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竹林小屋回到囚室的季小寒醒來之后,發(fā)現(xiàn)往日嘰嘰喳喳的寶兒異常安靜。季小寒望向角落的寶兒,寶兒仍舊未言語。半夜,季小寒感覺身體仿佛被炙烤,痛的睡不著,正難受間,一股涼意從額頭傳,一雙大手溫柔撫摸著她的面頰,是那樣的小心翼翼,仿佛對待稀世珍寶。季小寒略感安心,又沉沉睡了過去。夢中她又看到了母后,母后抓著她的手告訴她無論如何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她掙扎著想對母后說自己真的太累了,可不可帶自己走,可是嗓子怎么也發(fā)不出一句聲音。她忘記了,這些藥早已讓她失聲,她已經(jīng)不能言語,即便在夢中,也不能。
宗軒看著眼前這個小小的人兒,心都揪到了一起,忽然聽到有人言語,迅速躲至一邊。
“寶兒,怎么樣,她同意嗎?”
“哥,我還沒說。你說的都是真的嗎?小鈴,希?!齻兌妓懒??不是說淘汰了就離開這里,自謀出路嗎?”
“我的傻妹妹,這里是宗氏的死士營,沒有皇帝會同意自己的臣子豢養(yǎng)如此多的死士,明顯就是要謀反,宗家更不可能讓知道這些消息的人活著離開這里。”
“我不信??墒浅蔀樗朗坎痪涂梢噪x開這里了嗎?”
“你知道成為死士第一件事情是什么嗎?服下生死藥,每半年必須服用解藥,否則氣血逆行而亡。再過幾個月你也要參加訓練選拔,武功如希希也未曾能活下來,更何況你。不管怎么樣,你這幾日一定找機會勸這個藥人姑娘與我們一同離開。有她在,我們才可能活著穿過那片瘴氣林,只有那片林子無人看守。實在不行打暈了扛著走。就是動靜太大了?!?p> “我知道了,我這幾日就問。”
寶兒絲毫沒有留意到那一閃而過的青色的影子,回到房間照顧還在昏迷的季小寒。
***
每次上學堂,季小寒第一件事情不是拿書,而是翻找書案,看看有什么新奇玩意。容子安就坐她旁邊,時不時給她帶宮外的各種好玩的小玩意,塞到她書案底,這成了她每日早起來學堂的最大動力。什么泥人玩偶,旋轉花環(huán),都是她在季國從未見過、聽過、玩過的新奇玩意。
轉眼,花燈節(jié)到了,季小寒早就按耐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心情,打算跟著容子安偷溜去宮外,看看這大國的盛世繁華。自從來辰國除了問安上學堂,她就沒出過這個院子,實在是憋壞了,況且今日過節(jié)休沐,先生們啥課業(yè)也未曾布置。季小寒換了身宮女的衣物,手里握著昨日堂上容子安暗地里塞她手里的令牌,等著時辰往宮西門走。容王掌控著御林軍,拿到一塊出宮令牌對于容子安來說還是相當容易的,更何況還有個受寵的容貴妃給他撐腰,就算出了什么事他定然也是不在怕的。
“站住,干什么的,這個時候出宮?!?p> “我是容貴妃宮里的,貴妃娘娘令奴家回容王府取點心,過節(jié)了,貴妃甚是想念王妃做的芙蓉糕?!奔拘『曇舨铧c就顫抖起來。
“去吧,別誤了時辰。令牌呢。”
季小寒遞上令牌,檢查無誤接過令牌,她趕緊往前走,深怕露餡??偹沩樌锍鰧m門,季小寒長吁一口氣。剛出宮門就被一只大手拽到一旁,“你可算出來了,還以為你不來了呢?!痹瓉硎侨葑影?。
“我可不會錯過看熱鬧?!闭f著就往街上人群里鉆。
花燈節(jié)是辰國除了新年以外最重要的節(jié)日,自從辰國與豐國、修國和季國三個鄰國,簽署聯(lián)盟協(xié)議共同對抗輝國后,外邦商賈也會在花燈節(jié)前后前往辰國國都販賣商品,尋覓商機。由此,近年來,國都的花燈節(jié)日益繁華。這才剛開市,街上已是燈火通明,幾條主道張燈結彩,往來商販絡繹不絕,人潮涌動,人聲鼎沸。在花燈節(jié),不僅能買到來自各國的商品,看到各般武藝雜耍,甚至還能在花燈游行中領略到花燈節(jié)前剛結束的全國花魁比賽的魁首的風姿。
