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第二日會有大批死士尋來,可是直至第三日也未見到可疑的人。不是說藥人很重要嗎?楓哥十分納悶。不過,總是有驚無險,逃了出來,接下來的每一日都是賺的。
“跟我們一起回我們老家離縣吧,辰國、季國和輝國三國交界的地方,現(xiàn)在季國已經(jīng)在輝國的管轄了。上一次大戰(zhàn)后,因為天災(zāi),兩國偃息旗鼓,暫時相安無事。我們辰國為了加強軍備,苛政雜稅,又遇旱災(zāi),匪盜四起,民不聊生,食不果腹。若是就這樣丟下你,你這個樣子在這亂世也活不下去。丟下你過河拆橋,未免顯得我們太不仗義,你不做聲就當(dāng)你答應(yīng)了。”楓哥并未等季小寒回應(yīng)自顧自繼續(xù)往前趕路,寶兒攙扶著季小寒跟在身后。
因為帶著季小寒,他們行程并未太快。一路上看到的景象讓季小寒震驚,赤地千里,餓殍遍野。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天災(zāi)人禍,最難熬的永遠都是平民百姓。一日,他們在樹下休整。一個饑腸轆轆,衣裳襤褸的乞兒抱著一個嬰孩,上前討要季小寒手中的餅。季小寒不假思索遞了出去。就在這時,楓哥一把奪過乞兒手中的餅,把乞兒趕走了。季小寒有些生氣,這也是楓哥第一回看到季小寒臉上有別樣的情緒,這一路走來,她就仿佛和這個世界無關(guān)似的。
“杯水車薪,我們自身都難保,你能救幾個人。你這給了一個餅,晚上就會有一群乞兒趁著夜黑抹了你的脖子?!睅е妹锰踊?,直到被死士營帶走,這一路他們真的經(jīng)歷得太多了,異子而食也非駭人聽聞。說完,他小心拍了拍餅,又塞回到季小寒手里,“我們得快點趕路,爭取快點入城,這野外如此多的流民,在這里過夜并不安全?!?p> 季小寒一小塊一小塊地撕碎了餅往嘴里咽,她從不知餅竟如此苦澀難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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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花燈節(jié)之后連續(xù)一個月季小寒都未在學(xué)堂上見著宗先生,說是告長假回鄉(xiāng)祭祖去了。每日的對著這些個迂腐的孫先生,唐先生,季小寒真是一個頭兩個大,出糗也不是一回兩回。好在容子安經(jīng)常給她帶些小玩意和時興的話本,日子才顯得不那么無趣。一日,季小寒正在《貞女訓(xùn)》上畫著烏龜,一抹青色的身影從窗前閃過,她又聞到了一股梅花的香味,回頭一看正好對上也在看她的宗軒。季小寒趕緊低下了樓,轉(zhuǎn)眼想我為何要躲閃,有不可告人秘密的人又不是我,想著她又轉(zhuǎn)頭瞪了回去。只見宗軒已經(jīng)行至堂前。
堂上眾人素來知曉宗先生嚴(yán)厲,都安靜了下來。也不知為何,先生似乎有意針對季小寒似的,提出一些之前的功課考教大家,每每論點季小寒問題都特別深奧??粗谔蒙铣鲷艿募拘『?,二公主和夏伊人仿佛大仇得報般沾沾自喜。季小寒早在心里把宗軒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一個遍,“哪有這樣的,挾私報復(fù),還是明晃晃的威脅呀。我明明什么也沒有說呀,萬一有別人泄露他的行蹤,難道也怪罪到我頭上來。果然美人都是不好相與的?!?p> “下節(jié)課是孫先生的課,季小寒你散學(xué)便到我處,取幾本書,罰抄。”散學(xué)后,先生留下這樣一句話就走了。聽到這話,季小寒像打了霜的茄子,趴在書案上。
“沒事,不就是抄書嘛,我?guī)湍??!比葑影惨荒樞σ獾目粗拘『?。他哪里知道季小寒根本不是怕抄書?p> “他能拿我怎么樣,反正我是外邦公主,總不敢殺人滅口吧。再說和外邦人見面也不是重罪呀,為啥不能當(dāng)作啥也沒發(fā)生過?!奔拘『呧洁熘呑哌M了宗先生的屋里。先生還未回來,季小寒東摸摸西看看,四處打量著這件不大的屋子。門朝南開,進門靠東邊的幾排高高的書架就占據(jù)了這個屋子的一大半位置;書架旁放置兩張古琴,色古顏潤,應(yīng)是常撫;臨南窗是一張書案,文房四寶一應(yīng)俱全,上面堆著許多畫卷,面上還有一張未完工的,是白梅,只寥寥數(shù)筆,白梅桀驁不馴,凌寒獨立的風(fēng)骨便躍然紙上,一看就是有著多年功底的;靠西邊是一張屏風(fēng),屏風(fēng)后面是一張簡易的軟榻,榻上的小幾上還有未完的棋局,看來宗先生經(jīng)常在此留宿,也不知昨夜與誰對弈。季小寒不禁感嘆,“做個先生真不容易,琴棋書畫樣樣都要精通,這樣的人少年時光得多無聊,沒日沒夜的撲在這些上面。到頭來學(xué)完了,才發(fā)現(xiàn)這些東西多么無用,沒有餅香,也沒有花好看……”
“是不容易,那你認為農(nóng)夫烈日下耕作,樵夫翻山越嶺打柴,繡娘挑燈補色就不甚至辛苦了?”季小寒正感概,就聽到宗先生在一旁不緩不急的說道,那聲音里分明有些不滿,可是臉上卻看不出有甚情緒。
“嚇我一跳,先生,你走路都沒聲的嗎?”
