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入海
兩人從醫(yī)院出來，黎玖舟低頭看眼時間，已經(jīng)是凌晨一點半。
這真是一個巧合的不能再巧合的數(shù)字。
他拉開副駕駛的車門：“林法醫(yī)，請給我一次展示技術(shù)的機會?！?p> 林見鹿坐進副駕駛，扣好安全帶。
黎玖舟對路線并不熟，整天滿世界飛通告，讓他的生活技能點持續(xù)處在空格狀態(tài)。車子七拐八繞，不停更改路線，直接逼潰導航。
好半天，他才理順路，悄悄松了口氣。
林見鹿抿了一下嘴角：“今天，謝謝你?！?p> “什么？”黎玖舟難以置信地側(cè)過耳朵，“你說什么？”
林見鹿一哂：“開你的車吧?！?p> 黎玖舟眉梢微挑：“能從林法醫(yī)嘴里聽到謝謝倆字，是我上輩子積的德?！?p> 林見鹿：“今天的錢，我過段時間還你?！?p> 黎玖舟：“一頓飯錢而已，不過，那人誰?。吭趺催€有刀疤臉他們?！?p> 關(guān)于林見鹿，他的好奇心總是過于旺盛，以至于絲毫點滴都想探聽。
“我實習辦的第一件案子是個入室搶劫致死案，經(jīng)過指紋比對和血液鑒定，鎖定了一個有前科的小混混。抓捕過程中，嫌疑人拒捕，從樓頂跳下去了，當場身亡?！绷忠娐拐Z氣低沉，情緒低落。
黎玖舟疑惑地看她，印象里林法醫(yī)對這種犯罪分子，一向嫉惡如仇，難得流露出這種消沉的意頭。
“后來，我們發(fā)現(xiàn)兇手另有其人。那個跳樓的嫌疑人就是小葡萄的哥哥。她媽身體不好，經(jīng)受不住打擊，沒多久就去世了。只留下她一個人，那年十二歲，先天性心臟病，醫(yī)生說可能活不過成年?！?p> 黎玖舟手一抖，車身晃了兩下。
林見鹿：“所以，沒有你想的什么大愛無疆，我的行為充其量算是贖罪?！?p> 昏暗的車內(nèi)，林見鹿的側(cè)影格外清瘦，連聲音都是冰冷的。
車內(nèi)是尷尬的靜默，黎玖舟久久沒能緩過神。
許久，林見鹿嘆出一口氣：“以后，別再來市局了?！?p> 蜜罐里泡大的小少爺，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間疾苦。
黎玖舟嗤笑一聲：“你是不是從頭到尾，都覺得我就是不中用的廢物。我想請教一下林法醫(yī)，你對我的敵意，是天生的嗎？”
林見鹿淡淡道：“黎家交上來的監(jiān)控視頻是假的，如果我猜的沒錯，視頻是在事發(fā)后臨時找人重新拍攝。上面的那對男女，不是你，也不是安如可，只是兩個和你們極為相似的替身?！?p> 黎玖舟眼角余光似笑非笑地看著林見鹿：“原來如此。林法醫(yī)，既然你一直覺得我是兇手。為什么不逮捕我？”
“沒有實質(zhì)性的證據(jù)?！绷忠娐箤嵤虑笫?。
“怕再犯一次當年的錯？”黎玖舟問完，覺得自己跟個傻叉似的自取其辱。難道人家不抓你，還能是因為相信你。
林見鹿：“我沒時間陪你玩角色扮演，你也體驗了普通人的生活，所以……”
“你覺得我閑著沒事干嗎？白天跳垃圾堆里扒尸體，大半夜不睡跟著你去醫(yī)院，玩角色扮演？”
輪胎在急剎中發(fā)出刺耳的嘶鳴，安全帶勒住林見鹿的身體。
黎玖舟解開安全帶，單手撐在林見鹿耳側(cè)，緊盯住她的眼睛，喉間炙熱干燥：“角色扮演？林見鹿，你知道我們這種人喜歡哪種角色扮演嗎？”
黎玖舟壓抑的、隱忍的氣息，近在咫尺。
林見鹿摸出隨身攜帶的解剖刀，貼在黎玖舟下頜處，無聲地回答著黎玖舟的問題。
