的，了解更多的信息?！瘪T川答應了一聲坐下了。
案情分析會上，成麗雅正在解釋自己對死亡原因的判斷：“第一次尸檢和第二次尸檢的結果均可排除溺死、機械性窒息、燒死、中毒、外力打擊等死因。死者除了有點營養(yǎng)不良，沒有疾病。第二次尸檢時發(fā)現(xiàn)死者右臂輕微脫臼，脊椎骨有錯位現(xiàn)象，胸前有塊長方形的印跡，應該是短時間內迅速失血導致的。病理切片檢驗發(fā)現(xiàn)死者的心肌及肺部肌肉組織有出血點，死前有肌肉群強力收縮的特征。死前發(fā)生了心房震顫，死于心肌梗死?！?p> “死于心肌梗死？這么說不是他殺。我們白忙活了？”馮川問。
戴家興很輕蔑地看了他一眼：“心肌梗死是生物學上的死因，但心肌梗死是怎么引起的才是我們要查的重點。”
彭隊制止了馮川：“川兒，別說話！聽成法醫(yī)說完?！?p> “綜合以上幾點，我認為死者遭受了電擊，引發(fā)了心肌梗死?！背甥愌沤o出了最后的結論。
張法醫(yī)不太同意：“電流經過皮膚的時候，會把皮膚組織燒焦，形成圈狀突起，由于周圍皮膚失血，會有淺白的斑痕，這就是電流斑。為什么在死者的皮膚上沒有發(fā)現(xiàn)電流斑？”
成麗雅解釋道：“電極不接觸皮膚就不會形成通常所見的電流斑。本案中長方形的淺色皮膚其實就是電流斑?！?p> 張法醫(yī)問：“死者是怎么被電死的？”
“這就是我下面要說的?！背甥愌耪f，“比如兇手在死者胸口放一塊濕巾，然后用電極接觸濕巾，就能掩蓋皮膚被電極燃燒形成的火山斑。但直接接觸電極的部位仍然會出現(xiàn)皮下失血現(xiàn)象，這就是那塊長方形淺斑的來源?！睆埛ㄡt(yī)點點頭，表示同意。
皮鵬問：“脊椎錯位和右臂脫臼是怎么形成的？”
張法醫(yī)解釋道：“人遭受電擊后，會出現(xiàn)大肌肉群強直性收縮，肌肉收縮劇烈，超過了骨骼的最大功能范圍，就會出現(xiàn)骨骼錯位、脫臼甚至骨折的現(xiàn)象。簡單地說，就是自己的肌肉拉斷了自己的骨骼?！?p> 成麗雅眼睛里露出了贊許，自從來到柳關縣張法醫(yī)給她留下的印象都不是很好。這番解釋證明張法醫(yī)有基本功，只是沒有類似案件的操作經驗。
成麗雅接著說：“結合死者的雙手曾經被束縛過，嘴上貼著膠帶，我推測死者生前曾經被反綁過。只有把死者的手反綁在身后，兇手才能在他胸口放濕巾，然后再電擊。如果手在前面，死者會反抗。病理切片顯示，臟器的出血點并不多，出血量也不大，在此基礎上，我推測死者生前曾經被虐待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