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吃’女人的村子（16）
沒有被選中的女孩就代表著失去了活下去的機會，在漳井村，等待她們的只有一個結(jié)果，就是死。
漳井村村內(nèi)不通婚，這是巫醫(yī)為了控制村內(nèi)人口增長和家族捆綁而制定的規(guī)則；再往前推幾十年，外面的世界并不平靜，所以才會有許許多多的女人被騙進來。
村民見多了外面的女人，村子里的自然就看不上了。于是，她們就成了被舍棄的物件，連活著都是罪過。
當時她不懂，這些都是那個叫齊音的女人告訴她的。
巫醫(yī)的侍女十五年才會遴選一次，那就意味著在接下來的七年里，這里將再無女孩的降生。
她幼時步步走過的每一個交叉口，踏過的每一寸土地，都曾埋葬著無數(shù)個她。
遙遠的哭聲沒有任何一個人聽得見，埋在岔路供人踩踏、那些女孩便不得往生、不入輪回卻是每一個人都知道的儀式。
在他們的眼里，殺死一個嬰孩，比殺死一只雞還要簡單。
她是在很狼狽的情況下遇見齊音的。
那日她跟破布娃娃一樣掙扎著爬回自己的房間，自八歲被選入這里，那面暗藍色的繁復(fù)織布就成了她永久的噩夢。
她或許早就在八歲那年和一起參加遴選的姐妹們死去了，如今活下來的，只是一個麻木的軀殼。
齊音窩在窗戶下，壓低聲音問她愿不愿意跟她們一起逃。
若是能逃跑成功，那她作為巫醫(yī)最親近的人自然就成了最有價值的證人，到時她們的證詞就有了更高的可信度。
腦海中天人交戰(zhàn)整整一夜，她最終還是沒有答應(yīng)齊音的提議；她不能走，她的父母還在這里，她要是走了，第一個被殺的就是她的母親。
若是再忍忍，只要十五年過去，或許她和巫醫(yī)求求情，她就能被放出去和母親團圓了呢……
后來她從來這里和巫醫(yī)回報的人口中得知了齊音的死訊，那人提起臉上滿是得意，還說他腳程快，連著抓了逃掉的三個婦女，巫醫(yī)賞了他些珍貴的藥材呢。
之后那人再說什么她都沒有聽清，腦子里只剩下‘齊音死了’這句話，久久回蕩，響徹耳邊。
如果不是因為她拖延了一夜，她們是不是就不會死；如果她們能夠提前跑，那泄密的人是不是就沒有機會告發(fā)……
可是沒有如果，死去的齊音也不會復(fù)活。
那個明明素不相識，卻還是愿意對她施以援手的齊音，永遠死在了這座大山里；和她過去的無數(shù)姐姐妹妹一樣，不入輪回、不得往生。
第二勺，溫熱的藥汁隔著碗溫暖了她的掌心。
那每一個黑暗的夜晚，滾燙的淚水滑落臉頰；她麻木地躺在那里望著那面暗藍色的繁復(fù)織布時，總是會看見小小的自己蜷縮在角落里哭嚎。
那時，眼淚的溫度也是這么灼燙。
她驀然笑了。
唇角彎起極大的弧度，臉上掛起的明晃晃笑容連站在底下的村民都看得真真切切。
“得意什么，今年喝了明年有沒有命喝還說不定呢。”
“存心挑釁我們嗎？兄弟們，仔細看著她舀了多少，多一滴都得讓她吐出來！”
“如果當年不是得了巫醫(yī)大人的青眼，她還不知道埋在哪個溝里呢”
……
村民們小聲的諷刺清清楚楚地落入她的耳中，她這次不再猶豫，握著碗沿的手利落抬起，半碗多的靈藥就被她直直灌了下去。
然而這還沒完，她站在那里，試圖抬手去握住湯勺再往藥桶里盛一碗出來喝，動作之快，讓底下的村民們連連失聲尖叫。
好在當時那位給巫醫(yī)大人說悄悄話的男人閃了出來，眼疾手快抓住了阿苗，將她拎到了祭臺一旁。
見她被制住，躁動的村民們才安靜了下來。
“巫醫(yī)大人，你也看到了，她這種不知足的白眼狼也配喝靈藥嗎？”
“如果不是抓得快，恐怕這半桶都不夠她喝的！”
接二連三的質(zhì)問讓巫醫(yī)的臉色很難看，他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個男人，這才讓攔住藥桶的大漢們退后，開始給村民們派發(fā)靈藥。
靈藥的服用需要配合吉時，傳言只有這樣，才能讓藥效發(fā)揮最大的功用。
然而今年因為出了謝柔柔這檔子事，村子里有相當一部分人還在各個路口值守，并未來到祭祀現(xiàn)場。
所以在派完藥后，便由之前送藥的大漢們推著板車分別送了過去。
被遺忘在祭臺角落的阿苗靠在墻邊，她昂起頭望向天際的月光；推測距離吉時約莫只剩下半刻鐘。
她緩緩垂下眸子、勾起唇角；眼底一片冰冷。
只要今夜過去，她就能給齊音報仇，給她的母親報仇了。
那些午夜夢回時，看見的一張張流著血淚的臉，終于在這一刻有了交代。
對不起，齊音。
是我害死了你。
但沒關(guān)系，過了今夜，我就能去向你贖罪了。
…
第三次巨響在祭臺炸開，底下端著碗的村民齊聲高喊：“跪謝仙人賜藥！”，之后便整整齊齊地端起碗將所有靈藥灌入口中，連一滴都沒有剩下。
端坐在上面的巫醫(yī)晃著煙桿，滿意地點點頭。
——他是這里唯一一個沒有喝靈藥的人。
阿苗是第一次參加村祭，她見巫醫(yī)遲遲沒有端起碗，不免心里有些焦急；于是便顧不上太多，偏過頭跟監(jiān)視著她的男人問了句：“巫醫(yī)大人不喝靈藥嗎？”
男人睨了她一眼，抱著手臂嗤笑一聲：“怎么，你想把巫醫(yī)大人的那份也喝了？貪心也要有個度，看在你跟了巫醫(yī)大人，我不管你，別給臉不要臉。”
說罷他便移開目光不再看阿苗，但是口中話卻未停，又再次諷刺了她幾句：“你難道不知道巫醫(yī)大人從來都不在村祭上喝靈藥嗎？你跟著他這么久，連一點都不知道么？”
“他作為最有資格喝的巫醫(yī)卻都沒跟大家搶，你倒好，還想搶著喝；倒是個不要臉的?！?p> ……
那些男人后面的話阿苗都沒有再聽，瞬間她感覺自己遍體生寒，指尖忍不住的顫抖著。
——他不喝？他居然從來都不喝靈藥！
她做了這么多，結(jié)果到頭來最想殺的人反而沒殺掉是嗎？
真是可笑！
步步謀劃、不敢走錯一步；結(jié)果到頭來她還是不得老天爺眷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