“林見鹿，我發(fā)現(xiàn)你這人，真、的、沒、心?！崩杈林圻@些話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齒間磨出來的。
林見鹿沉默。
“你把我當成什么人？殺人犯？吃飽了撐得沒事干的腦殘？林見鹿，你有沒有試圖了解過我，哪怕是通過那些營銷號寫的狗血八卦？”
他踩下油門，車速飆升。
他的喉結(jié)劇烈地滑動，強忍著胸腔的怒意。可他滿腔的怒意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樣，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林見鹿清冷的外表下，是內(nèi)里的強韌與堅硬，拒人千里的冷漠足夠澆熄對方所有的熱情和洶涌。
車內(nèi)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兩人冰冷的對峙著。
變故來得太快，深夜的濱海大道，海邊霧氣上漲，可視條件非常差。
大貨車迎面疾馳而來，遠光燈亮如白晝，黎玖舟的雙眼在強光刺激下，什么也看不見。
他大腦一片空白，覺得自己必死無疑，這時，一雙冰冷的手抓在他的手上。
方向盤以極快的速度扭動，貼著貨車一側(cè)，狠狠地擦過去。
在他還未意識到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時，林見鹿冷靜道：“別踩剎車，加油門?！?p> 他下意識照做，一腳油門到底，車身蹭著護欄，刮出一道火星。
就在車身擠出安全范圍之時，從路的另一側(cè)沖出一輛SUV，對著他們狠狠碾壓而來。
“轟——”
巨大的沖擊力，高高掀起車身。車子凌空躍起的瞬間，黎玖舟整個人罩在林見鹿身上。
車頂重重砸向堤壩，隨即在反彈力的作用下，翻滾著掉落在海里。
潛意識里對危險的警覺逼迫林見鹿快速清醒。
海水正在倒灌，玻璃的碎紋隨著壓強越裂越大。她解開安全帶，拍了拍黎玖舟的臉頰：“喂，黎玖舟，快醒醒，黎玖舟。”
一片溫熱觸到她的手指，是血，黎玖舟額頭上的血。
她去解黎玖舟的安全帶，卡住了。
倒灌的海水已經(jīng)沒過兩人的膝蓋，水位還在上升。
林見鹿清楚地知道，車內(nèi)灌滿水的時間不會超過兩分鐘。
她用力再次按壓卡扣，還是打不開。情急之下，她的手碰到剛才的刀片。
薄薄的柳葉刀片，一點點割開安全帶的束縛。
海面霧氣更濃，遠處有大團烏云滾來，雷聲隱隱，電閃交加。
水位還在持續(xù)上升，她的手指在切割中被刀刃劃傷。
黎玖舟模糊的意識逐漸恢復，他咳了一聲。
“黎玖舟，黎玖舟，聽到就回答我，別睡，黎玖舟，回答我！”
水位沒過車頂?shù)乃查g，安全帶完全切開，刀片應聲折斷。
林見鹿抓住這僅有的機會，拼盡全力推開車門，一腳把黎玖舟先踹了出去。
海水從四面八方襲來，黎玖舟再次陷入昏厥。
烏云裹挾著雷電，在頭頂上方嘶吼，突如其來的大雨從天而降。
林見鹿抓住黎玖舟的衣領(lǐng)，奮力向上游。
冰冷咸澀的海水擠壓著她的胸腔，無法及時得到氧氣的雙肺，疼得要炸開。
在最后一絲氣力耗盡之前，林見鹿奮力一掙，帶著黎玖舟沖出水面。
她大口呼吸著空氣，充血的雙目望向岸邊，大貨車和SUV還停在路邊。
兩個魁梧的男人從車里走出來，順著堤壩，徑直朝他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