“聽你高談闊論呢,不忍心打擾你的興致?!?p> “先生,我錯了?!奔拘『行┬奶?,畢竟這樣貶低他人十幾年如一日學(xué)成的東西,終歸是不好的。
“不,你沒錯,對于尋常百姓來說,這些東西確實無用。但是,一個人有些愛好也無可厚非,難道不是嗎?”宗軒認真的看著季小寒。
“當(dāng)然,當(dāng)然。總比我琴棋書畫,一樣不會的強。”季小寒?dāng)D出一絲笑容。
“除了這個你就沒什么要與我說的嗎?”宗軒突然靠近季小寒,笑了笑。
“啊?”季小寒迷失在這樣燦爛的笑容里。
宗軒敲了下季小寒的腦門,她才反應(yīng)過來,“先生,放心,我沒有和任何說過在天下第一樓見過你?!?p> “這回想起來了,其實就算你與人說起誰會信。你從未出過宮不是嗎?”
“對,我要是說我出宮了,豈不是要連累容子安?!奔拘『南?,不禁感嘆自己這點智商。
“那先生已篤定我不會說出去,為啥還要找我來。是不是因為我看見了修平?”季小寒有些不解。
“此修平非彼修平?!弊谲幾旖堑男σ馊徊灰?,“興許你是看錯了,外邦人長相都神似。”
看著宗軒眼神里的寒意,季小寒連忙附和道,“對,我看錯了?!?p> “這是你需要抄些的書,我都備注好了,屋外廊前有些吃食,你可以帶回去嘗嘗?!弊谙壬f完,從書架上取出幾本書遞給季小寒,便不再言語,轉(zhuǎn)頭去書案繼續(xù)畫畫了。
季小寒告退后走出屋外果然看見一個食盒,還未走兩步,她便忍不住打開,一陣清香撲鼻而來,她取出一塊扔進嘴里,“是鮮花餅,也太好吃吧?!闭f著季小寒拍了怕胸口,差點噎住,然后心滿意足的走了,早把宗軒剛剛的陰晴不定拋諸腦后。窗前正欲下筆的宗軒看見季小寒這般貪吃的模樣,不禁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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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我們能混進城嗎,能不能走別的路?”寶兒看著城門前兇神惡煞的士兵,有些擔(dān)憂。
“放心,我們有這個?!闭f罷,楓哥從懷里取出一塊木牌,上面赫然刻著“宗氏學(xué)堂”。
在一旁的季小寒看見這塊木牌,情緒有些激動。
“姑娘也認識這個木牌,這是我從管事房里順的,宗氏學(xué)堂遍布天下,這個木牌比啥都管用?!睏鞲邕B忙給季小寒解釋道。
季小寒連忙拉過楓哥的手在他手心寫到“谷”和“宗”兩個字。
楓哥望著季小寒突然明白她想問什么,“把你關(guān)在那里的人我并不知道是誰,但是死士谷確實是宗氏家族的,這樣一個明面上遍設(shè)學(xué)堂,教書育人的儒家氏族卻要偷偷豢養(yǎng)死士,究竟為何也不是我們這等尋常百姓需要去知道的?!奔拘『拖裢蝗槐蝗酥刂匾粨?,險些跌倒,“難道把我當(dāng)藥人關(guān)了兩年的是宗家,那他知道嗎?他是下任族長,沒理由不知道??墒菫槭裁??為什么?誰能給我一個答案?!?p> 自從知道自己是被宗氏關(guān)到那暗無天日的牢籠,季小寒仿佛失了魂,連餅也未曾認真吃上幾口。寶兒十分擔(dān)心,可是楓哥卻說這是好事,人有了牽絆的事情,無論是什么,都會更努力的活下去。確實如楓哥所說,季小寒過了幾日便開始振作起來努力吃餅,早上也會跟著寶兒去林間尋水。行至北羽縣,一行三人身上再也沒剩下任何值錢東西,越往北,土地越是貧瘠,野物也越來越少,他們也有兩日未進食。
經(jīng)過數(shù)月相處,三人相依為命,季小寒總是放下戒心,未告知他們的過往,只說是季國一農(nóng)莊的女兒,季國亡國的時候逃難過來的??粗f話有氣無力的寶兒,季小寒示意楓哥帶她去荒地,指示他打洞,自己守住一邊,讓楓哥守住另一邊,拿煙熏,楓哥一把抓住了逃串的幾只土鼠。楓哥這回對這個弱不禁風(fēng)的少女更是刮目相看,也充滿了好奇。說是農(nóng)家女,熟悉動物植物,會辨別方向,找水源,正常,可是這等容貌氣質(zhì)哪里又是尋常農(nóng)戶能養(yǎng)的出來的,尋方識字也不是尋常農(nóng)家女能學(xué)到的本領(lǐng)。楓哥從未點穿她,就怕有些秘密知道了,有些人就遠離了。遠處的寶兒見他們抓著幾只土鼠激動的跑了過來,險些摔倒,“小寒姐姐你也太厲害了吧。”三人美滋滋的吃了一頓,剩下的肉處理好,便繼續(xù)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