看著像猴子一樣串了出去的季小寒,容子安趕緊大步向前抓住季小寒的手,“這邊,我的小祖宗。先去那邊轎子里把身上宮女衣服換下來?!彪m然,他玩世不恭,敢?guī)е獍罟魍盗锍鰜硗?,但是他可不想把她弄丟了,因此給家族惹來滅頂之災,孰輕孰重他還是會掂量的。
翠綠煙紗長裙,腰間系金絲軟煙羅,外罩粉綾短裳,頭上雙發(fā)髻系著粉色絲帶,雖未點珠釵,卻更襯得這稚嫩的小臉面若桃紅,唇若飛櫻。季小寒任由容子安牽著,撫摸著手中柔胰,看著這還未長開就讓人過目難忘的面容,容子安傻傻的笑著??蓻]走幾步季小寒又掙脫開去,一會看看路邊的首飾,往頭上一陣亂捯飭,一會跑到賣糕點的攤位,嘗嘗這個,嘗嘗那個。容子安也不阻止她,只是跟著在后面付錢,沒一會容子安手上已經(jīng)塞滿了東西,他轉身丟給下人,趕緊跟上季小寒。
這會季小寒已經(jīng)被遠處的雜耍吸引住了,她沖進人群,鉆了進去,總算站在了第一排。只見這一個彪形大漢正在表演斷手重續(xù),一把擦得锃亮的大刀,揮向被按在桌上的手臂,只見手起刀落,鮮血飛濺。季小寒睜大雙眼,幾滴血濺到她臉上,她嚇到尖叫起來,身后的容子安趕緊用手捂住她的雙眼,輕聲安撫道,“沒事,沒事,假的,這是障眼法。”說著把季小寒轉過來,看著她淚眼婆娑,皺了皺眉,用手小心的擦掉方才濺到她臉上的血漬,“你聞,這不是人血?!奔拘『劻寺勅葑影彩稚系难仡^再看地上那只斷手已然又回到了那被砍手的人身上,一絲傷口也沒有,這才相信剛剛那一幕不過是掩人耳目的戲法罷了。
看著驚魂未定的季小寒,容子安拉著她的手,“走,我?guī)闳ヌ煜碌谝粯浅院贸缘?,我定了二樓的好位置,可以看到花魁游行的花車,一會晚了,可就見不著這美人了?!奔拘『牭竭@話又興奮起來,把剛剛那一幕拋諸腦后,果然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與我一樣愛看美人?!边呎f邊跟著容子安快步往前走。
“縱然她千態(tài)嬌媚也不及你萬分,等你長開,不知會驚艷多少人?!?p> “你說什么?”季小寒未聽清容子安的嘟囔,也未在意,二人往天下第一樓走去。
剛上二樓她就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修國二皇子修平,她覺得詫異,因為她原本想約豐柔芷一起出來,可是豐柔芷說修平約了她去后花園放孔明燈。那這個修平是誰。剛想和后面的容子安說,這人就閃入隔壁房間了,季小寒只好作罷,和容子安一起進了包廂。
“這是醉香雞,這是桂花魚,這是水過浮萍……”容子安一一介紹著桌上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季小寒兩眼發(fā)光,沒一會就吃的半飽了。容子安幾乎沒有吃,不停地給小寒置菜,倒茶。
突然窗外開始有人歡呼,花車游行開始了?!暗降啄膫€是花魁的花車呀?”季小寒恨不能整個身體探出窗外唯恐錯過花魁。就在這時,她竟瞥見一個人影蹲在檐上,居然是宗先生。季小寒正想打招呼,看見宗軒示意她閉嘴,她下意識捂住了嘴巴,那聲先生咽了進去?!跋壬谶@里做什么,看花車嗎?為啥不坐包廂,要躲在這里?!闭{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砰的一聲他們包廂的門被推開。
“原來是容世子,喲,這次又是帶了哪家花樓的姑娘,長得挺俊的?!币蝗喝藳_進包廂,為首的男子一臉油膩的上下打量著季小寒。季小寒感覺全身不自在,身體不自覺向容子安靠攏。
容子安給季小寒一個安撫眼神,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大理寺的張大人。怎的,今日花燈節(jié)還要當值?我這出來喝酒都撞上張大人三四回了,可見我與張大人有緣,不如坐下來喝兩杯?”
