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唐陸氏幽幽地嘆了口氣：“若是老爺在世，我何用如此啊。如今唐家入不敷出，貼我的體己，早晚有一日要貼完的。我們娘家你不是不知道，早已經(jīng)是子侄掌家了，我們這些嫁出去的女兒便真如潑出去的水。她們白家再不濟(jì)也比我們唐家好些，她手里若真是沒了銀錢，必定會向娘家開口。她老子還掌管著白家，指縫里隨便漏下一星半點兒的，也夠普通人家吃用幾年的。再說了，這家里頭的重?fù)?dān)遲早也是要他們夫妻兩人挑的，我也當(dāng)是給他們歷練歷練。”
陸大娘道：“是，是。夫人，我是跟著您從陸家出來的，怎會不曉得您的難處呢？”唐陸氏又長嘆道：“我的體己，遲早也是要留給少丞的。我只是怕他不爭氣，把我的那份藏了掖了幾十年的嫁妝也給輸個精光，那日后我們這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要怎么活下去？”
屋里沉默了半晌，陸大娘開口詢問道：“太太，這問卦的事情？”唐陸氏的聲音倦怠至極：“去吧，去問一卦也好。我們唐家啊，如今風(fēng)雨飄搖，可再經(jīng)不得半點兒的事了。”
唐寧慧等陸大娘出來后，等了片刻，才進(jìn)去侍候唐陸氏服藥。
出來后，唐寧慧便徑直去了白如懿的院子。白如懿正在給孩子喂奶，見唐寧慧進(jìn)來，便想擱下孩子起身：“四妹妹，怎么這光景來我屋？”唐寧慧瞧了瞧四下無人，才道：“大嫂，我有話同你說?！?p> 唐寧慧挑了揀了地把陸大娘要去寺廟問詢的話告訴了白如懿，又說：“大娘常年在城西的觀音廟供奉燈油，與那里的無靜師太熟稔得很，對她的話奉若圣旨。這無靜師太平日愛往寧州各富家誦經(jīng)念佛，若真是心境清凈之人，粗茶淡飯便是修行，何苦如此？”
唐寧慧點到即止，說完便道：“大嫂，我先回去了?！辈盘Р?，身后傳來了白如懿感激的聲音：“四妹妹，謝謝你?！?p> 幾天后，陸大娘一早去了城西的觀音廟，唐寧慧傍晚回來見唐陸氏和白如懿的臉色都一如往常，顯然大嫂已經(jīng)做好了安排，陸大娘問的自然百分百是個好卦。
大嫂白如懿后來喝茶聽?wèi)虼蚺?，也是因為跟大哥唐少丞置氣。唐少丞被唐陸氏禁足了一段時間后，倒也收斂了不少。唐陸氏當(dāng)年九死一生產(chǎn)下這個兒子，向來是寵慣了，見唐少丞拘束在家，循規(guī)蹈矩的，以為是悔過學(xué)好了，便放了他出去。
那個時候，唐家手里尚有一個鋪子，雖然生意極差，但好歹也是一份家業(yè)，唐陸氏便含淚叮嚀兒子：“我的兒啊，你以往好賭不爭氣，我真恨不得打死你一了百了，可想到我們唐家至今香火未續(xù)，有道是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我若是真狠心打死了你，我到地下也沒臉見你爹。
“我的兒啊，如今你也是為人父的人了，平日里做事情，哪怕是不想著我這個做娘的，也得為你自個兒的閨女好好打算打算，切不要再踏入賭場了。這回去了鋪子，你就住在鋪子里，跟著師傅們用心好好學(xué)，也好好地經(jīng)營這門生意?！?p> 唐少丞重重地向唐陸氏磕頭：“娘，千錯萬錯都是兒子的錯，兒子如今知道錯了，兒子這回一定給娘爭氣?！弊源?，唐少丞便搬去了鋪子，跟幾個伙計同食同住，一月也才回來幾趟。
白如懿因掌管了唐家大小事務(wù)，手上又沒銀錢，自然是吃力不討好，加上平素里唐陸氏亦沒少給她臉色，所以唐少丞回來的時候，免不了會嘀咕幾句。一來二去的，唐少丞便嫌她煩，一月數(shù)回漸漸變成了一月一回。
