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永遠的凌晨一點半
林見鹿拆開弄臟的繃帶，右手搭在車窗上，順手擰開一瓶酒精。
消毒酒精沖過傷口，紅白相見的沫子滋滋作響，一滴滴砸在塵土里，很快積成一片。
她用嘴叼著筷子，唯一還算靈活的拇指扶住一次性餐盒，炒飯變冷，讓盒蓋卡得格外緊。
饑餓帶來的脫力感，讓她只想干飯。
試了幾次打不開，林見鹿索性抽出工具包里的解剖刀片，圍著餐盒蓋劃了一圈。
爬進副駕駛的黎玖舟，一臉活見鬼:“林法醫(yī)，絕，解剖刀開盒飯，真是開了眼?！?p> “新拆封的解剖刀跟你家菜刀一個屬性，合金，不銹鋼。”
盒飯打開，撲鼻而來的味道讓林見鹿皺了皺鼻子。
低頭仔細看了看盒蓋，上面被蹭花的馬克筆印記，依稀能看出“羊肉”的痕跡。
她聞了聞手指，無奈把餐盒放到一旁，抽出濕巾，仔細地擦拭著上面殘留的味道。
黎玖舟開始系安全帶。
林見鹿敲了敲車窗：“去后面，你們的車隊?！?p> 黎玖舟扭過頭，認真道：“林法醫(yī)，今天的拍攝任務還沒完成，我目前還是一名市局法醫(yī)預備人員?！?p> 林見鹿閉上眼，心累。
刑偵的警車一路疾馳，不早不晚，堵在晚高峰的逆天車流中。
前面寶馬強行變道，楊佳摁了聲喇叭：“插、插、插，插隊去投胎??！”
“嚯，小楊法醫(yī)脾氣很暴躁。”黎玖舟嘴角勾起，“你們法醫(yī)脾氣都這么急嗎？”
經(jīng)過一天相處，楊佳發(fā)現(xiàn)黎玖舟這人跟從網(wǎng)上看到的，不太一樣。
雖說一開始不情不愿，但被林姐一腳踹下去，也勤勤懇懇地翻了一整天垃圾。
偶爾還跟偵查那幫大老爺們瞎貧幾句，說話辦事不招人討厭。
“我這算什么，這孫子沒趕上我林兒，剛才開車的要是昆城車神林見鹿，分分鐘給孫子逼停?！?p> 黎玖舟見縫插針地補刀：“你們林法醫(yī)確實能動手，絕不動口。她平時也這樣？”
提到這個，楊佳來了精神。她比林見鹿低兩屆，入校時，林大神的事跡已經(jīng)被傳得神乎其神。
包括但不限于蟬聯(lián)三屆的格斗冠軍，實習期獨立合成被害人體內(nèi)的殘留藥物，上山挖碎骨，下海撈高腐，關鍵時刻能推翻塵封三十年的老案底。
黎玖舟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楊佳聊著林見鹿的“傳奇”，目光幽幽地盯著后視鏡。
后視鏡里，林見鹿閉著眼睛在后座補覺，完全沒在意前面?zhèn)z人的聊天。
車子終于磨蹭到市局門口，眾人一臉疲憊地拖著箱子下車，飄蕩在市局上空的復合型臭味，熏得值班室里的德牧躁動不安。
攝制組早已整理好大部分器材，拍完最后一組收工鏡頭后，馬不停蹄地撤離。
沈清晏簡短總結，把腌透味兒的同事放回家。
林見鹿拿好背包，去趕地鐵。
市局門口。
黎玖舟在車里換了件外套，抓起YSL，噴掉半瓶。
“你還不走？”
馮曉輝莫名其妙：“你要自己開車？”
“你管我？”他打開手機，點了幾下，轉賬成功，“和你小女朋友去玩吧?！?p> 馮曉輝劃開手機，眼睛冒出愛的火花：“哥，我走啦，注意安全，謹防偷拍?！?p> 黎玖舟往椅背上一癱，點開音響，心不在焉地聽著天氣預報。
“最近幾天，將有三星合月的天文奇觀發(fā)生，廣大天文愛好者……”
聽了不知多久，林見鹿從車旁走過。
黎玖舟降下車窗，聲音伴著香水味從車窗飄出來：“林法醫(yī)，一起？”
林見鹿懶得搭理他，低頭走路。
黎玖舟發(fā)動車子，不緊不慢地跟著：“天這么晚，你一個人安全嗎？”
林見鹿斜眼看他，黎玖舟自覺失言，壞人遇到林見鹿，不安全的應該是對方。
“你回家不是這個方向，你去哪兒？”黎玖舟好整以暇地開著車，不緊不慢地跟著林見鹿。
他沒等到回答，林見鹿手機響了。
“林姐，小葡萄快不行了！”電話那頭兒刀疤蔡的哽咽聲嗚嗚嚕嚕。
風吹透骨頭，林見鹿打了個寒顫。
“別慌，還是在中心一院嗎？幾號病房？”
黎玖舟察覺異樣，停車，拉開車門。
林見鹿掛掉電話，把包塞給黎玖舟：“你去副駕駛?！?p> 一百二十邁的車速，灌進車窗的風刮得臉疼。
中心一院的急診科，燈火通明。
刀疤蔡蹲在搶救室的門口，眼睛腫成一條縫。
小刺青剛簽完病危通知書，追著護士問：“能救活嗎，護士，能救活，是嗎？”
回答他的是巨大的關門聲。
“林姐！”小刺青回頭看到林見鹿，繃緊的兩腮，肉眼可見地放松下來，“你總算來了?！?p> “情況怎么樣？”
“心臟驟停，醫(yī)生說，讓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醫(yī)生并不知道，小葡萄沒有家屬。
一股酸澀襲來，林見鹿抿了下嘴角，壓下不安的情緒：“別怕，小葡萄一定能和上次一樣，挺過來。”
這種蒼白的安慰，說給他們，也說給自己。
等待拉長時間，搶救室前的等待顯得格外漫長。
林見鹿坐在急診室前的座椅上，急診室透出的燈光淺淺為她鍍了層柔光，脖頸彎曲的線條，安靜又易碎。
終于，大門開啟。
護士沖旁邊等待的家屬點點頭：“病人恢復了生命體征，要轉ICU?！?p> 刀疤蔡一屁股坐地上，粗壯的手指抹了一把臉。
“都怪我，不該讓她去干什么兼職。”刀疤蔡耷拉著頭，一直重復著同一句話。
林見鹿蹲下，拍拍他的肩膀：“葡萄想要的從來不是別人的同情?！?p> 前幾天，小姑娘告訴她：“林姐姐，下個月，我就十六了，我能養(yǎng)活自己。你們不用再給我送錢了?！?p> 那天，她笑得很開心，自食其力的欣喜染紅了她的兩頰，讓人很難聯(lián)想到這是一個先天性心臟病的孩子。
“病人家屬，誰來交一下費用？”
林見鹿剛起身，黎玖舟抬手攔了一下：“我去?！?p> 黎玖舟跟在護士身后，走廊的頂燈，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長。
林見鹿站在后面望著那個背影，心里有一根弦，悄悄地繃緊，又松開。
走到拐角處，他回頭，沖她笑了一下，手心向下，擺了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