“今天就不了,改日,今日還有要事在身?!闭f著,張大人帶著一群人繼續(xù)一間間搜了起來。
“沒事,坐著吧,小寒。我雖經(jīng)常喝花酒,但那都是做給人看的,我并未……”容子安想著如何能讓眼前的少女不要誤會。
季小寒完全沒有聽見他在說什么,急沖沖往窗外看去,哪里還有宗先生的身影。沒過一會只聽到樓下有幾個外邦人嚷嚷著:“為什么抓我們?”,然后安靜了下來,大家就像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一樣繼續(xù)享受著花燈節(jié)的熱鬧。
經(jīng)此一遭,季小寒也沒心思看花魁了,央求容子安帶她回宮了。
***
季小寒再次醒來時候,旁邊站著寶兒的哥哥楓哥,“姑娘,你想離開這里嗎?我知道你說不了話,你可以點頭或者搖頭回答我?!奔拘『皇抢潇o的看著他。
“姑娘,我知道這樣很對不起你??墒俏液透绺缯娴南腚x開這里。哥哥偷聽了管事的談話,不,準確的說是遠遠看到了,哥哥從小跟著家里人學唇語。他知道姑娘是給他們主人準備的藥人,你的血可以解百毒。我和哥哥打算從山谷旁邊的瘴氣林離開,這樣勝算大很多。我們要帶著你一起離開。你愿意嗎?”寶兒緊緊握著季小寒的手。
見季小寒還是沒有反應,楓哥說道,“難道姑娘在這世間就沒有什么牽掛的人或事嗎?真的心甘情愿在這里等死嗎?”
牽掛的人和事,季小寒腦中浮現(xiàn)無數(shù)畫面,父王母后已經(jīng)死去,國也亡了,還有什么是她的牽絆呢,她之所以活著,只是因為她答應過母后無論如何,忘記仇恨,一定好好活下去??墒窍襁@樣茍延殘喘的活著,真的可以稱之為活著嗎?
“到底走不走,我們只有今晚這一次機會,上等級的輪值的管事的都去議事了,剩下的這兩個我可以應付得過來。因為妹妹覺得你可憐,想著還是與你商量。我的意思是,反正你不能言語,打暈帶走更方便。”
“哥?!睂殐河行┥鷼猓吘瓜嗵幜硕嗳?,她深知季小寒也不過是比他們更悲慘的可憐人。
“最后問你一次,走不走?”
季小寒木然的點了點頭。
是夜,沒有月亮,趁著夜色,楓哥迅速解決了當值的管事,帶著寶兒和季小寒往山下走,一步也不敢停留。一路上倒也順利,竟一個人也沒有遇到。他當然是不知道的但凡上等級的全部被宗軒召集了起來,就是為了給他們的逃離制造可趁之機。三人行至瘴氣林深處,寶兒和楓哥終于抵擋不住,癱軟了下來。只見楓哥毫不猶豫,拿起匕首就在季小寒的手臂上劃開一個扣子,直接吸吮了兩口,這次才喘過氣來。他又逼著寶兒也吸吮了兩口,然后將事先帶出來的藥給季小寒敷上。整個過程季小寒竟一聲未吭,楓哥不禁有些驚嘆。只是還未走出瘴氣林,季小寒就走不動了,本來剛放血不久,她這身體扛不住這樣的折騰。本想放棄她的楓哥想著他吸吮季小寒的血時,她那種悲憫的眼神,實在狠不下心,只好背著她。因是半夜,又無月光,天上也無星光兩點,走在這瘴氣林,漸漸他們迷失了方向。季小寒用手指了一個方向,楓哥和寶兒沒有猶豫順著手指的方向繼續(xù)走。
每種植物都有自己的生活習性,不同植物在同一種地形下枝干生長都是有一定方向性的,只要熟悉植物和土壤的狀態(tài),辨別方向并非難事。季小寒常年跟著她那個異于常人的母后下田干活,跟著一個博文多識的醫(yī)圣叔叔翻山越嶺,學習山川地理,反正詩詞歌賦,世俗禮教沒有一樣是知曉的,但是,種糧辨藥,爬山涉水雜學技藝卻是耳濡目染,融會貫通。
就這樣他們?nèi)嗽谔炝林白叱隽苏螝饬?,找了一處破廟落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