某天，唐寧慧回家，才進(jìn)院子，就聽見大嫂白如懿凄厲的哭聲：“唐少丞，你到底是不是人？！家里如今是什么樣的光景你不是不知，你竟然還在外頭燒錢養(yǎng)戲子……”
唐少丞亦在氣頭上，口不擇言：“你看你，披頭散發(fā)的，形同一個瘋婆子，我當(dāng)初怎么會娶了你？！再說了，你進(jìn)門這些年，一個接一個地生，哪一個是帶把的？這已經(jīng)犯了七出之條，我沒休你，已經(jīng)是千好萬好了，養(yǎng)個戲子怎么了？若她能生個一男半女的，我還抬她進(jìn)唐家做姨奶奶呢?！?p> 白如懿哀哀地哭：“唐少丞，你到底有沒有良心？我進(jìn)你們唐家，吃穿用度哪里有花過你們唐家一分錢？這兩年來，我填了多少嫁妝進(jìn)你們唐家這個無底洞？我為的是誰？圖的是什么？好，如今倒好，你要抬戲子進(jìn)唐家做姨奶奶。好，你這就去抬，把休書給我，我回白家便是。”
唐少丞騎虎難下，跺腳道：“好，我這就寫！”
屋內(nèi)傳來白如懿嗚嗚咽咽的哭泣聲。因兩人都在臥房內(nèi)，唐寧慧站在院子里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唐陸氏在陸大娘的攙扶下進(jìn)了院子，把手里的拐杖重重地往地上一敲，冷冷地對杵在一旁的唐寧慧喝道：“站這里看好戲呢？還不過來扶我進(jìn)去！”
陸大娘“哐當(dāng)”一聲推開了門，唐寧慧扶著唐陸氏進(jìn)了屋子。
臥室里已是狼藉滿地，茶盞擺設(shè)之物都已經(jīng)碎裂成片。白如懿見她們進(jìn)來，用手絹捂著臉，哭得越發(fā)委屈起來。
唐陸氏喝道：“你們?nèi)缃褚彩亲龈改傅娜肆?，這般大喊大叫的是做什么？讓人瞧我們唐家鬧的笑話還少嗎？”
白如懿淚珠子滾滾落下：“娘，你倒是給我評評理，少丞他如今一月歸家一次，媳婦我心疼他勞累，從未有過一句半句怨言?？墒侨缃?，如今他竟然在外頭養(yǎng)了人……媳婦我……”白如懿說到這里，已經(jīng)哽咽不成語了。
唐陸氏瞪眼道：“你且細(xì)細(xì)說來。少丞好好地在鋪子里頭，哪里會養(yǎng)什么外室。”白如懿上前，拉扯著唐少丞。唐少丞掙扎：“你拉著我做什么？越來越像個瘋婦了！”
白如懿用了全力，唐少丞竟然掙扎不脫。白如懿指著唐少丞長衫領(lǐng)子處的胭脂道：“娘，你瞧瞧，你瞧瞧……還有脖子上……”白如懿瞧了一眼唐寧慧，別過頭，用帕子遮了臉，“四妹妹云英未嫁，我這個做大嫂的不便多說?！?p> 唐寧慧臉上一紅，知道大嫂這個“不便多說”里頭定是鐵證。
唐陸氏見兒子脖子處有好幾口牙齒印，細(xì)細(xì)小小的，一瞧便是與女子情動纏綿時留下的。她氣得眼前發(fā)黑，但總歸是自己兒子，免不了幫唐少丞開脫：“就算他出去花天酒地了，你也不能說他養(yǎng)了外室。如今他哪里有這個閑錢去養(yǎng)戲子？”
白如懿氣苦至極，哭道：“是少丞自己承認(rèn)的。”唐陸氏抬眼怒視著兒子：“你媳婦說的可是真的？”唐少丞垂著頭不搭話。
唐少丞是唐陸氏自己生下來的，如此的表情便說明是真的。唐陸氏只覺得喉頭一熱，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好，我生的好兒子啊……”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省了。
唐寧慧趕忙上前扶住唐陸氏軟下來的身子，對傻愣住了的幾人喊道：“快，快派人去請大夫，快！”
陸大娘因事發(fā)突然被嚇住了，此刻回了神，連聲念佛，撒開步往外跑：“阿四，阿四，快去寶順齋請大夫，太太暈過去了……”
唐陸氏被兒子這一氣之后，倒再不用裝病了，真真是病了下來，整個人也似被抽了精氣神一般，一下子老了許多歲。